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公子夜來至城內,銀霞但覺心情豁然開朗。
與山上的肅然清冷不同,觀輝城裡喧囂熱鬧得似來到另一個世界。一爿爿鋪面迎街而開,店鋪主人向顧客們獻上熱情如火的笑容,南來北往的商品齊匯於此,琳琅滿目得令人眼花繚亂。
走在街上,銀霞發現,公子夜與城中人很是熟絡。沒走幾步,便有一旁買水果的俊俏姑娘對他叫道:“夜,新鮮的荔枝要不要嚐嚐?”
“好呀。”公子夜笑着應了一聲。姑娘隔着人羣將一大串荔枝向他拋來。
瀟灑地擡手接住,公子夜湊到鼻尖聞了聞,喜滋滋地朝姑娘拋去一小錠銀兩,“多謝小玖,是我最喜歡蜜罌呢。”
聽到他的聲音,臨街二樓的窗戶“唰”地打開,一位美貌的少婦探出大半個身子,“夜,上來玩玩吧。我剛做好了點心,是你最喜歡吃的喲。”
“不了,今天我有客人。”公子夜衝那女子笑笑,剝了個荔枝,遞給銀霞。他的手指極其靈巧,只需輕輕一捏,荔枝外殼便“啦”地分作兩半。
銀霞把剝好果肉放進嘴裡,一股從未嘗過的香甜滑過舌尖,令她情不自禁地吸溜着口水。這荔枝確實不負公子夜的讚譽,不僅果肉軟滑,而且甜蜜多汁,吃完之後齒間留香。
“帶着你的客人一起上來玩嘛。”少婦妖嬈地對公子夜笑着,撫了撫鬢角,偷眼打量着銀霞。
“改天吧,今天我要陪她在街上轉轉。”公子夜邊說,邊拋起一顆剝好的荔枝張口接住。餘光看到銀霞正望着荔枝舔着脣邊,他不由微微一笑,隨手又剝了一顆給她。
“下次一定要來啊。”少婦不甘心地叫道。
公子夜高舉起手臂背對她揮了揮手,領着銀霞沿街向前。
“給我幾個。”銀霞心急地向他討來一小串荔枝,自食其力地剝皮。誰料看他剝得容易,她卻半天也剝不開一個。她發狠地用力一捏,汁水飛濺,荔枝一下子被壓扁。
“給。”公子夜修長的手指一伸,一顆去了半邊殼的荔枝完美地呈現在銀霞面前。
“還是你來吧。”銀霞鬱悶地將荔枝還他。
公子夜笑眯眯地隨手一捏,荔枝聽話地分成兩半。他萬分優雅地摘去上半邊果殼,果汁滴水未掉。渾圓的果肉,似一枚晶瑩剔透的寶石,被盛放在量身定做的器皿之中。
太神奇了!銀霞看得呆住,恨不能拉過他的手好好瞧瞧。不僅琵琶彈得好,連荔枝也剝得這般漂亮。
“想學嗎?我教你啊。”公子夜笑吟吟地望着她,盈盈眼湖波光粼粼,“你可知,做任何事情都有訣竅,蠻幹最是要不得。”
銀霞心中一動,總覺得他意有所指。
正要細思,他卻舉起一顆荔枝,認真講解:“喏,你細看此處。是不是有條紅線?其實在每個荔枝殼上,都隱藏着這樣的一條紅線,此爲殼上最薄弱之處。找到這條紅線,如同找到破開荔枝外殼的機關按鈕。只要對着紅線處稍加用力,即可輕鬆將殼剝開。”他邊說邊示範,看似極爲容易。
銀霞大喜,接過一試,荔枝殼一下子被她捏成兩半。不料她仍是用力過大,迸出好多汁水,正濺到公子夜臉上。她不由訕訕地面上一紅。
“想不到公主竟是一位隱世不出的暗器高手。這手飛汁取人首級的功夫實是令人防不勝防,小生萬分佩服。”抺去汁水,公子夜肅然起敬地拱了拱手。
銀霞氣惱地白他一眼,不服氣地要練出他那種優雅的剝殼方法。
公子夜興致勃勃地提議比賽。二人你捏一個我捏一個,邊吃邊玩鬧,銀霞漸漸掌握了竅門。正捏得興起,公子夜卻攤攤手說沒有了。
銀霞意猶未盡,“你不是要請客嗎,再去多買些回來。”
公子夜搖頭道:“凡事不可做盡,否則緣分勢必早盡。你這手暗器功夫已練得爐火純青,咱們不如去玩點別的。”
“這與做事有何關係,你是怕我超過你吧?”銀霞大爲不滿,“請客就要讓客人盡興。要是你去亦都護城做客,我定會盡力滿足你所有的要求。”
“荔枝好吃卻容易上火,一次不可食用過多。你若是喜歡,下次我還請你吃就是了。”看她對荔枝執着的饞樣,公子夜極力忍笑。
“你沒說謊?”銀霞懷疑地盯着他。
“絕對沒有。”公子夜舉手保證,並指向不遠處的攤位,“王婆婆做的環餅也很好吃,我帶你去嚐嚐。”
銀霞半信半疑,跟他來到攤位前。
一口熱氣騰騰的大油鍋後,一位精神矍鑠、頭髮斑白的老婆婆正在煎炸,誘人的香氣呼呼地從鍋內飄出。
“王婆婆,來倆個環餅,要綠豆粉加紫雲英的。”公子夜衝那婆婆叫道,順手向旁邊的小藤筐裡丟了幾文錢。
“喲,夜少來了。”王婆擡眼對他和藹一笑,麻利地從旁邊的大笸籮裡挑出兩個黃橙橙的環餅,用竹皮墊了,交到他的手裡。並叮囑道:“剛做得的,小心燙着。”
公子夜遞給銀霞一個。兩人各吹着氣,分捧了吃。
銀霞才咬了一口,餅就碎成數段。她不禁驚歎:“好甜好酥!”
“那是!”王婆一臉自豪,“我這餅里加的可是上好的紫雲英蜂蜜。”
公子夜對銀霞笑道:“這綠豆紫雲英環餅清火化食,多吃一點兒也是無妨。不過這條街還長得很,好吃的東西也多得是。我帶你一路吃過去,到時候只怕某人會嫌肚子不夠大。”
銀霞不理他打趣,邊吃邊看王婆做餅。
但見王婆用蜜水和好面後,將面搓成細條。然後數根一起扭作環形,放入鍋中煎炸。待到焦黃就快速撈起,放在一旁的笸籮裡晾涼。
銀霞看得津津有味。王婆制餅有條不紊,火候控制得極準。剛出鍋的環餅金黃酥透,帶着陣陣香氣,光是看着就特別讓人有食慾。旁邊客人絡繹不絕。不管客人有何種要求,王婆都能迅速將所要之餅準確地挑出。
公子夜嘖嘖嘆道:“每次觀看婆婆制餅、賣餅,都似在欣賞一場無聲之舞。在我眼中,甚至堪比京城滿樓春雨清歌坊的歌舞。人們總是用一代宗師來形容絕世高手,依我看那,婆婆纔是隱於市井的一代宗師。”
一句話逗得王婆臉上的皺紋都笑得化開,“我說夜少你張嘴呀,簡直比我老婆子的蜂蜜還甜。要是我年輕個三、四十歲,怕是要被你拐跑嘍。”
三人說笑了幾句,銀霞又要上一份粟米麪加鮮花醬的環餅,這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夜哥哥,夜哥哥!”一聲清脆嬌嫩的叫聲由遠及近。
尋聲看去,一名六、七歲的小女孩正提着一籃子鮮花,如穿花蝴蝶般,自人羣中靈巧地鑽了出來。
跑到近前,小女孩高高地舉起了花籃,“夜哥哥,這些花都是我今晨才摘下來的,還帶着露水呢。這位姐姐這麼漂亮,送枝鮮花給她吧。”她口齒伶俐,話語清脆,長得甚是可愛。
“喲,可真是不少呢。小蘭真能幹!”公子夜摸摸她的頭,逗趣地問,“既然這位姐姐這麼漂亮,小蘭,你說我該送她什麼花纔好呢?”
小蘭仔細地打量了銀霞一會兒,從籃中挑出一枝花束,捧到銀霞面前,“這枝花最襯這位姐姐。”
這是一種銀霞從未見過的鮮花,由簡潔的三瓣組成,彷彿三隻小手攏起。花蕊淡黃,花瓣透明似紙,最奇特的是,盛開着七八朵花的花枝上,竟有純白與紫紅兩種顏色。
“這是什麼花?”銀霞見了很是喜歡。
小蘭脆生生地答道:“此花名叫三角梅。”
公子夜阻住銀霞伸出的手,含笑考問小蘭,“你說此花襯她,就得說出道理來。你講不出道理,我可是不買的喲。”
小蘭將花籃往身旁一放,認認真真地答道:“此花名叫三角梅,也叫九重葛,代表熱情和堅韌不拔。我採的這枝最是珍貴,花開雙色,純白如月,紫紅似焰,在這城裡只有我家纔有。這種珍奇稀有的花最適合姐姐這樣氣質的美人兒了。夜哥哥你識人識花,我才特別推薦給你的哦。”
公子夜笑着點點頭,“聽你如此一說,我還真得送她一枝了。”
“必須送!”小蘭眼睛一亮,將花遞到銀霞手中,並出言提醒,“這裡有刺,小心別被扎到了。”
“小蘭,越來越會做生意了。”公子夜捏了捏小蘭的臉蛋,笑着付了錢。
“那還不都是夜哥哥教得好。”小蘭收好錢,對他吐了下舌頭。
“他都教過你什麼?”銀霞開心地接過花,越看小蘭越覺可愛。
“夜哥哥說,什麼樣的花配什麼樣的美人兒,萬萬不可弄錯。”小蘭望着她,眨了眨眼睛,“他還說,每種花都有不同的脾氣,應該賣給懂得欣賞之人。美麗的花如果遇到不懂欣賞之人,花是會偷偷哭泣的。”
“是枯萎吧。”銀霞糾正道。
“不,就是會哭的!”小蘭高高地噘起了嘴巴,“夜哥哥就是這樣說的。”
“好,你說得對。”銀霞笑着勾了勾她的小嘴,不跟小孩子一般計較。
“告訴姐姐一個秘密哦!”小蘭拉她低下身子,悄聲說道,“夜哥哥是我的大主顧,每次都有不同的美人兒陪在身邊。”
“每次都有不同的美人兒陪在身邊?”銀霞詫異地看向公子夜。
“是呀,夜哥哥身邊的姐姐都是大美人兒,我長大了也要當夜哥哥身邊的美人兒。”小蘭對她做了個鬼臉,提着籃子跑走了。
銀霞怔了一下,指着公子夜哈哈大笑,“那個小丫頭喜歡你。”
公子夜眼中一窘,隨即恢復了正常。他搖頭嘆道:“小蘭以前蔫蔫的不愛說話,現在卻變得這麼淘氣,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其實,她這是在轉彎誇你是位大美人兒呢。”
他還真受女人們的歡迎。銀霞端詳着他,心臟沒來由地一跳。
他臉型柔和俊秀,眼睛黑亮如星,脣瓣薄潤且線條分明。笑起來的時候,眼眸深處似有一汪粼粼湖水,使人不自覺的沉淪。與他在一起,無論多麼氣惱,他總有辦法將你逗笑。在他周身,有種暖洋洋的、難以言傳的愜意,猶如春日陽光灑在身上。
以前她總覺得中原人太過秀美,少了豪氣,但他卻另有一種與衆不同的灑脫。那是一種與人無間的隨和,自然而然地令人心生親近。
她忽然記起鄭明秀對他的評價:他的紅顏知己多不勝數。上至六十歲的老婆婆,下至六歲的小女孩,他都來者不拒。……現在看來,這些話也不算冤枉了他。
想到這裡,她笑着問道:“你怎麼會認識那麼多女人?”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認識就是認識了唄。”公子夜慵懶地笑着,右手極其自然地攬上她的纖腰,“就好比你我,以前並不相識,現在不也熟得很嗎?”
“誰跟你熟得很。”銀霞臉色一沉,揮掌拍掉他不安分的爪子。
“哎喲,你就不能對我下手輕點?”公子夜抖手呼痛,鼓起嘴巴吹着被打得通紅的右手。
哼,這人真是不能給一點兒好臉色看。銀霞白他一眼,自顧向前。
公子夜偷偷一樂,笑嘻嘻地追了上去。一逗她,就會像只小獸般張牙舞爪,實在是太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