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雨轉瞬即停,公子夜拉起銀霞的手一口氣跑到主街之上。
街頭一片昏暗,行人幾不可見,兩邊的房屋裡卻全都亮起了溫暖的燈火。公子夜帶銀霞來到臨街的一棟二層小樓前,上前敲了敲房門。
“誰呀?”屋內,一名少婦嬌聲嬌氣地問道。
“玲姐,是我。”公子夜笑着回答。
屋門立刻打開。少婦瞟了一眼銀霞,妖嬈地笑道:“原來是夜少啊。好久沒來,該不會是把奴家忘了吧?”
“玲姐,她是自己人。”公子夜將銀霞推進屋裡,手在胸前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麻煩給她找件晚上穿的衣服。”
少婦微露驚訝,隨即平靜地道了聲“好。”
公子夜轉頭對銀霞道:“你先在這裡換好衣服,我去叫輛馬車,一會兒咱們就去辦正事。”他站在門外衝銀霞揮揮手,隨手將門關好。
“裡面請。”玲姐帶路前行,妖嬈的氣質瞬間變爲幹練。
銀霞好奇地跟上。她與這位美貌的少婦曾有過一面之緣。她與公子夜逛街之時,這位少婦曾招呼公子夜上樓吃點心。看來二人的關係非同一般。
與銀霞想像的不同,屋內乾淨整潔,窗前的苿莉正散發着淡淡的清香,隨處可見的布藝掛飾,透着精緻與淡雅。
玲姐帶她直上二樓。這裡與一樓的雅緻不同,滿滿一屋子到處是一掛掛成衣和疊得整整齊齊的布料。
玲姐推開牆邊的一掛成衣,在牆角處用力一拉,裡面竟藏有一個暗櫃。
她在暗櫃中翻找了片刻,從一摞黑衣中抽出一套,對銀霞道:“你就穿這套吧,應該合你的身材。”
銀霞將黑衣展開,這是包括頭巾、面巾在內的一整套服裝。衣服設計簡潔,長褲窄袖,並全可以束起。
這就是公子夜以前說過的夜行衣吧?她奇怪地問:“你爲什麼要給我這種衣服?”
玲姐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晚上不是要同公子一起去辦事嗎?不穿夜行衣怎成。”
果然是夜行衣。而她竟知道自己要和公子夜一起去做什麼!銀霞吃了一驚,忽然想起,公子夜剛纔說玲姐是自己人。好吧,那就相信他吧。銀霞不再多想,接過衣服換上。
換好衣服,玲姐讓她伸腿擡臂,盡力舒展。除腋下胸前略緊,腰間稍鬆之外,整套衣服既貼身又舒適。 щшш ¸Tтkan ¸C〇
玲姐卻覺得不滿意,請她脫下衣服。將衣服平鋪在桌上,她胸有成竹地刷刷剪下,然後運針如飛。改動之後,她請銀霞再次換上。
銀霞換好後,又一次盡力舒展,這次再無任何緊繃之感。
她在心中暗自感慨,市井真是藏龍臥虎之地。誰能料到,這樣一位妖嬈美婦竟有這般手藝。公子夜的交往之人可謂五花八門,什麼樣的能人都有。
就在銀霞欣賞夜行衣之時,門外傳來“叨叨叨”的敲門之聲。
“誰呀?”玲姐示意她不要出聲,聲音又變得嬌聲嬌氣。
門外之人不答,仍是“叨叨叨”地敲門。
玲姐走近樓門,聲音越發嬌媚,“這麼晚了,要是不說話,奴家可是不開門的喲。”
敲門聲中斷,停了半晌卻不再響起。
玲姐與銀霞互看了一眼,都露出警惕的神色。
玲姐狐疑地來到門口,側耳貼在門上。
“玲姐不要聽了,是我。”公子夜戲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玲姐繃着臉將門打開。
公子夜拎着包袱閃身進來,衝她嘻嘻一笑,“我就是喜歡聽玲姐好聽的聲音。”
“你小子竟敢戲弄老孃!”玲姐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使勁地擰着。
“痛痛痛!”公子夜連連求饒,“玲姐,還有客人在呢。”
“她是自己人。”玲姐揪住公子夜的耳朵不放,對銀霞鄭重其事地說道,“這小子就是欠打。他要是淘氣,絕不可手軟。”
“是,每次我都老大的耳括子扇他。”銀霞一本正經地答道。
“好姑娘!”玲姐拇指一挑。
公子夜撫胸氣結地直不起腰來,顫抖着手指伸向二人,“這個家裡,你們還把不把本少放在眼裡?這麼快就合起夥來欺負我,這讓我以後可怎麼活啊。”
見他戲做得煞有其事,銀霞與玲姐都被他逗笑。
“衣服挺合身的嘛。”公子夜目含欣賞地看了銀霞一眼,對玲姐道,“她外面還要再加件漂亮的衣服,一會兒我們要回山莊。”
玲姐點了下頭,從衣箱中選出一件寬鬆樣式的裙裝遞給銀霞。
銀霞見衣服貴重,便說道:“我也還是穿原來的那件吧。”
玲姐笑道:“不必跟他客氣,我這裡的本錢還是他出的呢。”
公子夜道:“就這件吧,辦事方便。我叫的馬車馬上就到。”
銀霞不再多說,利索地套上衣服。
公子夜轉身對玲姐道:“她的衣服齊了,我的衣服在哪兒呢?”
“還能忘了你?早給你準備好了。”玲姐從暗櫃拿出一包衣服塞給他。
“玲姐對我真好!”公子夜笑嘻嘻地接過。
說話間,樓下傳來馬車停下的聲音。玲姐臉色微變,不放心地叮囑:“萬事小心,如果這次不成,還有下次。”
“放心吧,我做事什麼時候不成過。”公子夜笑着與她告辭。
二人上了馬車。銀霞從車窗處回望,車已行出很遠,夜色的朦朧之中仍可看見玲姐立在二樓窗前,目送着二人。
她不禁嘆道:“她應該不是你的親姐姐吧,但你們卻好得像一家人似的。”
公子夜回首朝玲姐揮手,直到走出她的視線才緩緩說道:“玲姐其實很可憐,十八歲便做了寡婦,又沒有孩子留下。幾年前,公公婆婆先後去世,日子過得很是悽苦。我看她有做衣服的本事,便幫她與芸鳳齋等成衣店搭上關係。你還記不記得我買的那件蓮花舞裙?那便是她的手藝。一套芸鳳齋的成衣至少要幾十兩銀子,你那點本錢根本不夠,幸虧她只收我五兩的成本價。如今她製作的成衣可是搶手的很。”
“既然她同你是這樣的關係,爲何在外面要對你那副模樣?”銀霞想起初次見面時玲姐的妖嬈,以及剛纔的兩種樣貌。
公子夜輕輕一笑,目中異光閃動,“你可聽說過‘寡婦門前是非多’?玲姐對死去的夫君一往情深,只因長得漂亮,無人相信,總認爲她背後另有一套,說什麼難聽話的都有。我教她索性當着別人的面與我相好,旁人反而深信不疑。所以說啊,對付閒言碎語,就要光明正大地讓閒言碎語成真。”
“那她的名聲豈非全被你毀了。”銀霞吃了一驚,“你們中原人不是最重名聲?”
“只要心中無愧,名聲那種東西要來做甚?”公子夜不屑地一笑,“反正總有人要把它毀掉,不如自己毀去,反倒痛快。”
這樣的話他以前也曾說過。銀霞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既然別人認爲他是敗家子,他便做個敗家子給她們看。……他做事看似怪異難測,其實內中另總有一套古怪的道理。而這種古怪的道理,現在她卻覺得似乎也挺有道理。
公子夜眨了眨眼睛,對她勾脣一笑,“我要換衣服了。你這麼盯着我看,我會不好意思的。”
銀霞臉上微紅,瞪他一眼,扭頭看向窗外。她雖是大漠兒女,卻也還沒大膽到直視男子更衣。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過後,公子夜的聲音再次響起,“餓了吧?這個給你。”
銀霞轉過頭去,見他已經換好衣服,正從包裹裡拿出一個綠色的菜饅頭給她。
銀霞拿過饅頭啃了一口,一股苦澀辛辣、混和着各種古怪難言的味道直衝入喉,嗆得她差點把饅頭扔掉。
接過水囊,大口喝下,她終於緩上氣來,“你這是哪來的饅頭,怎麼這般難吃?”
“難吃嗎?這可是我小師妹親手製作的愛心饅頭。”公子夜可憐兮兮地看着她。
“你小師妹的愛心饅頭?”銀霞看着模樣難看的饅頭,眉頭深深皺起。
“正是呢。”公子夜不知想起了什麼,嘴角溢出笑意,“說起我那小師妹呀,她即膽小又愛哭,好在倒是好哄。她這愛心饅頭總共只做成三個。師門中人都不敢要,只有我和二師兄各拿了一個。她可是感激涕零的很呢。我答應過她一定會吃,自然要言出必行。”
銀霞撇了下嘴,把饅頭塞還給他,“還是你自己吃吧。”
“你都咬過了,怎麼還能再讓我吃。”公子夜堅辭不受,“實話告訴你吧,別看這饅頭不好吃,製作的材料裡可有很多世上難尋的奇珍異寶呢。”
“你怎麼知道?”銀霞不相信地橫他一眼。
“我當然知道。”公子夜得意地一笑,“很多寶貝藥材都是我幫小師妹千方百計尋來的。她本想做成百毒不侵的丹藥,可是要用的藥材太多,她又沒本事將那些藥材全部練化成丹,弄來弄去也只能弄成饅頭般大小。不過據她自己講,吃過這個饅頭可以在十二個時辰之內百毒不侵。一會兒咱們去破除機關,毒氣怕是少不了。雖然這饅頭是小師妹第一次做的,也不知管不管用,但吃了總比不吃強。”
他歪頭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地又道:“我給你的那瓶‘異月如夢’也是我找小師妹仿的,連三總管溫慧這麼精明的人都沒能看出破綻。雖然大師姐總是懷疑小師妹的手藝,其實我覺得她做得不錯。”
一股莫名的暖意在銀霞心間泛起:對面的傢伙既輕浮招搖,又愛逢場作戲、故作神秘,還經常說謊騙人,連個名字也都是假的……可是,被他當成自己人,其實挺不錯。
她又咬了一小口饅頭,忽然覺得也不算特別難吃。舉了下饅頭,她問道:“我吃了饅頭,你吃什麼?”
“我還有這個。”公子夜從包裹裡拿出個油紙包和一個小小的酒壺。他將油紙包層層打開,裡面是一隻香味四溢的烤雞。
啃了口雞肉又愜意地拎起酒壺嘬上一口,他將水囊交到銀霞手中,“吃過小師妹的饅頭後,不能沾葷腥與酒。你要是還餓,我這裡還有幾塊麪餅。”
銀霞默默地就着清水吃着難吃的饅頭。對面之人卻在美美地喝酒吃雞,邊吃還邊發出感嘆:“人生最愜意之事莫過如此,當別人只能啃饅頭時,你在吃雞。”
銀霞沒有吱聲,將饅頭吃完後,一臉淡然地取過麪餅就着清水啃了起來。玲姐說得沒錯,某個傢伙就是欠打。只不過她現在心情正好,有點懶得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