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盾走在前。經過一片密林,腳下有叢叢灌木。突然,他的腳像是被什麼絆住,似乎有隻手還是什麼的,抓住他的腳跟。嚇得他發出“啊”的一聲喊叫,接着用力蹬腳,想要甩脫。馬兒受驚,舉蹄長嘶,高高躍起。
趙盾這邊剛甩腳,手上一軟,拉繮繩的手一鬆,身體往後一滑。賀文急急趕來。後面的侍衛,也都聚攏過來。眼看已經來不及,趙盾就要摔下馬。有個反應快的,飛身一躍,將馬匹用力扶正,趙盾纔沒摔下來。
賀文的臉“唰”一下白了。一路平平安安的,眼看就要返程,竟遇上這事。萬一趙盾摔下馬,那還了得?下面是斜坡,馬又生得高大。這一摔,再滾下去,下面有亂石,有荊棘……
趙盾驚魂未定,氣喘吁吁。賀文趕緊停止胡思亂想,勒馬趕到他面前,急切的問道:“大將軍沒事吧?爲何發出尖叫?”跟其它人一樣,賀文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聽趙盾大叫,然後馬就失控了。
“這——”趙盾猶豫着要怎麼開口。突然,他抽出隨身佩劍,大叫道:“所有侍衛,拿起武器,返回我所經之地。仔細搜尋,任何東西都不準放過。”
賀文一聽,心裡“咯噔”一聲。他左右手齊出,抽出腰間兩把短刀。與趙盾背對背,眼神警惕注視四方。
無數念頭在賀文腦海閃過。如果是刺客,他們是有備而來?準備了多久?有多少人?埋伏在這密林深處,難道是預謀已久?可是一想又不對。剛纔在小溪邊,他們明顯放鬆了警戒,爲何那時不動手?對方的人比他們多怎麼辦?或者勢均力敵,還有得一拼……
“哎,你醒醒——”幾名侍衛圍住一人,大聲叫喚。
趙盾發令,侍衛們馬上手持尖刀下馬搜尋。他們個個是軍中好手,十八般武藝都各得幾樣技藝精湛。協同作戰起來,可說是幾劍合璧,少人能敵。來到人馬受驚的地方,撥開灌木,只見下面躺着一人,衣衫襤褸。幾人圍攏過來,想將他推醒。
賀文走在前面,刀還在手,眼神戒備。他命令侍衛道:“搜他全身,看是否有武器。”
侍衛得令,在此人身上仔細摸索,翻轉前後,回道:“沒有武器。”
趙盾也走了過來。一看此人,一身破敗不堪。臉色發青,滿頭碎葉荊棘。呼吸微弱,手微微擅抖。開口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似乎想坐起身,卻又有心無力。
賀文環顧周圍,命侍衛全部檢查一遍。再無其他人。既沒兵器,又無同伴,此人顯然不是刺客。見他嘴脣發白乾裂,看來是渴了。賀文吩咐侍衛道:“去小溪邊取些水來。”
水剛挨嘴脣,他便“咕嚕咕嚕”的狂飲。喝得太急,還嗆了幾下。待到平靜下來時,他調轉目光,看向趙盾。清清嗓子,緩緩說道:“適才將軍經過,想要求救,故此摸到將軍的腳。讓將軍受驚,實在罪過。”一行人一路都在說話,他隱約聽到有人稱爲首的爲將軍,便知趙盾稱謂。
原來趙盾所感無錯,確實是有人拉了他的後腳跟。等他站定之後,大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又怕是刺客江湖殺手之流,不便明說,只命衛士去搜尋。
“這位壯士,爲何臥倒在這深山長谷?”趙盾問道。
“將軍,各位大人——”剛剛恢復一點原氣的壯漢,聽到趙盾發問,眼眶一紅,眼淚就應聲而至。他哽咽道:“小的無能,到山上採草藥。藥沒采着,倒迷了路。半天走不出去……後來,餓得渾身無力,暈倒在地……”說罷,串串眼淚又潸潸而下。
趙盾“哦”了一聲,又問道:“你可知道,在此處躺了幾日?”
壯士被扶起。只見他骨架勻稱,肌肉強健,分明是個孔武有力的七尺男兒。卻因迷路飢餓暈倒深山,成了這般模樣。衆人紛紛搖頭,嘆息之聲不絕於耳。見他掛着眼淚,不由得心酸起來。
“小的也不知……”壯士勉強連詞成句,“只知天黑了又亮,雨停了又下,卻無人聲。今日……終於等到幾位……”說完,體力不支,往後一倒。
“你,和他騎乘一匹馬。”趙盾指着一名相對瘦小的侍衛,說道:“把他帶到大隊人馬集合的地方。”趙盾他們是輕裝出獵,並未攜帶食物在身。此人已經暈倒,只得將他送到他們駐紮的地方再說。
於是,一行人匆匆往回趕。
衆人正四散休息閒聊,遠遠見到他們一行人,趕緊坐直身體,紛紛忙碌起來。有的過來招呼,有的準備茶水。看到有個人趴着馬背,顯然不是今天同來的夥伴,不知是敵是友,幾個人圍着他胡亂猜測。
“把他扶下馬,拿些乾糧給他吃。”趙盾吩咐道。
僕人拿起一塊燒餅,遞上一碗水,遞到壯漢面前。只見他接過燒餅,猛的咬上幾口,又喝上幾口水,突然停了下來。盯着殘餘的燒餅,眼淚撲簌而下。
“怎麼就不吃了?”趙盾坐在他面前,一臉不解。
“臨出門時,家中老母已經餓了兩日。所以……我才冒險上山,想要採藥換錢。”說着,壯漢眼淚鼻涕全流下來。“我已離家幾日,不知母親如何?我吃上了餅,卻不知她生死——”
只因着急找錢,竟冒此大險。對地形不熟,只憑一身膽。聽說這裡遍地珍貴藥材,便隻身前往。誰知一入山中,雲深霧重,茫茫渺渺,很快就不知身在何處。自己也就算了,家中老母如何是好?
“壯士家住何方?姓甚名誰?”趙盾挑了挑眉。
“回大將軍的話——”來到草地,看到趙盾左擁右簇,護衛威儀之盛,壯漢大受震動。又見左右畢恭畢敬,生恐招待不週,稱其“大將軍”。他便作同樣稱呼。“賤民叫靈輒,家住翳桑。”
“哦,離此地不遠。”賀文說道。他知道翳桑,是個東面的村鎮。
趙盾若有所思。接着,他命僕人將所有人剩餘的乾糧,連同爲他準備的菜餚,歸集到一處。又叫來兩名侍衛,指了指靈輒,說道:“你們兩人,將這些菜餚和這位壯士一起,護送回家。”
只聽“撲通”一聲,壯漢對着趙盾跪下來。不等衆人反應過來,他已連磕了三個頭。是毫不含糊,實實在在,頭點地發出聲音的響頭。磕頭過後,他帶着哭腔大聲道:“謝大將軍救命之恩!謝大將軍救靈輒母子之恩!大將軍的大恩大德,靈輒永世難忘。他日如有機會回報,做牛做馬,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說完,又要磕頭。
趙盾連忙命人將他扶起。見他額頭皮膚已經擦破,又命人送了他治外傷的藥膏,叮囑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回去之後,要好好侍奉母親。以後上山採藥,多約幾個同伴,認清路再去。讓你母親掛心,纔是大不孝。”
趙盾與母親相依爲命多年,母子情深。可惜母親走得早,未能分享他功成名就的榮耀,常深以爲憾。聽到此人提及母親,不由得多說了幾句。
靈輒連連點頭。除了趙盾,還向衆位侍衛和僕人道謝。走遠之後,還頻頻回頭,揮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