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盾甫一離開,靈公立馬變臉,宣佈活動取消,然後怒氣衝衝的帶着一班人返回宮中。
大將軍一來,衆人便知不妙。一看靈公的表情,更是噤若寒蟬,不敢作聲。
只有屠岸賈知道,需要有個人上去解圍。如果個個不說話,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今日陽光明媚,水面風平浪靜,正是划船的好時光。小的們都準備好了,爲何君主忽然調頭?”屠岸賈明知故問,往槍口上撞。讓主子把怨氣發泄出來,本是身爲奴才的基本功能。
“我說屠岸賈啊屠岸賈,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說着,靈公“嗖”一下站起來,一把捉住屠岸賈的右耳,用力一擰,恨恨說道:“你幹了什麼好事心裡不清楚?不是因爲你,我會被趙盾搶白到啞口無言?啊?”
“君主息怒,息怒。”屠岸賈被擰疼了,嘴裡不住冒出‘滋滋’的吐氣聲。又不敢掙扎,只得任由靈公拽住耳朵不放。
“息怒?”靈公惡狠狠的說道:“你縱狗嚇人,趁機奪人錢財,連累我背上罵名,被趙盾說成不仁不義的小人。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你還好意思說?”
“奴才知錯了,知錯了。”趙盾好容易瞅準機會見到君主,必定要長篇大論一番。只是沒想到自己也被牽連,屠岸賈在心裡咒了趙盾好幾遍。
“你吃好穿好的,動不動就能拿到賞賜。這些個奴才——”靈公隨意指向站立着的侍從,“哪個不巴結討好你?你私下拿了多少好處,以爲我不知道?就這,你還不滿足。還騙寡人,說有人要傷害寡人的狗。還說,刁民狡猾,一定要杜絕他們的惡行。必須施以重刑,才能杜絕他們的惡念。”
“分明是利用寡人,將寡人當成你謀利生財的工具,可惡之極!”靈公之所以惱怒,並非因爲百姓受苦而擔憂。他恨的是被屠岸賈利用。小小奴才竟將他當成工具,簡直是對他這個自視甚高的一國之君的嚴重侮辱。他不能忍的是這個。
“奴才該死,該死,請君主責罰。”靈公氣成這樣,看來大將軍的話一定很重,否則君主不會勃然大怒。想到這,屠岸賈又暗暗詛咒了趙盾幾遍。
“責罰?”靈公被提醒了,想起自己受的窩囊氣,正愁無處排解。現在正好,有辦法了。於是,他叫來侍衛,“來人,把屠岸賈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環顧周圍一干侍從,有人似乎想替屠岸賈求情,他又補充道:“求情者,一併處罰!”
屠岸賈叫苦不迭。原本只是想寬慰君主,平息他的怒火。憑過去的經驗來看,無非就是被罵個狗血淋頭,過了也便過了。很快,君主又會一如往常,嬉笑怒罵,仍然對他言聽計從。不想,這回竟引來皮肉之災。四十大板?打完了還有沒有命啊……
“君主饒命啊,君主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千萬別打,別打啊……”侍衛衝到屠岸賈面前,他便開始哀求,這是要動真格了啊。
“拖出去,趕緊打。”鬼哭狼嚎的,靈公聽了更是心煩。他指了指站立着的一干人,“還有你們,全部給我滾出去,滾——”
轉瞬間,整個宮室只剩下靈公一人。過了一會,外面傳來哭喊聲,尖叫聲。開始時高昂,接着是低吟,最後漸漸沒了聲。
終於安靜了。今天簡直糟透了。
他不過想嬉戲玩樂,爲何困難重重?從前是太傅要這樣,不準那樣。後來,好容易找個理由將那羅裡羅嗦的太傅支走了。又有一衆大臣像是存心跟他作對似的,他做什麼,他們都要說三道四,指手劃腳。
父親接任君主時,非常匆忙,因爲爺爺去世很突然。後來不知怎麼的,父親走的也是匆忙,早早便離開他。當時他太小,已經記不清楚父親的模樣。
他常想,如果父親能活到爺爺的年紀,待他繼位,已近成年。那麼,所有大臣的任用均出自他一人之手,旁人根本無從置喙。他一定會挑選與他合拍的,順從他的,與他秉性一致的擔任要職,今日的煩惱也就無從說起。
可惜,他還沒登上國君之位,已經有人牢牢佔據軍政要職。從此,他陷入被動,處處受人掣肘。更可悲的是,他能繼承國君之位,還是母親的眼淚攻勢勉強換來的。這是即成事實,他無力改變,只得默認。
這些人個個強勢霸道,尤以趙盾爲甚。你們手握重兵,深謀遠慮,智慧過人,那好,軍國大事,政務決策,你們說了算。你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寡人可曾介入過?
不,介入過。靈公忽然想起一件事,當初在扈地的諸侯盟會,他收了齊國的禮物,之後便令諸侯退兵,不再征討齊國。可是,不用流血犧牲就能解決問題,豈非美事一樁?何況齊國也再三保證,他們不會再犯。如此說來,他的干涉不是壞事啊。
趙盾主持羣臣大會時,當着朝臣的面,嚴令收受諸侯禮物。這明顯就是說給他聽的。這麼小一件事他都不放過,還不是故意針對他?
好吧,除了這件事情之外,其餘事情,寡人可是聽之任之。你說要舉行盟會便舉行盟會。小時候是你代理寡人主持,寡人親政之後,也是你一手策劃安排,寡人只要適時出現即可。
不過養幾隻狗,打個彈弓,偶爾舉行一場射箭比賽,他們卻派眼線監視。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必定是先通過近臣敲打,語言提醒。然後就是趁着上朝奏事之時,含沙射影。接着,又派個人來,與他鬥智鬥勇,將他繞進去,不得不屈服。還要他保證不再犯。最後,發展到今天——單刀直入主題,針鋒相對,要他馬上撤掉法令,約束身邊人。
這些人,可真是蠶食鯨吞,步步爲營。都說他是一國之君,可是他的權力何在?自由何在?分明已經淪爲傀儡。再這樣下去,他簡直就是個名存實亡的國君。
偏偏周遭這些人還不爭氣,被別人抓到把柄,讓他這個主子好沒面子。幸虧當時就他跟趙盾,否則他簡直想找個地縫把自己埋進去。一國之君,這個國家的一草一木,人員車馬,哪樣不是他的,他還要去搶?傳出去,簡直是讓人笑掉大牙。
所以,他把滿腔怒火發在屠岸賈身上,把自己所受的氣轉嫁到他身上。惟有這樣,才能讓他好受些。
想想自己身邊,除了一干侍從對他忠心耿耿之外,處處都是不合拍的、跟他作對的人。要麼就是什麼忙也幫不上的,比如他母親。
嫁給先君,好容易生下他,終於人生有了倚靠。以爲母憑子貴,有太子在手,必定可以傲視羣芳,執掌後宮,發號施令。
誰知一班大臣置先君的遺願不顧,都反對立他爲君。後來又弄出許多事來,還把秦國得罪了。爲此,狐將軍流落他鄉。最後,母親死纏爛打,一哭二鬧三上吊,鬧得趙盾受不了,不得已,只得把他扶上國君之位。
母親夢想中的風光並沒有到來。先君去得早,夫人嬪妾本就少。沒有生養的早早就安排出了宮,有一兒半女的,便只守着自己的命根子。後宮就小貓三兩隻,想發威都找不到對象。
這就算了,大臣們對他有什麼不滿都向她反應。她怕兒子出事,好不容易纔搶回來的君主之位,怎敢怠慢?於是便形成惡性循環——
但凡聽到有大臣反映,或是有人規勸,母親一定要找到他,耳提面命,說上幾回。她一個婦人本沒什麼見識,當初也是因爲長得美被先君看中,只是命好懷了個兒子而已。大臣說什麼,她也沒自己的判斷,不過人云亦云簡單重複而已。
母親的嘮叨,還不如趙盾、士會一干人,起碼還能引經據典。雖聽不太懂,好歹也是行雲流水,鏗鏘有力。母親翻來覆去都是老生常談,講不出個所以然。
所以,母親那邊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忙是指望不上,不添亂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