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升,夏微涼,此時最愜意之事情莫過於躺在牀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可偏偏有那惱人之事,令人不能好好安歇。
時已至此,菊南溫府,二公子屋內仍亮着燈。送走今晚第一位客人“寒劍”徐紹風后,二公子的夜間工作纔剛剛開始。
“二弟。”隨着一聲招呼,大公子溫浩文從屋外走來。
“大哥,四弟那邊你談得怎樣?”剛坐下來的溫浩才微微擡頭,不抱希望地問道。
“還能怎樣,四弟執意比武,我也勸不了他。”溫浩文滿臉無奈地在他對面坐下,“你與‘寒劍’又談得如何?”
溫浩才揉着額頭,“唉,有個四弟就夠頭痛的了。沒想到這位‘寒劍’也是個勸不動的主兒。”
溫浩文道:“想他崑崙無別門也是名門正派,‘寒劍’不會一點兒面子都不給吧?你是怎麼勸他的?”
老江湖都知道,行走江湖不僅依靠武功,更需依靠衆門派間的交情。面對溫家這種幾乎可以在本地呼風喚雨的世家,很少有人會不給面子。
“我當然是好言相勸。”溫浩才攤了攤手,“黃金、美女、甚至連鎮宅之寶龍躍劍都拿出來了,他卻仍不肯鬆口,定要與四弟比個高下。”
“你竟然連龍躍劍都拿出來了!此事父親知道嗎?”溫浩文吃了一驚。
“父親已將家財全權交予我掌管。如今事態緊急,相較於秘庫裡的那件寶物,我倒也有此權限。”
沉默片刻,溫浩文道:“如此名劍放在江湖上早就哄搶了,他‘寒劍’身爲一名劍客居然能毫不動心?”
溫浩才嘆了口氣,“我也以爲此劍一出,事情必會解決。誰知他不僅拒絕此劍,還說要盡全力與四弟比試。除四弟之外,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固執己見、嗜武如命的江湖劍客。”
“如此說來,此人的性格倒與四弟十分相像。”溫浩文也嘆了口氣,言語中帶上幾分責怪之意,“我就早說過,既然‘寒劍’與四弟齊名,就不要去試他。你偏不肯聽,如今可不是自損顏面。”
“並非二公子不聽勸,只因我也想知道‘寒劍’爲人如何。”話語聲中,一人從裡屋走出。他全身被黑色緊身衣包裹,衣料下隱現微鼓的肌肉,由裡及外散發出一股幹練之氣。
“大哥,我來給你引見。”溫浩才請過那人說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城名捕,劉夏涼劉捕頭。”
“劉捕頭。”溫浩文彬彬有禮地起身行禮。
劉夏涼站定還禮,打量着溫浩文。
江湖傳言,溫大公子因體弱多病,家財全由溫二公子打理。看這位大公子確實生得一副文弱書生模樣,與那二公子的精明強幹全然不同。算來他已見過“文、才、武”三位溫家公子,倒都名符其實。
溫浩文問道:“不知劉捕頭爲何要去試探‘寒劍’?”
劉夏涼道:“我有一樁案子牽連到‘寒劍’,故此請二公子幫忙一試。另外,我聽二公子說起‘黑蝠’之事,‘寒劍’在這種時候出現在此地,不能不說事有蹊蹺。”
溫浩文雙眉緊鎖,“想那‘黑蝠’號稱天下第一神偷,被他盯上本就夠頭痛了,偏在此時‘寒劍’要與四弟比武……”說到這裡,他靈光一現,“劉捕頭要試探‘寒劍’,莫非懷疑他與‘黑蝠’是同夥?”
劉夏涼搖搖頭道:“我本有些懷疑,但現在看來,‘寒劍’與‘黑蝠’並非同一路人。”
溫浩文問:“劉捕頭此話怎講?”
劉夏涼道:“今夜二公子試過‘寒劍’後,可以看出,‘寒劍’並非是個能用利益打動之人,他是真心想與四公子比武。再者,‘寒劍’與‘黑蝠’雖都名滿江湖,但二人卻有本質上的區別。‘黑蝠’以盜成名,‘寒劍’卻以俠成名。他曾多次孤身追捕大盜和惡賊,若說他這樣的人會與‘黑蝠’聯手,我覺得不太可能。”
溫浩才接口道:“那依劉捕頭之見,‘寒劍’爲何會來得如此湊巧?”
劉夏涼道:“世事難測,未到水落石出之時,我也不敢妄下斷言。就目前狀況而言,我們所能做的只有兵來將擋。”頓了一下,他道,“聽二公子說起,‘黑蝠’曾先後兩次夜探溫府,第一次是探查貴府的地形,第二次卻直奔四公子守候的摘星樓,看來他對貴府的寶物勢在必得。”
溫浩才長嘆一聲,“‘黑蝠’乃是當今天下第一神偷。江湖傳言,被他盯上的寶物從未曾失手過。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那兩個劍癡定要在此時比武,真是不知輕重。”
劉夏涼想了想,問道:“事態緊急,貴府之寶究竟爲何物,不知可否告之一二?”
溫浩才道:“說來慚愧,我們兄弟三人雖奉父命看守此寶,但這寶物究竟爲何物,卻只有父親一人知曉。我只從父親的話語中隱約得知,此寶與溫家的發跡有莫大的關係,而父親的歸隱也與此寶有關。”
“此寶倒真如江湖傳言的那般神秘。”劉夏涼目露思索。
溫浩才與溫浩文對望了一眼,後者對他緩緩點頭。
溫浩才誠懇地說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對劉捕頭隱瞞。前些時候,父親曾去信給禮部尚書,說等他過完此次壽辰,就會遣四弟護寶入京,將此寶獻予當今聖上。而尚書大人也回信說,要派兵護送。”
能驚動禮部尚書的寶物必非等閒之物。劉夏涼沉吟了一下,道:“寶物一旦收歸國庫,勢難重現江湖。難道說,那‘黑蝠’已知此事,所以纔會加緊行動?”
溫氏兄弟又對望了一眼,均在對方眼裡看到了深深的憂慮。
溫浩才憂心忡忡,“此事極其隱秘,溫府之中除父親外只有我們兄弟三人知曉此事,卻不知那‘黑蝠’從何得知?”
溫浩文道:“可惱的是,四弟言道,爲了明日的比武,今夜他要閉關修煉。他與‘寒劍’比武之事已鬧得滿城皆知,想那‘黑蝠’必會蠢蠢欲動。父親既與禮部有過約定,若寶物在此之前於溫府遺失,溫府上下恐怕要以欺君大罪論處。”
劉夏涼道:“‘黑蝠’之事劉某既然遇上,自當盡力。”
溫浩才和溫浩文目露驚喜,同時行禮:“如此就有勞劉捕頭了!”
劉夏涼還禮,“份內之事,兩位公子不必客氣。”
……
夜深臨,人不眠,溫勇正帶着一隊守夜莊丁四處巡邏。
十年前,溫勇並不叫溫勇。他曾與朋友一起,憑藉手中一口快刀,在江湖上闖蕩出不小的名氣。在一次慘烈的江湖械鬥中,溫勇重傷,朋友不幸身亡。傷好之後,溫勇突然厭倦了刀頭舐血的日子。此時正好溫淩夜相邀,他便改名換姓,做起溫府的二總管。
這些日子溫府鬧賊,搞得大家都睡不好覺,但溫勇毫無怨言。相比於從前江湖上的刀光劍影,現下的幾夜未眠實在算不得什麼。
溫勇一邊低叱莊丁們打起精神,一邊留心察看。這隊莊丁常年跟隨於他,由他精挑細選,皆爲知根知底的本地人。武藝雖不算上成,人品卻極爲可靠,只是缺少實戰經驗,正好藉此機會磨礪一番。
樓靜人安夜如墨,樹搖影動葉飄零。黑夜總給人以無邊的遐想,然而“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這樣情懷只適於詩人,而不是溫勇這種職責在身之人。正如花葉的掉落,並非源於美麗的憂傷,而是有人隱於其中。
“誰在那裡!”溫勇抽刀在手,警覺地指向數步之外的花樹。
隨着他的喝聲,莊丁們抖擻精神,“嘩啦”圍上,所擺方位正是溫家家傳陣型,便有高手在此,一時也難以逃脫。
“哎呀呀,我在這麼隱密的地方待着,都能被你們發現,真不愧是溫府護莊第一隊。”花樹叢中,一人懶洋洋地稱讚,口氣中卻毫無誠意。
“三少爺。”待看清楚那人之時,溫勇不禁眉頭暗皺,“這麼晚了,你爲何會在此地?”
“你不妨猜猜看。”公子夜慵懶地笑着,自樹後拉出一名女子攬在懷裡。
那女子窈窕性感,有着一副凹凸有致的好身材。濃妝豔抹的妝容,在幽幽月色之下,尤顯勾人。
溫勇眼中不由掠過一絲不屑:溫府之中誰都知道這位所謂的三少爺是個私生子。他輕浮放蕩,關於他的流言緋聞層出不窮。不過,雖然暗地裡誰都不當他是三少爺,但明面兒上卻並不捅破。
“二少爺已下莊主令,今夜全莊戒嚴,請您不要隨意走動!”溫勇板起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
“竟有此事?”公子夜一臉遺憾,“那麼花蕊閣能去嗎?”
“不能。”
“泠風榭能去嗎?”
“不能。”
“螺明湖呢?”
“泠風榭不能去,螺明湖自也不能去。”
“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可真是麻煩。”公子夜報怨了一句,又問,“曼舞亭能去嗎?”
“不能!”溫勇眼中開始冒火。明明說了不要隨意走動,還故意東問西問,你當我們都像你這麼閒嗎?
“好吧好吧,鳴翠園總能去吧。”公子夜一副忍辱退讓的模樣。
“不能!這裡就是鳴翠園!!”溫勇終於忍不住吼道。
“有話好好說嘛,你發什麼火呀。”公子夜掏了掏耳朵,“如此良宵,你說我該去哪裡纔好呢?”
“請三少爺立刻回房!”溫勇深吸口氣,強壓下怒火。比起與冰冷冷的四少爺說話時容易“着涼”,這位三少爺卻更令人“上火”。
“本公子知道了。”公子夜無所謂地聳聳肩,摟着美人轉了個方向。
在溫勇與一衆莊丁的目送之下,他攬着美人瀟灑地揮揮手,悠然而去。
一名莊丁忽然靈機一動,“三少爺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裡,你們說他會不會是賊?”
“就憑他那種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他要是賊,也得有那個本事。”另一名莊丁惡語嘲諷。
其他莊丁鬨然笑應。
“胡說八道些什麼,好好巡邏。”溫勇威嚴斥責,心中卻大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