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代、鹿毛壽、子玉等一干人等,先後入宮,覲見燕王噲。羣臣皆言,武王封召公於燕地,至今燕國存在已有七百年,國祚已終。
望噲效仿堯、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爲重,禪讓賢達之人。燕相子之一心爲國,是爲賢者。王上將王位禪與子之,上達天,下安民。王上也能坐享清福,延續宗室。此乃,宗室之幸,百姓之福。
燕王噲聞言,半響無言,痛哭道:“武王伐紂,封先祖召公於燕。燕處北地,與戎狄胡人接壤。燕國命途坎坷,險些滅國。倚賴祖宗在天有靈,護佑子孫。燕國化險爲夷,存國至今七百多年,傳位三十幾君。寡人亦無過錯,安能將祖宗基業,恭送他人。寡人死後,如何面對地下的祖宗。”
蘇代平靜答道:“自古以來,有興必有廢,有盛必有衰。”
燕王問道:“何爲盛,何爲衰。”
蘇代答道:“盛衰之道,自有天理。”
蘇代解釋道:“武王伐紂,封國上百。今,天下諸侯不過二十。豈有不亡之國,不敗之家。”
燕王道:“燕國已有七百年,剛行王道,以爭天下,正是興盛之時,怎會衰敗。”
蘇代答道:“燕國相傳七百年餘年,及至王上,國祚已盡。王上亦效仿堯、舜之事,讓位於賢者。王上之名,亦可流傳後世,受人敬仰之。”
燕王冷聲道:“寡人不讓,又會如何。”
子玉恐嚇道:“王上不讓,國之不存。”
鹿毛壽道:“王上讓位,續燕國祚。王上亦可延續宗廟,其後人亦可得國君之待。王上此舉,亦不會受天下之罵名,而得流傳千古之美名。”
衆人皆道:“請王上效仿聖人之舉,退位讓賢。”
燕王指着衆人,怒道:“爾等食寡人之俸祿,怎可行不臣之事。”
子玉冷漠道:“非我等不忠於王上,效忠國家。實乃大燕國祚已盡,王上亦無人君之福。”
燕王悲憤道:“你們…你們…”
鹿毛壽平靜問道:“王上,許與不許,請發一言。”
子玉威脅道:“王上若不許,恐旦夕起蕭牆之禍。宗廟被毀,宗室不存。”
姬噲見朝堂無一人忠心與燕,忠心與他。若今日不表明態度,勢必會被強行逼宮。宗廟被毀,宗室被屠,燕國豈有復興之日。此刻,他能做的只有忍。他將燕國復興之願望,寄託於諸侯與宗室。
姬噲仰天嘆了一聲,泣聲道:“寡人願意將燕國禪讓於子之,頤享天年。”
子玉笑道:“燕相必不負王上所託。”
蘇代道:“王上讓國與燕相,實乃大賢大仁之人。”
鹿毛壽也恭維道:“王上美名,必將千古留名。
寡人之舉,必是千古罵名,豈會是美名。
“寡人讓國有一條件。寡人要舉行典禮。”姬噲神色哀傷,請求道:“禪讓典禮,要空前盛大,前無古人。”
鹿毛壽尚未提出這個要求,竟然被他主動提出來,迎合道:“王上所言,自當如此。王上讓國與燕相,理應昭告諸侯,告誡國人,以安諸侯衆人之心。”
蘇代心道:“燕國大勢已去。燕王不舉行典禮讓位。天下人必會認爲是子之權勢所迫,心生憐憫。自行舉行,想要博得美名。豈不是讓自己臭名昭著。”
姬噲起身,泣而離殿。殿中之人,無不譏笑。
羣臣前去恭賀子之,子之問道:“王上降昭,讓位於我。今詔書有一,我是否應該順應天命。”
蘇代忙道:“燕相,此事重大,不可操之過急。”
子之有點迫不及待,問道:“我等這一日,已經很久了。”
蘇代道:“王上雖降詔書,也將三百石的官璽交給燕相任命。然,天下諸侯、百姓不得詳情。天下後世,不免覺得燕相有篡竊之名。請燕相稍安勿躁。”
子之想了想,問道:“我如何才能順應天命,成爲燕王,而不被天下人非議。”
鹿毛壽笑道:“王上已答應建壇,舉行一場盛大禪讓儀式。燕相擇好吉日,召集百石官吏,令燕王親自將璽印交給你,禪讓天下。便可杜絕衆人之議,亦可安諸侯之口。”
“好。一切聽兩位先生安排。”子之喜道:“王上要想舉辦一場盛大典禮,寡人就滿足他的心願。”
三日後,燕國舉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禪讓大典。
燕王噲請子之登壇受禪,臺下彙集着燕國百石以上的官員,燕軍十萬將士。燕王噲親捧璽印奉於子之。子之假意推辭再三,燕王噲在請之。子之爲難,方纔接受。
姬噲道:“寡人將天下交於你。”
之子叩拜道:“子之不負王上之託。”
公元前316年,姬噲讓國與子之,傳至趙國邯鄲。
趙雍拿着燕國的國書,失神地問道:“祖宗基業,怎可恭送於他人。燕王不做人君,甘心爲臣,竟然禪位與子之。諸位,燕王是瘋了不成。”
子之南面行王事,燕王噲選擇稱臣。姬周至從建立以來,只有推讓之舉,從未有國君將君主之位,禪讓給臣子的行爲。
燕王噲實行禪讓,此乃姬周時代絕無僅有的事情。姬噲荒唐的行爲,讓燕國鼓搗出了大動靜。燕國成爲了中原諸侯關注的焦點。一向承平日久地燕國,不再平靜。
姬噲雖然將國家禪讓給了子之,但燕國的國都仍然在薊城,燕國還是叫燕國。不同的是燕國之君不再是姬姓一族,而是換做他人。
這次君臣換位,權利交接,燕國沒有發生一點動亂,更沒有發生流血犧牲。燕國國內的平靜,讓人看不出有一點易主之象。
子之繼任燕王,一邊安撫臣民,實行新政變革,另一邊派出使者,出使各國,將姬噲讓國一事,昭告諸侯。
子之爲燕王,他手中的兵馬,應對國內叛亂是綽綽有餘。中原諸侯國出兵干預,他沒有勝算。
燕國之境,東面大海環顧,北面與東胡接壤,南面與齊國、中山和趙國相鄰。對子之威脅最大者,除了強齊,便是趙國。
燕國和齊國向來友好,沒有什麼間隙。燕、趙之間卻有戰事發生。
公元前326年,趙肅侯甍,趙君雍繼位。公孫衍邀集天下諸侯,以會葬之名,謀取趙國。燕國也參加了那次軍事行動。
魏、齊、秦、楚、燕五國會葬,滅趙不克。魏、齊、秦、楚三國與趙國改善關係。燕國不但沒有和趙國改善關係,意圖奪取趙國北疆之地。燕軍南下,入侵代郡,包圍趙國逐鹿。
趙君雍親率大軍北上救援。燕、趙兩國在平城勺樑交戰。燕軍戰敗,被迫與趙國簽訂城下之盟。統帥燕國大軍南下之人,便是子之和燕王噲。
今,子之取代燕國,行王道。他最擔心趙國會以匡正朝綱爲名,出兵燕國。
子之爲了安撫趙國,得到趙君的支持。派出使者子玉攜帶厚禮入趙。
趙雍拿着燕國的國書看了很久,也沒能回過神來。
燕使子玉道:“先王噲繼位至今,未曾振興國力,反使國力大衰。先王自覺才德淺薄,愧對先祖。故而效仿堯舜之事,將王位禪讓給賢臣子之。”
趙豹聞言,驚道:“燕國乃姬姓一脈之天下。燕王噲才德淺薄,不足以爲王。大可將王位禪讓給姬姓宗室之人。其子燕太子平,素有賢德之名,理應繼承王位纔是。”
“趙相有所不知。”子玉恭敬道:“太子平領軍出征秦國,兵至函谷。燕國未曾與秦國一戰,太子平私下撤軍回國。令燕國失信於諸侯。此等行爲,乃君子不恥。燕太子回國,便被吾王發配齊國爲質。燕太子豈能居王位。”
燕國攻秦撤軍,動搖了聯軍的士氣。韓、趙、魏三國更是對燕國的行爲感到羞恥。
公子成微笑道:“堯舜乃大賢大聖之人,爲了江山社稷,禪讓他人。瞬禪讓禹,禹得位傳於子。堯舜之後,再無聽聞禪讓之事。”
趙豹道:“武王伐紂,殷商滅,姬周興。周公制禮,規範綱紀。尤其是宗法制的實行,確保國祚數百年。燕國是姬姓一脈,自然繼承了周國的宗法制。燕王噲不按照宗法制確定繼任人,反而禪讓給臣下,這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李兌也道:“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燕太子平是燕王噲嫡長子,最有資格繼承王位。燕王噲不惜違背祖制,禪讓天下與子之。大使,能否說說子之之賢能。”
“燕王噲行事,一向神秘莫測,我豈能所知。”子玉見趙臣意見多偏向燕太子,內心惶恐不安,語調平靜地回道:“燕王噲禪讓王位,吾王自覺不能勝任,多次力辭。燕王噲欲效仿堯舜之事,博取美名。吾王多番力辭無果,只好接受。”
公子成譏諷道:“堯舜之事,年代太久。商、周以來聞所未聞。”
“吾王繼位,怕別有用心之人,在外散播謠言,混淆視聽。故派出多位大使,出使諸侯國。吾王令我出使趙國。”子玉見趙臣有異議,爲賭他們之口,又多說了一句,“吾王得位乃燕王禪讓,非逼宮所致。”
“主君之位,要麼嫡長子制,亦或者嫡長孫制,亦或者兄終弟及。燕王噲將王位主動禪讓給大臣,千年難遇。亦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肥義問道:“子之之意,能否代表燕國。”
子玉笑道:“子之乃燕國之王。他的意思,自然代表着燕國。”
“趙君請看。”子玉見趙國諸臣猜疑,從大袖之中拿出一份堪輿圖道:“吾王爲了再續燕、趙之好,這幾座城池送於趙國。”
趙君問道:“寡人無功,怎可得城池。”
子玉忙道:“趙君,此乃吾王表達的誠意。”
“恐怕不只是誠意這麼簡單吧!”田不禮冷哼一聲道:“燕王是不想讓我國插手燕國的內政。”
子玉穩定心神,忙道:“燕王噲築壇,告誡山川大神,禪讓吾王。吾王得位,乃有合理性。”
公子成質疑道:“真的是這樣。”
“我怎敢欺瞞。”子玉面對趙君,問道:“難不成趙君,想要會干預燕國的內政否。”
“姬噲讓國是燕國內政。趙國與燕國相鄰,趙國要的是和平穩定。”趙君鄭重道:“燕國之事,由燕國說了算。”
子玉得到趙君的明確答覆,笑道:“外臣,立刻回國,將趙君的意思轉達給吾王。祝燕、趙兩國百年友好,共享太平。外臣,告辭。”
燕使走後,肥義問道:“姬噲讓國必有隱情。君上相信燕使說的話嗎?”
趙雍答道:“大爭之世,何來禪讓之禮。”
趙豹忙道:“君上,我們以肅清朝綱,匡扶正義爲名,出兵燕國,燕地可得。”
“君上,臣以爲不可。”田不禮又道:“燕王噲禪位與子之,燕國無動亂跡象。我們出兵燕國不是明智之舉。”
趙豹道:“這麼好的機會,豈可錯失良機。”
“我國與秦國交戰,再陷入燕國之事,趙國將陷入被動的局面。”趙君停頓少許,又道:“子之爲王,要的是安定。自然不會打我國的主意。燕、趙兩國亦可和平相處。傳令給趙固,密切監視燕國的動向。”
公子成問道:“君上,不可錯過謀取燕國千載難逢,最好機會。”
“我們能打燕國的主意,其他諸侯也不會放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趙雍笑道:“寡人不出兵燕國,自然會有人出兵的。”
肥義笑道:“君上說的可是齊國。”
“不錯。燕國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齊國怎會坐視不管。燕國,註定是不能平靜啊!”趙雍脣角含笑,舒心道:“寡人就和齊王田闢彊比一比誰的耐力更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