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馮楊氏走後, 她叫來了珍珠。
這些年,她已經不想初入宮時那樣傲氣瞧不起身邊這些奴才,珍珠也就漸漸成了她的智囊。
“咱們入宮晚, 也不知道皇上是爲什麼這麼不待見朝陽公主。你看看我宮裡有哪個宮女是入宮時間稍稍久一些的。你們奴才之間從有些傳遞消息的渠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一層一層問下去, 只要不是什麼秘辛, 大概也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
“聽說皇上是因爲不喜歡朝陽公主的生母, 所以纔不喜歡朝陽公主。”
珍珠遲疑了一會兒,道。
她本來就好打聽,願意與她說話的都是些碎嘴的老婆子。先賢妃去世的早, 但是在世的時候爲皇上厭棄是人盡皆知的事實,更有甚者說那與當時的宓妃如今的端肅懿皇后有關。當然了極少有人知道這個說法。
珍珠便把自己聽說過的絮絮說與了馮清凌, 馮清凌越聽越高興, 到了最後嘴竟咧了個弧度, 道了一句,這事若是成了, 我大大有賞。
珍珠不知道她說的這事是什麼事,值得說了句謝主子。
“該是我謝你纔對。”
既然皇上不喜歡朝陽公主,那隻要找個人說服皇上讓朝陽公主跟匈奴那邊定親,那雲籮也就不用遠嫁匈奴了。
可那個人是誰呢?
她想了許久,又對珍珠道:“陪我去瞧瞧柔昭容。”
路桃正在看朝陽公主寫字。邊看還邊替她在那裡剝橙子, 一副母慈子孝, 馮清凌看了, 又想起她的雲籮, 心裡的不捨得也就更深了一層。
“見過柔昭容, 朝陽公主好。”
朝陽公主看了馮清凌,只是點了點頭, 又對柔昭容道:“柔娘娘,朝陽先回去了。”
“你回去吧。母妃讓小廚房給你燉了湯,到時候記得要喝。”
“謝柔娘娘。”
“貴人今天來是做什麼?”
“倒也沒甚大事,只是覺得常日無聊,嬪妾母親又剛走,心裡難免有些空落落的,就來看看娘娘。”
“貴人的母親與貴人長得很像,想必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美人。”
“娘娘說笑了。不過剛纔看見朝陽公主,嬪妾聽說娘娘幼時曾在宮中住過一段時間,可曾見過朝陽公主的生母,是不是也像朝陽公主那樣是個嫺靜美人?”
“先賢妃啊。倒跟朝陽公主的性格不是很像。”柔昭容想了想,說道。
“雲籮要是有朝陽公主一半的安靜就好了。身爲女子,總該溫柔寧靜些好,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嬪妾的錯覺,嬪妾入宮這麼久了,總覺得皇上似乎對朝陽公主淡淡的。”
“皇上日理萬機,一時疏忽總是有的。”
“可皇上這個樣子,實在不像是疏忽。嬪妾曾聽說先賢妃在過世前就已經失寵了。還聽說先賢妃其實是自殺,是皇上看在朝陽公主的面子上,也是因爲太后爲全皇家顏面,才未曾降罪。”
路桃聽了,只定定的看着馮清凌,道:“你不必在這裡挑撥,順修公主跟匈奴王子定親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今日你母親了,怕也是跟你出了些什麼主意。本宮還是勸你一句,與其做這些無用功,不如好好的撫養順修公主,免得到時候嫁出去了丟我大齊國的臉。”
馮清凌並不惱。只是說:“朝陽公主並非娘娘親生,留着一個這樣的女兒在身邊,娘娘不怕影響娘娘的前程嗎?朝陽公主是長公主,太后娘娘不把公主交給皇后娘娘撫養,反而交給娘娘,娘娘還是仔細思量吧。”
“本宮思量不思量,前程不前程,輪不着你做主。”
“娘娘,嬪妾既然是您的人,就算是有私心,也不敢犧牲娘娘的利益來成全自己。還請娘娘三思,朝陽公主不得皇上喜歡,順修雖然不是皇上的心頭好,她的母妃卻沒有像朝陽公主的母妃那樣犯下滔天的罪過。娘娘您細想,先賢妃當年絕望自裁,一定是做了爲皇上所不容的事,一個身世這樣曲折的公主,又怎麼會在長大之後替娘娘分憂。即使娘娘本來就不打算讓她替娘娘分憂,可是皇上每每看見朝陽公主,就會想到先賢妃,久而久之,終究於娘娘您不利啊。”
“你如此巧言令色,不過是希望本宮能替你說和,拿朝陽公主代替順修公主罷了。”
“嬪妾確實有私心,可是嬪妾敢說,嬪妾絕對不會爲了一己之私做出對娘娘不利的事。娘娘三思。”
她人微言輕,如果這件事柔昭容肯出頭,那麼勝算便又大了幾層。
“本宮不會答應你。好了,你回吧。”
柔昭容淡淡的說。
馮清凌怔住,她以爲自己定能說服路桃,卻沒成想,她如此言辭懇切,還是被駁回了。
“你回去吧。”
“是。”
饒是馮清凌再不甘心,此時也只能退下。
而與此同時,沈煥正與鬱華對飲,葡萄美酒夜光杯,他有他想念的人,而她只是看着他,一句皇上臣妾敬您,千言萬語,早就盡在不言中。
時光彈指老,一晃,就過了十年。
順修公主出嫁那天,已經貴爲修容的馮清凌哭紅了眼睛,馮清凌穿着鐵鏽紅的衣衫,上面繡滿大朵大朵的菊花,全妃瞧了,讚一句修容今日穿的好看,又道:“你也別太傷心了。”
怎麼能不傷心。
有些疼痛是常人不能體會的。德妃抱着纔出生不久的七皇子,道:“本宮幾乎是看着順修公主長大的,如今看她遠嫁,也多有不忍。”馮清凌畢竟是這幾年才封的充容,一則是因爲她入宮年久,又算得上得皇上喜歡,二則便是因爲順修公主的緣故。然而她與德妃聯手多年,早就面和心不合了。
路桃是三年前封的德妃,自打她第一個孩子沒了之後就一直沒再懷上,如今好不容易撫養了自己宮裡劉貴人的兒子,劉貴人生了孩子之後一直身子不好,想來也是個福薄的。
送別順修公主,鬱華瞧着今年秋天的花開的正好,又想起來全妃頗是喜歡菊花,便對晚棠道:“花房上午送來的幾盆綠荷我瞧着開的很好,等會兒讓人往全妃宮裡搬兩盆過去。”
說着又對馮清凌道:“你也別太難過了,仔細哭上了身子。何況公主出嫁是舉國大喜的事,你總是這麼哭哭啼啼的,皇上看着怕也不喜。”
這麼多年了,馮清凌因爲順修公主,皇上對她也就多了幾分看重。大皇子已經娶妻開府,榮昭儀這些年胖了,人也不像年輕的時候那麼輕狂,她現在就指着大皇子過活;這樣也好,沒什麼不該有的奢望,日子倒過的輕鬆些。
逸霜十七了,逸恆十四歲,逸德年紀小,但也將滿十二了。這些天她正替逸霜相看王妃呢。她與恬嬪雖不是經常來往,但恬嬪卻一直感激她,平日裡見着她也總是笑盈盈的。那笑容與馮清凌等人那黏膩膩假惺惺的笑容不同,恬嬪的笑容裡,多少是帶着些真心的。
到了晚間的時候,秋夜微涼,翻着最近幾日的彤史,六皇子生母姝嬪的名號頻頻出現在彤史上頭。皇上很喜歡這個姝嬪,人年輕不說,性子也跳脫。皇上也老了,自然喜歡活潑一點的妃嬪,這一點倒與年少的時候不太一樣。
幸而皇上對她依舊不算差。即使當天不留宿,也會過來陪她用膳或者說話什麼的。十數年的夫妻,與旁人相比,皇上對她多少有些不同。
“娘娘,恬嬪求見。”
季氏年輕時就不是個多出衆的美人,這兩年因爲歲月流逝,就顯得越發平庸。
這大晚上的。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讓她進來。”
果然季恬只是隨便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衫子,頭上用的金飾雖多,但都是些普通款式,看着既不逾越禮制,也沒半分富貴。
“嬪妾參見皇后娘娘,這麼晚過來實在是叨擾了。”怕也是曉得皇上在姝嬪那兒,所以纔會這樣漏液前來吧。
“聽過恬嬪這幾日身子不大好,什麼要緊的事讓恬嬪連一晚都等不得?”
她與恬嬪素來沒什麼話說,從前兩個人之所以有所交集,也只是因爲另一個人罷了。這麼想想也是,逸霜都快要娶親了,按白氏的性子,按捺不住也是尋常。
晚棠把清晨的露水煮開,又調上蜂蜜汁子,在放上幾片洛神花跟幾粒青梅。這幾天她特別喜歡吃這些酸酸甜甜的東西,自打生了茗陽,口味就有些改變。
“二皇子身邊的侍妾珊瑚,原是打小伺候在二皇子身邊的。後來二皇子被嬪妾撫養,珊瑚也就順勢投靠了臣妾。”
這本也沒什麼,聽了也就聽了。她端起茶碗來靜靜聽她下文,卻也不說話。季恬瞧她的樣子,知道她這是在聽,便又絮絮說了出去。
“說是要二皇子替皇上說說,二皇子馬上就要開府娶親,爲孃的不在也不像樣。她本就不是出家,當年一意孤行出塵避世,可現在年紀大了,卻深悔當年行徑,說自己不過一具俗骨,終究割捨不下人世情誼。”
季恬說話一向是有條不紊的,說了許久才說到重點上來。雖說開始便料到了,但等鬱華真真切切聽到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早知道她不會一輩子關在那個清心堂做勞什子居士,早知道她那時候不過是權宜之計。只是她依舊覺得白意這個人的耐力是許多人都不能望其項背的。她可以不見親子,遠離後宮的紛紛擾擾,遠離帝王的寵愛,遠離榮華富貴,只是爲了給自己留一個體面。
當年她對全妃下手被撞破,自己卻隨即走了一步破釜沉舟的險棋。這麼多年過去了,皇上就算看在二皇子的份上,也會原諒她。因爲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可怕但卻能解決一切麻煩的東西,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