那一年的新年, 整個宮裡過得半點年味都沒有。太后老了,朝陽公主又是個不通庶務的,何況要一個公主協理六宮也顯得有些不像。雖然宮中亦有瑾妃, 榮昭儀與柔昭容。但皇上並未賜予誰協理六宮的大權。
皇上偶爾還會在後宮留宿, 多是以金華宮和甘泉宮居多, 宮中也流言四起, 有說皇上屬意瑾妃爲後, 也有說皇上心中的人選是柔昭容。
爲此路桃倒是常到甘泉宮做客。她說話行事都極漂亮,連鬱華都挑不出什麼毛病,只好一直附和。有時候與她說的累了, 她也就乾脆只聽她說不說話。
她不清楚路桃的動機,但是認準了她狼子野心, 怕是個極難纏的主。而路桃每次也在暗地裡打量鬱華, 在她心目中, 這個瑾妃實在是個難纏的主。性子好,總是不急不躁的, 唯一在乎的大概也就是她唯一的兒子。可徐醫女已經還鄉,有生之年再也不能踏入京城,她手底下可再沒這麼有本事的人了。
一切只能徐徐圖之。
還好她比瑾妃漂亮,出身也高,而且皇上對瑾妃也總是淡淡的樣子。這樣的女人, 既不是鮮妍亮色, 又不會做小伏低, 是男人都不會太喜歡。雖這樣想, 但她還是把鬱華當成了她的敵人。
所有阻擋她成功的人, 都理所當然的是她的敵人。
敵人也好仇人也罷,就這樣在暗流涌動的生活中, 日子一天一天流逝,春暖花開。二月二龍擡頭,由太后娘娘首肯,皇上下旨,封瑾妃爲皇后。
這次纔是真正的舉宮譁然。
幾乎沒什麼徵兆的,皇上之前並未表現出對瑾妃有多看重,甚至皇上最近幾乎是夜夜宿在柔昭容處,並且之前一直由太后管着後宮大小事宜。瑾妃幾乎就只是一個空架子罷了。
這是鬱華入宮這麼些年來,第二次接聖旨。
第一次是封妃,第二次是封后。
都是舉足輕重,甚至可以說是一旨詔書直上青雲。
她無比震動。即使有所準備的,但當孟忠宣讀完聖旨,說恭喜瑾妃娘娘的那一剎那,她還是愣住了。
初入宮的時候,她只是一個小小才人,甚至第一次舉宮去行宮避暑,皇上並未帶上她。那時候她受過奚落,也受過內務府的冷待,可從始至終她都只是希望在這宮裡體面平安的活下去。
她不知道先皇后爲什麼選中她,但她隱隱覺得,即使沒有皇后的遺言,她依舊可以在某一天成爲皇后;因爲皇上信任她。皇上喜歡她的隱忍溫柔,她有顯赫的出身,有自己獨有的魅力,她還有一個皇子,一個被先皇后撫養過的聰明聽話的皇子。
她突然笑了。
再三謝過孟忠,甘泉宮裡的奴才都向她道喜,她自己心裡其實也是極高興地。只是人站的高了,敵人也就會多,果不其然孟忠剛走,馮貴人就來了。
順修公主的生母,曾經住在她這甘泉宮裡,爲人卻頗不安分。
“嬪妾見過瑾妃娘娘,現在這兒恭喜娘娘了。”
她笑吟吟地說。
“有什麼恭喜不恭喜的,前些日子順修公主冊封的時候本宮未親自過去賀喜,今天就在這兒順便給貴人道喜了。還請貴人別覺得我失了禮數纔好。”
“嬪妾怎麼敢。”
讓宮人引她去內室坐着,又上了茶,瓜果點心她是一律不沾的。
“嬪妾剛入宮的時候就住在甘泉宮。那時候娘娘還是瑾嬪。如今娘娘都快成皇后了,嬪妾還只是一個小小貴人。可見娘娘是個有福氣的,相較之下,嬪妾倒顯得有些福薄了。”
馮清凌現在對她極是恭謹,不過她每每看見馮清凌的笑容心裡就發毛。直覺這女子太可怕。
“貴人還年輕,公主又這樣可愛,何愁沒有來日。”
她口不對心的說道。
“那也得看娘娘答不答應,娘娘眼看就是後宮之主了,嬪妾能不能飛黃騰達,還不就是娘娘一句話的事嗎?”
“那你可就說差了,貴人能不能飛黃騰達,全看皇上喜不喜歡貴人不是嗎?”
“也是呢。”
馮清凌的笑容模糊曖昧,看着就黏黏膩膩的不舒服。
“三皇子呢?”
她又問。
“奶嬤嬤引他出去玩了。改天把順修甘泉宮見見逸恆,到底是兄妹,總該多親近的。”
鬱華看着馮清凌,很自然的說。
馮清凌自然忙不迭的說好。但在鬱華看來,馮清凌並不想投靠她,她們曾經結下這麼大的樑子,不成死敵就是好的。何況從馮清凌入宮那天起,她就很討厭馮清凌,覺得這女子眼神不乾淨,心思也隱隱有些歹毒。
“還是娘娘心思縝密,嬪妾總是想着宮裡除了朝陽公主,倒沒有別的女孩兒了。倒沒想到雲籮還有這麼些個哥哥。”
鬱華只是笑。
這是暗地裡說她留不住玉簌了。宮裡都知道她曾經有過一個女孩兒,但後來卻因病夭折。她甚至聽說不少人說夭折的不是男孩真是可惜。這些女人的心思真是歹毒至極。
她不知道馮清凌此行的目的,因爲她還未聰慧到可以一眼看透別人的居心。不過無所謂。她從來不把馮清凌當對手,在她眼中,馮清凌從來只是一個投機者、一個小人罷了。
小人再難纏,也成不了大事。
這幾天甘泉宮收禮物收到手軟。每個時辰都有一堆嬪妃來賀喜,有諂媚討好的,也有點個卯就走的。反正她是宮裡出了名的脾氣好,自然就有那麼些人仗着資歷不怕她。
行冊封禮的那天豔陽高照。距離自己封妃不過一兩年的功夫,就因緣際會成了六宮之主。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天大的福氣還是真如許多人所說的命數。
記得自己封妃的時候也是難得的好天氣。但這次,她需要跪拜的不是那個與她年紀相仿的華裳女子金月宜,而是至高無上的太后,因爲她,已經成了皇后。不再是一個妾室,而是堂堂正正的六宮之首,人中龍鳳。
寶冊,寶印,詔書。她穿着九鳳朝鸞的衣裳,戴鳳冠,着壓得人骨頭疼的華裳,三拜九叩。大禮得成,皇上伸出手來扶她,她與他一齊站在上頭往下看,聽見人呼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那感覺,實在不真實。
她在人羣中尋找她的嫂嫂,尋找蘇沐蓉,尋找那些或親近她或敵視她的人。她突然心滿意足的微笑。
她笑對着沈煥說:“臣妾與皇上共看這大好河山,不勝感激。”
“禮成!”
太監高揚的聲音響起,她擡頭望天,只覺得天空明淨無雲,天高雲淡,晴空萬里。
是命數,也是註定。
當晚沈煥宿在她宮裡,她搬入泰坤宮,不習慣之前的佈置,改動許多。先皇后不喜奢華,但也不刻意素簡,只是隨內務府怎麼裝飾便怎麼住。到了她這裡,她未沿襲先皇后一貫素簡的風格,而是將泰坤宮佈置的有模有樣。
對着沈煥只說:“臣妾怕皇上睹物思人,如今舊貌新顏,還希望皇上不要怪臣妾擅作主張。”
沈煥卻深以爲然。
自先皇后仙逝,沈煥便不如之前愛笑,眉宇間總是淡淡一抹清愁,但對鬱華卻更親近了。
彷彿就如沈煥自己所說,鬱華站在那兒看着他,就讓他感覺心情放鬆。
原來能讓人信任也是一種幸運。
隔了幾日陳筠來看她,因先前逸德的身子有些不好,陳筠一直守在他身邊足不出戶,如今她看見陳筠過來,便道:“四皇子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託娘娘的福,好的八九不離十。”
“你我之間,不必這樣客氣。”
“如今娘娘貴爲中宮,有些規矩還是該守的。”
陳筠規規矩矩地說。
“其實我自己也未料到會有今天。”
陳筠只是笑。
不管是接近金月宜還是接近鬱華,她都是帶着一定的目的。雖然也曾真心相待,但總是帶着企圖的。只是她沒想到她賭注押的這樣小,贏面卻這樣大。
而鬱華並不準備將皇后的死因說與陳筠。秘密之所以能被稱之爲秘密,就是因爲它不應當被太多人知曉。先皇后已經過世,有些事情她自己一個人知道也就罷了。
“皇上前些日子去瞧我,看着還是很傷心。”
陳筠頗是唏噓的說。
“皇上與先皇后伉儷情深。”
“誰說不是呢。甘泉宮那邊如今是季婕妤帶着二皇子住着?”
“且讓她住着吧。皇上如今怕是沒心情理這些瑣事,這幾年宮裡怕是不會再出什麼專房專寵了。”
“也好。”
陳筠說道。
對於白昭媛與逸霜之間的事兩人心知肚明卻隻字不提。
到了晚間,鬱華留她用膳,陳筠卻以要回去照顧逸德爲由推辭了。這樣空空闊闊的泰坤宮,金碧輝煌的,後宮中最鼎盛最讓人嚮往的住所,其實也是這樣寒冷寂寞。
這後宮裡有太多女人,而皇上只有一個。
路桃心中恨極,她處心積慮這麼久,沒成想卻是爲他人作嫁衣裳。論容貌、論家事,她樣樣不輸瑾妃,卻不曾料皇上既然會封她爲皇后,而且之前竟未有過半點風聲。爲此她不得不再次正式鬱華。
明明姿容不過爾爾,又沒有讓人一見難忘的性子,從來都不是專房專寵。
這宮裡還能再沒一個皇后嗎?她想了一下,又頹然起來。
這世上有些事情只能做一次。不然不但容易露破綻,還會傷陰翳。她不是不曉得。
“把馮清凌叫來。”
她對杜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