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與銀霞相撞,蕭引邁步向二人走來。
銀霞心頭一緊,不由慢下腳步。手上一暖,她被公子夜輕輕握住。定了定神,她擡頭迎上。上次的事,總要向他問個清楚。
蕭引在三步外站定,不客氣地對公子夜說道:“我的主上想要單獨約見公主,請你離開。”
公子夜一邊嘴角微微翹起,“你也知道本公子正在追求公主,公主有事豈可不在場相陪。”
蕭引瞳孔倏地一縮,轉向銀霞,沉聲問道:“你真的要他相陪?”
銀霞下意識地握緊公子夜,無聲地點了點頭。熟悉的面容上卻是不熟悉的神情,這個陌生的蕭引,不知爲何令她心生不安。
蕭引目光陰鷲,再次問向公子夜,“你確定要在場?”
“當然。”公子夜挑眉與他對望。
“你可不要後悔!”
“是男人就別那麼婆婆媽媽。有事說事,沒事走人。”公子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
蕭引盯了他片刻,轉身道:“隨我來。”
二人隨他來至一輛不起眼的墨色馬車旁邊,對望一眼,登上馬車。
蕭引關上車門,與武士們押車而行。
馬車裡,車窗被黑藍色厚布封住,車箱內只能透進朦朧的微光。坐在這樣昏暗的車廂裡,本就心神不安的銀霞越發覺得壓抑。
公子夜饒有興趣地研究了一會兒車窗,嘖嘖嘆道:“這窗子做得倒是遮陽,可是這樣豈非無法看到外面的街景了?”
“笨死了!”心煩意亂的銀霞擡手敲了下他的額頭,“他不想讓人知其所在,所以才乘坐這樣的馬車。”
“爲何不想讓人知其所在?”公子夜揉了揉額頭。
“自然是有秘事相商。”話出口後,銀霞心頭一沉。
“原來如此,公主真是聰明。”公子夜繼續問道,“你說他們如此神秘,所爲何事?”
是呀,如此神秘行事究竟是爲了什麼?銀霞不禁仔細思量起來,剛纔蕭引說是主上找她,那麼就不是個人私事。這樣的話,很有可能是因她高昌公主的身份。
她一下子冷靜下來:如果事關族人,絕對不可大意。
行了些許時候,馬車停下,蕭引打開車門。
二人出來一看,車子停至一處僻靜的院落之內。
蕭引將二人領進院內的一間空屋,請二人稍等。他與武士守在門口,令其中一人前去通報。
銀霞掃了一眼屋子,這裡並非正廳,而是一間由偏房改成的庫房。屋中堆放一排排上鎖的木箱。
公子夜如逛自家般,在屋內轉悠了一圈。然後他來到窗前,取出絲巾,將窗下的兩隻木箱擦拭了一遍。
銀霞本欲有千言萬語要問蕭引,但蕭引卻對她不聞不問。躊躇間,公子夜擦好木箱,請她來坐。抿了抿嘴,她走去坐下。
過不多時,一名女子婀婷而來。二人看去,正是那位曾在頤東苑茶樓打過交道的女子。
那女子走上前來,對銀霞微笑着施禮,“能邀請到銀霞公主前來,小女子深感榮幸。”
此時的她,作一身居家裝扮,高腰襦裙,淺妝淡抺,雖氣質冷傲依舊,面上卻無當日冰霜,看起來和善了許多。
見她如此,銀霞起身,還她一禮。
公子夜似笑非笑地望着那名女子,“姑娘的待客之道倒別緻得很,此地似乎不是正廳吧?”
“只因我想請銀霞公主看一樣特別之物。”相比於銀霞,那女子對他極爲淡漠。
公子夜眨了眨眼睛,“看來那樣特別之物就在此地?”
“正是。”那女子不欲多語,轉頭望向銀霞,“只是此物不可輕易視人,否則的話……”言至此,她故意頓住。
“否則怎的?”公子夜笑臉相詢,毫不在意她的疏離。
“否則的話,我也不知會發生何事。也許看過此物之人會少去舌頭,又或莫名其妙地丟掉性命。”
“看來此物極爲有趣。”公子夜眉梢一挑。
“公子猜錯了。”那女子冷冷說道,“第一,此物一點兒也不有趣;第二,此物常會引起紛爭,世間爲它枉送性命者不在少數。三公子是個聰明人,性命與看一眼無趣之物,兩者之間你會選擇哪個?”
公子夜長長地嘆了口氣,“我這人即怕痛更怕死,當然不想平白丟了性命。不過我有一個比要命還要命的毛病,別人越不想讓我看的東西,我就越是想看。”
那女子研究般地注視着公子夜,然後也嘆了口氣,“這個毛病還真是要命。”
公子夜嚴肅地點頭,“非常要命。”
那女子向蕭引示意,“既然三公子不在乎性命,那就只好他請看了。”
蕭引面無表情地走到窗前,拿出一串鑰匙,將大木箱一個個打開。
銀霞看後一愣,剛纔自己竟然坐在滿滿一箱子的金條上面!
公子夜吹了聲口哨,“好多的錢哪,真是閃花了本公子的眼睛。”
那女子道:“我沒有欺騙公子吧?此物既不好玩,也不好看,更不有趣。”
公子夜點頭,“果然無趣的很。”
“不過這些無趣之物也許對銀霞公主十分有用。”那女子瞟了一眼銀霞,對公子夜道,“接下來我想跟銀霞公主商談一件秘事,三公子可還要留下旁聽?”
公子夜苦着臉道:“一個重金之下的秘事,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我這人最最怕死,也不想因此沒了舌頭。”
“那麼就只好恭送三公子離開了。”那女子向蕭引揮了下手,擺出送客的姿勢。
“且慢。”公子夜一邊嘴角翹起,“小生想跟姑娘討個人情。”
“哦,三公子想討什麼人情?”
“如果我不聽姑娘講出秘事,而是猜出秘事,姑娘可否留下小生的性命與舌頭?”
“這倒有趣,我便爲三公子破例一次吧。”那女子似是來了幾分興趣,“不知三公子猜到了些什麼?”
“我猜到的是,”公子夜眯起雙眼,一字一頓地說道,“姑娘乃是昔年樑王蕭銑之後。”
“三公子果然聰明。”那女子壓下心中的驚訝,肅然問道,“不知公子從何猜出?”
公子夜瞟了一眼蕭引,慢悠悠地說道:“首先這位老兄與姑娘十分親近,其次這位老兄姓蕭。”
那女子道:“這似乎並不能成爲理由。”
“理由嘛,其實到處都是。”公子夜身子滴流一轉,圍着屋子踱起步來,“從身邊來講,這裡雖是庫房,但我剛纔卻發現這些裝金子的箱上並無灰塵。”
他在那女子身邊停住腳步,盯視着她道:“想來姑娘的這批無趣之物是剛得到不久,也許就在那次頤東苑的聚會之後。”
那女子眼中銳芒一閃,“三公子猜謎的本領倒是很強。”
公子夜微微一笑,繼續踱步,“能令精明的江南商賈慷慨贈金,必是對其有深恩大惠之人。”他轉身瞅了蕭引一眼,說道:“而能令這位蕭老兄放棄十幾年的舊主,改投新主,他與姑娘的關係必定非同一般。他既姓蕭,又牽扯到十幾年前的舊事,這讓我想起一位姓蕭的名人——樑王蕭銑。
二十年前,隋失其鹿,英雄競逐。西樑宣帝曾孫蕭銑,自羅縣起兵,稱樑王,號鳴鳳,建都岳陽。他擁精兵40萬,雄踞南方,此城亦在其勢力之下。樑國初建,部下諸將自恃有功,驕恣專橫,經常無端殺戮。蕭銑恐日久難制,以休兵耕種爲名,裁削諸將兵權。此舉引將帥怨恨,相繼謀亂,蕭銑逐一將之誅殺。自此樑兵分散於各地,形勢漸弱。後來唐兵圍城,樑王蕭銑不願百姓受戰火塗炭,隻身出城降唐,卻被唐王所殺。百姓感其恩情,後人有詩讚曰:
隋失其鹿競爭雄,銑續樑幟呼萬師。
罷兵營農自苦心,奈何峻節將不明。
一朝唐師臨城下,天不祚樑空嗟嘆。
百姓蒙患終不願,江陵降幟卷高風。”
公子夜一口氣說完,盯住那女子勾脣一笑,“不知小生猜得可對?”
那女子眼中銳氣盡散,垂下眼瞼,緩緩地舒了口氣,“這似乎並不難猜。”
“的確不難。”公子夜脣角輕勾,“樑王義舉,小生向來佩服。聽說他有一女,名喚芍芊。”
“正是小女子。”蕭芍芊一雙美目凝視着公子夜,“不過有兩點公子還是猜錯了。”
公子夜拱手,“願聞其詳。”
“第一點:二十多年過去,仍記念恩情之人並不太多,所以我們稍微用了一點武力纔得到這批無趣之物。第二點:”她指向蕭引,“他本是蕭氏遠戚,我纔是他的舊主。”
“原來如此。”公子夜微微頷首,“那麼小生便斗膽再妄自揣測一下蕭姑娘與銀霞公主所要商議之事如何?”
“公子請講。”蕭芍芊眼中漠然已蕩然無存。
公子夜慢慢踱到銀霞的身邊,歪頭輕笑,“如今蕭姑娘有錢卻缺人,銀霞公主有人卻缺錢,蕭姑娘找銀霞公主合作,必是爲了復樑大業,不知小生可否猜對?”
“公子冰雪聰穎,一猜即中。”蕭芍芊輕嘆一聲,轉向銀霞問道,“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銀霞一直在聚精會神地聆聽,見她發問,一臉嚴肅地指着蕭引說道:“在此之前,我要先問他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