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後的天地,到處都是清新的空氣。
不過泥濘的土地在戰馬的踐踏之下,已經變成了凹凸的坑窪,而殘破的旌旗、四散的刀槍和伏地的屍骸,無不展現了戰事的慘烈和硝煙過後的蕭條。
“涼國公使者到了!”
臨時搭建的軍營中,正在沉思的張仲堅被部下小心翼翼的稟告所驚醒。
確如呼蘭大國師所料,一番惡戰之後,風雨便派出了自己的使者。
頭戴華美的高冠,身披涼爽的沙衣,原本出身草原的耶律楚昭此刻完完全全便是一個聖龍文人的打扮。
不過沒有人敢因此而小覷。
從耶律鎦鉑到耶律明雄,最後是今天一戰成名的黑狼軍團,耶律部族的男兒用鮮血和鮮血所澆灌的輝煌戰績,向天下展示了自己的力量。
更何況,此刻的耶律楚昭更代表着擁有更爲強大的力量,贏得來戰爭勝利的風雨,那個聖龍帝國年輕的強者。
沒有人敢對於力量不敬。
尤其是崇拜力量的草原人。
因此,當耶律楚昭步入大營的時候,也許有憤怒,有仇視,但是絕對沒有人敢輕忽,輕忽一個擁有強大力量作爲背書的人。
“聖龍帝國宰相涼國公風雨大人麾下特使耶律楚昭,參加呼蘭帝國大國師!”
無可挑剔到禮節,完全公式化的用詞,離開了草原的年輕人注視着代表着草原的聖龍人,沒有一絲的怯場。
“免禮!”
張仲堅微微皺眉,將目光停留在這個曾經是呼蘭帝國的子民如今卻代表着風雨的年輕人身上片刻,隨即淡淡的道:
“你就是那個耶律部族的才子!”
“不敢,正是耶律楚昭!”
聖龍帝國的特使不卑不亢的答道。
“哼,身爲草原人,卻甘做聖龍的犬牙,無恥!”
一名張仲堅帳下的將領冷冷的哼道。
“國師出身聖龍,卻追隨先大可汗麾下,建立赫赫功勳,開拓萬里疆土,不知道這又當如何說?”
面對對方羞辱和質疑的企圖,耶律楚昭不慌不忙的迴應,隻字片言之間,便完全封殺了對方的攻擊。
也正是經耶律楚昭這麼一說,衆人突然發現了,不知道是否是風雨刻意的幽默,他所派遣的特使前來求見呼蘭大國師,這議會面對於當事雙方而言,的確是有些——
諷刺!
這一刻似乎確實頗具諷刺。
一個標準的草原人,代表着農耕的聖龍帝國;而一個地道的聖龍人,卻代表着遊牧的呼蘭帝國。
同樣才華橫溢,同樣雄心勃勃,同樣恃才傲物,同樣不能被同族所理解,同樣不能被本國的權貴所見容,同樣不得不遠走他鄉,同樣在異國獲得了尊重和用武之地。
兩個不同年紀不同地位不同出身卻有着相同經歷的人,竟然代表着原本不應該代表的陣營來和原本應該代表的陣營,進行一場悠關利益的爭鋒。
一時之間,大帳之內出現了一片沉悶的寂靜。
“哈哈,說得好!”
打破寂靜的是張仲堅。
只見呼蘭大國師輕捋虎鬚,不以爲忤的說道:
“如此俊傑,老夫不能夠爲大可汗收歸帳下,是老夫之過!”
萬沒有想到張仲堅會如此說,微微一愕之後,耶律楚昭默然半響,方纔開口說道:
“多謝國師如此器重,其實人生一世起伏難料,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兮,誰又能夠料得周全?”
“不錯啊!”
張仲堅也謂然長嘆一聲,一時之間並沒有將對方當作談判的對手,反而頗有一種我心慼慼的感覺。
畢竟,滿腹經綸才具,卻不能夠爲本國所用,不管這是本人的悲哀還是家果的悲哀,都不能掩飾一個事實,一個無法挽留住人才的事實。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天下英雄盡入吾彀重”,從古至今,無數帝王賢士都看到了人才的重要,不惜千金買骨、不惜築臺納賢,可惜誰又敢說真的能夠將天下朝野的能人異士毫無遺漏的盡數招攬?
而那些負氣出走、異地發達的能人,雖然總比那些懷才不遇落魄鬱郁的同輩來得幸運,但是衣錦之後不能還鄉的鬱悶,又何嘗是他人所能夠體味?
自己念念不忘的踏馬中原,究竟是爲了一雪當年落魄離鄉的仇恨,還是爲了重塑歷史光宗耀祖的癡念?
張仲堅怔怔的想着,一時竟已經呆了。
“涼國公大人有言,不過曾經恩怨,大國師都是聖龍蓋世之雄傑,若能夠捐棄前嫌,修好兩國,則神州子民必定會感念不盡的!”
正在此時,耶律楚昭湊上前一步,低聲說道。
“哈哈,如果特使能夠重歸草原,老夫也願代大可汗帚席以迎!”
迅即看穿了對方的離間,張仲堅針鋒相對的迴應。
“國師說笑了!”
一擊不中,耶律楚昭淡然一笑帶過,隨即突然轉入了正題:
“卑職前來,其實是轉達涼國公大人的心意,希望大國師能夠以呼蘭將士的性命爲重,莫要讓這些草原的健兒們白白的爲了一些無望的野心而葬送寶貴的性命!”
“老夫不知道你所說的‘無望的野心’是什麼,老夫只知道,草原的男兒只會站着死,不會跪着生!兒郎們,是不是?”
聽聞耶律楚昭近乎最後通牒的話,張仲堅迅即收斂了笑容,雙目凝望着帳下的聖龍帝國使者,暴射出的是有若穿心利劍般的鋒芒。
“草原之上沒有投降的懦夫!”
“要老子的性命,就讓風雨小兒親自來取吧!”
“老子就算死,也定要搭上幾條聖龍豬!”
……
呼蘭大國師的話音剛落,便聽見一片嘈雜起於大帳之內。
這些自小在馬背上長大的草原人,習慣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從來就沒有聖龍的那般繁瑣規矩,因此當張仲堅發問之後,立刻吵吵嚷嚷起來,激動得更是當即拔出了刀劍,便要給聖龍帝國的特使開膛剖肚。
對於這一切,猶如置身於驚濤駭浪之中的耶律楚昭,卻沒有半點動容,只是靜靜的站立着,根本無視於四周言詞乃至刀槍的威脅,微閉着眼睛就彷彿睡着了一般,直到高高在上的呼蘭大國師揮手製止了混亂,方纔驀然睜開了雙眼,平靜但是卻含着令人心悸的睿智和冷靜,緩緩的掃視了衆人一眼,在大多數人紛紛不自覺的低下頭之後,方纔將目光轉向了張仲堅,冷冷的說道:
“如今,大國師已經被我聖龍四十萬大軍所困,國內更有功高震主之患,戰無可戰之機,守無可守之地,退無可退之路,此刻尚不知審時度勢,罷休干戈,莫非要等刀斧加頂方纔悔悟嗎?”
“哈哈,笑話,風雨小兒難道便真的是計止於此,以爲老夫是哈爾裡克,幾聲謾罵幾句恐嚇,便要讓我百戰雄師束手嗎?”
張仲堅面顯不屑,傲然道:
“風雨有四十萬大軍,老夫便沒有嗎?此地雖只是區區山丘,然我呼蘭健兒個個都是縱橫的好漢,聖龍要想取老夫人頭,恐怕也非一日之功,屆時硝煙再起,究竟是誰的四十萬大軍圍困住對方,你讓風雨仔細想好了再來!至於說到功高震主,哼,涼國公坐擁西北,自行立法收稅任免官吏收買人心,恐怕更不合人臣之道吧?呵呵,公孫飛揚、上官明鏡,燕國夫人、張昭、朱全,個個都是虎狼之輩,風雨小兒居然能夠將這些人物調度得如臂指使、人盡其用,老夫佩服,不過請轉告你的宰相大人,驅狼拒虎或者可以安定一時,卻只怕虎未死狼反目!倘若引狼入室之後,猛虎依舊逍遙,不知涼國公大人該怎樣安撫好這猛虎惡狼?”
說着,張仲堅竟是要拂袖而起,做出拒客的姿態。
“大國師且慢!”
耶律楚昭無奈的開口阻止,心中明白這一番交鋒的結果,竟真的如來之前風雨所預測的,自己終究不是這一代權雄的對手,嚇退張仲堅固然不存幻想,原本希望借出使的機會離間呼蘭將帥,打擊呼蘭士氣的企圖也成了奢望,如今先機盡失、氣勢消退,看來接下來進入實質性問題的談判必將是一場艱難的苦戰。
“特使莫非還有什麼指教?”
而這個時候,作爲首輪交鋒的勝利者,呼蘭大國師的臉上卻浮現出了居高臨下的微笑,平淡的語氣中,隱含着絕對的壓制。
“朱全,刻薄寡恩、陰狠兇殘,鷹犬虎狼之輩是也!江淮,毗連南北,退可席捲江南富庶之地,進可爭鋒齊魯威脅中原,咽喉重地是也!夫君此次爲了讓他出力,許下其日後都督揚州的重諾,不僅會引起江淮豪門的反彈,而且如此戰略要地交於其手,一旦有變,則必定措手不及,釀成大禍!”
正當耶律楚昭和張仲堅脣槍舌劍之際,在遠處聖龍帝國的大帳之內,李中慧也恰好談到了被張仲堅視爲羣狼之一的朱權。
“沒關係,他是鷹犬我便讓他爲我護院,他是虎狼我便讓他爲我拓土!”
風雨微微搖頭,臉上洋溢着的是自信也是飛揚:
“此次爲了明月,把平滅安宇的天大功勞白白做了人情,我還正需要一個虎狼之輩替我牽制住咱們的天子呢!朱全恰恰是個合適的人選。
“他是龐勳的舊部,昔日攻陷聖京城的先鋒大將,殺害高戰老元帥的元兇,絕不可能見容於朝廷的正統派,那些君子們對他恨之入骨,也必定阻撓陛下招攬,因此我大可放心他不會站到天子一邊,此其一。
“他背叛龐勳,獻城韓陵,早就和龐勳逆賊反目,今日我唯以江淮重任,他必然甘做先鋒不遺餘力得爲我討伐昔日同袍,令我平添助力,此其二。
“中原乃是京畿重地,任由他駐紮韓陵,對於聖京威脅更大,而且還有和燕家聯手的可能,倒不如給他一個雖然富庶重要,但是如今還在他人之手的江淮,即平白得了一個人情,又減了三分威脅,何樂而不爲?此其三。”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朱全乃是布衣出身,又是客舉江淮,必定會和重視門第又紮根江淮的豪門產生根本的利益衝突,我正好可以借這個外人來扮白臉,尋機收買江淮的人心,屆時朱全雖有總督江淮之名,但是根深蒂固的江淮豪門卻紛紛投靠於我,彼此牽制平衡,還不是任憑我左右?”
“夫君妙計!”
李中慧沉吟了半響,方纔繼續說道:
“妾身倒不是擔心天子,而是有些憂慮公孫世家!名門望族、根基深厚,如今又出了一個不世奇才的公孫飛揚,偏偏齊魯還和江淮接壤,若是兩者聯手,必定會成爲一個難以應付的大患!更何況,夫君當日曾經向軍中諸將許下諾言,定要誅殺了朱全、燕耳這些昔日突襲涼州的將帥,以祭奠死去的西北軍民,如今聲尤在耳,朱全燕耳非但無恙,而且夫君還要提拔之,恐怕傳言出去會損了夫君的聲名啊!”
“這倒是的確需要好好商議的地方!”
風雨皺了皺眉,頭疼的說道:
“出了公孫飛揚的公孫世家的確不容小覷,總要想個辦法讓那朱全和公孫世家不能夠聯手才行!不過這也不是很難解決,那公孫飛揚年紀雖輕,卻頗爲能幹,我也正有意找個理由把他調開,一則可以爲我所用,二則也好讓他遠離公孫世家,如此一來則公孫世家的力量便大爲削弱,雙方即便有聯手,威力也就不再那麼可怕!
“反倒是燕家的事情有些麻煩!照我原意,當日迫得燕老夫人答應交出燕耳,便是爲接下來白虎軍進入荊州做準備。畢竟當初進軍西南,主要是爲了三個目的,一是想借大理事件來鎮壓巴蜀,二是希望打通西南半島和印月的聯繫,三是試圖建立水師的基地,以圖長遠。如今,大理已經平復,梅文俊又出任巴蜀總督,巴蜀各方勢力也紛紛偃旗息鼓,曾經引蛇出洞的目的已經失去了意義;同時,緬邦歸附,逸如在印月也頗爲順利,打通兩地聯繫的這個目的也基本達成;而江南水師重新出動,一旦驅逐了安宇人,有了江南的基地,西南半島成爲日後帝國入海口的重要性便大大減弱,尤其是在此刻麥堅艦隊逐漸投入西南半島的情況下,正面交鋒不僅會暴露我們的意圖,促發和麥堅人的衝突,而且也不利於羽翼尚未成形的水師積聚力量。
“所以,讓南征軍撤離西南半島接防巴蜀,而白虎軍進入荊州遏制天子的勢力,和江淮形成犄角威懾江南,同時又藉機剷除燕耳給衆將一個交待,便是最好的戰略選擇!可恨高鳳陽這個蠢才,居然聯合了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在執政議會搞出什麼堅決剷除交趾叛亂的決議,真是亂彈琴,哼!”
風雨越想越惱,不由用力的拍了一下案几,臉色更是鐵青。
當日李中慧告訴風雨這個消息之後,風雨便已經十分氣憤,只不過當時恰逢張仲堅發動突圍,因此倉促之間便匆匆中斷了話題,而如今舊話重提,一想到自己辛苦策劃
“夫君也不必如此生氣,高鳳陽還沒這麼大的膽子來和你做對,我看他也是一番想要討好你的心意,若是實在不能答應,便否決了執政議會的決議,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最多斥責一下便是!”
李中慧有些懊悔自己居然將話題引到這裡,當下只好溫言勸解,順便也是幫高大奸商說一些好話。
“哪有這般簡單?”
風雨沒好氣的說道,和妻子不同,他更看到了其中影響深遠的大局:
“這些商人乃是我一手扶持起來的,讓他們對外的戰爭,也是我一直鼓勵的,如今輕易否決,不但寒了人心,更會讓天下人看我們的笑話!再說,雖然否決執政議會的決議,於我並不難,但是既然我有心要將執政議會扶持成爲一個抗衡皇權的權力機構,如此出爾反爾,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商人,執政議會,哼,到目前爲止,這兩股勢力沒有我的容忍,他們翻不了天,但是夫人,你難道不覺得,這些人其實正在形成一股非常強大的力量,並且逐漸劇烈的衝擊着聖龍帝國原有的政治根基?我看,這件事情真的要好好思量,到底這些勢力能否給我們,給神州帶來好處?或者該如何引導這股力量,方纔不至於到頭來自己給自己掘了墳。”
風雨邊說邊走,他此刻的思維無疑是十分跳躍的。
一方面,執政議會出人意外的決議如果需要執行的話,那麼他勢必暫時無法騰出手進入荊州,於是當初安排燕耳逃到荊州以便牽制蕭劍秋利用鄂州爲基地過分發展的意義依舊存在,這樣也就導致了無法藉此機會剷除燕耳向軍中將領們交待,更有可能因爲提攜朱全而引發人們的非議。
另一方面,商人議政並且積極遠征,執政議會形成有效的決議來取代天子的詔令,這兩件事情原本都是風雨所積極提倡的,但是當這兩股力量如今開始出現和自己願望相違背的情形時,風雨又不得不慎重的考慮,究竟該如何動用這兩柄犀利的雙刃劍,以實現自己的目的,同時又不至於自己被割破手。
“主公!”
正在風雨沉思之際,伴隨着一股涼風襲來,卻是大將歐仁一把撩開了簾子,大步流星的跨了進來。
“何時這般慌張?”
風雨微微皺眉。
歐仁是歐靜的弟弟,也是最早追隨自己的部將,因此帝國宰相的心中其實十分鐘愛這個勇猛善戰的年輕將領,一直都想把他提拔爲獨當一面的名將,可惜人的性格終究是天註定,歐仁雖然作戰十分英勇,在戰術方面的領悟能力也很強,但是在戰略大局方面卻始終欠佳,說到沉穩、冷靜、泰山崩於析而色不變,這些統帥所必須具備的素質,更是絲毫沒有,遠遠不及同樣年輕同樣爲風雨所喜愛的另一員大將李逸如。
爲此,眼見這個傢伙風風火火的莽撞樣子,帝國宰相的神色之間滿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和責備。
眼見風雨的神色,心虛的垂下了腦袋,全身盔甲的少年就彷彿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小聲的稟告道:
“上官老將軍的遺骸運來了,很多將士情緒十分激動,對於主公下令停止攻擊張仲堅的營寨根本無法理解,爲此很多難聽的流言抖傳了出來……”
說着,近衛軍統領悄悄的觀察了一下帝國宰相的臉色。
今日的決戰,聖龍帝國雖然獲勝,但是傷亡極其慘重,幾乎每一個倖存的戰士都有親友兄弟陣亡,尤其是負責租援重任的老將上官明鏡的陣亡,更是對聖龍聯軍的一次不可挽回的重大打擊。
那上官明鏡乃是軍中的元老,輩分之高令不少諸侯藩鎮也不得不折節相交,而且老將軍爲將勇敢,爲人高尚,下得士兵的愛戴,上得將領們的擁護,又是一心爲公,極力幫助風雨調節聯軍之中的矛盾,風雨的決策,可謂此次聯軍中風雨最大的臂助之一。
因此,當老將軍率領孤軍浴血奮戰,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遏制了呼蘭援軍的突破,爲風雨的勝利立下了汗馬功勞,而自己卻不幸力戰不支,被蜂擁而來的呼蘭人活活的亂箭射殺在山丘的帥旗之下後,整個聖龍聯軍頓時羣情激憤,不分南北無論尊卑,都紛紛請纓求戰,而有心人更是將矛頭暗指了風雨,什麼“有心陷害老將”、“借刀殺人剷除異己”、“名爲主戰實則主和”等等流言,不可遏止的在全軍傳播,對於帝國宰相來說,十分不利,以至於像歐仁這樣倍受寵信的大將如今提到這個話題,也不由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留神成了主君的出氣筒,那可就冤哉枉也了!
“哼,我想這裡面激動異常的將士中,恐怕也有你歐仁將軍吧?”
根本不理歐仁的小算盤,風雨微微斜睨了一眼部下,冷冷的問道。
“呵呵……”
乾笑中,歐仁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隨即賊兮兮的湊了上來,央求道:
“主公,我猜您是一定有什麼厲害的招數,哼,那些傢伙怎麼可能領會?不過,還是透露給歐仁一下吧!”
“厲害的招數?”
風雨啞然失笑,淡淡的說道:
“哪有什麼厲害的招數,只不過是呼蘭人個頭太大,我一下子吞不下來罷了!”
“這怎麼可能?”
歐仁愣了一愣,難以置信的說道。
“哼,你以爲我們現在真的是形勢一片大好、勝券在握嗎?”
風雨灑然一笑,繼續反問道:
“你有把握在呼蘭援軍突破我軍防線之前,拿下如今收縮成一團別無退路的張仲堅嗎?你能夠保證即使我們拿下了張仲堅,呼蘭人便會退兵嗎?或者說你能保證在我們拿下了張仲堅之後,這樣一支傷亡慘重疲憊不堪的部隊,還能夠和剩下的呼蘭大軍決戰並且取得勝利確保河北不失嗎?”
“屬下……”
歐仁顯然被風雨的這一連串反問給嚇住了,一時之間張口結舌半個字也不敢說。
風雨嘆息着搖了搖頭,緩緩得說道:
“張仲堅果然不愧是當代的頂尖人物,在大軍潰敗之際,居然不乘機突圍,而是將自己身陷險地,光這一份膽氣,便讓風雨佩服!”
“主……公,末將不明白,我軍之前和張仲堅死戰,不就是拼命要阻止他突圍嗎?怎得如今反倒是他突圍纔好?”
此言一出,歐仁頓時猶如一頭霧水,這一天聖龍帝國的軍隊損失極其慘重,即便是一旁的李中慧,也限於其對軍事的認知,若有所思中還是面現了疑慮。
“呼……”
風雨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臉上浮現出頗爲惋惜的神色:
“此一時彼一時。起初,張仲堅手中擁有十萬精銳,自然必須阻止其突圍,否則兩下會合呼蘭大軍便會士氣大漲,而我軍則處境狼狽士氣低落,勝敗之數不言而喻。
“但是現在被圍的呼蘭十萬大軍眼看全線崩潰,那麼如果張仲堅選擇突圍,雖然同樣可以實現逃脫困境恢復對呼蘭主力指揮權的目的,但是這合圍之中的十萬兵馬在慌不擇路爭相逃命中必定覆沒無疑,而張仲堅別說不一定能夠逃命,就算逃離了,在注重軍功、榮譽和勇氣的呼蘭將士面前也必定是顏面盡喪,呼蘭空有數十萬大軍,但是進退失據、羣龍無首、各懷心機,屆時只要我軍尾隨追擊,必然能夠擴大戰果,甚至一舉收復河北全境也未可知。更要命的是,張仲堅終究不是草原人的這個致命弱點,決定了這一仗無論成敗如何,至少五年之內呼蘭大國師將不得不爲自己的權位而焦頭爛額。如此,則聖龍帝國北方的威脅,至少五年之內也就不復存在了!
“所以張仲堅選擇堅守實在高明之極,一方面穩定了軍心,將畢竟還是有很強戰鬥力的呼蘭大軍重新聚合了起來,避免了一潰千里;另一方面則是以自身爲誘餌——呼蘭人或者不願意聽憑一個聖龍人領導,但是他們的榮譽感促使他們更不會坐視一個和將士們同生共死的大國師被聖龍軍隊所殺,因此如此一來,不僅張仲堅自身的聲譽無損,而且外面的呼蘭援軍也會比之前更加賣力的解圍,從而迫使我軍處於兩難境地,猶如雞肋,放棄固然可惜,並且會引發各方猜疑,強攻則必定面對前有置死地而後生的呼蘭孤軍,後有急切解圍的強大援軍,從而承受巨大風險。”
“好複雜啊!”
咂了咂舌,早已聽得暈頭轉向的歐仁,由衷的嘆道。
“那麼如今夫君以爲該如何是好?”
反倒是李中慧雖然不懂戰陣,但是她精於權謀,舉一反三之下立刻意識到了其中的微妙之處——實際上,仗打到現在,與其說是風雨和張仲堅在戰場上爭鋒,倒不如說雙方在各自猛擊對方的弱點,試圖從彼此權力根基最薄弱的地方下手,一舉動搖其地位和權勢。
因此,李中慧此刻反而遠比歐仁更加清楚的意識到,張仲堅不突圍反堅守,看似冒險,實際上卻下了一招無比精妙的棋子,不動聲色之間將危機轉嫁給了風雨。
於是,年輕的帝國宰相,必須在承受巨大風險但是卻顯然無法獲取相應收益的進攻和勢必會引起人們的指責猜疑甚至導致戰爭的勝利化爲烏有的罷戰中選擇。
“哈哈,你們也不要這麼緊張!畢竟打了勝仗的是我們,你們如此愁眉苦臉的,怎得倒象是我們大敗了一樣?”
面對妻子的擔憂和部下的緊張,風雨的臉上卻浮現出從容而且自信的微笑:
“我剛纔所說的,只不過是我軍目前存在着的危險,不過戰場之上哪一次戰役蓋棺定論之前,不存在這樣那樣不確定的風險?我這麼說,只是爲了提醒你們。不要學着外面那些傢伙成天嚷嚷着打打殺殺,到頭來被人算計了還不知道!
“但是局面畢竟對我們更爲有利,因爲一旦真的要決戰,恐怕呼蘭人的勝算比我更小,而且即便呼蘭獲勝,損失了十萬嫡系精銳的大國師,日子也必將十分不好過,更何況一旦賭輸,我們大不了退守三關甚至縮回涼州,而已,大國師卻是連性命都不能確保,在這種情況下,沒道理我不敢賭,反倒是張仲堅敢孤注一擲!
“所以,我們的呼蘭大國師此刻恐怕遠遠比我更希望體面的結束戰爭,以鞏固他有些動搖的根基!如果我沒有預料錯,此刻耶律楚昭一定已經爲我爭取到了最爲有利的條件來結束這場我和張仲件都已經不想再打的戰爭了!”
這一番話,頓時將歐仁重新說得眉飛色舞起來,反而是李中慧略略皺起眉來,直覺告訴她風雨費了這麼大的周折,決不可能僅僅滿足於和張仲堅打一場兩敗俱傷、沒有結果的戰爭,便隨即冒着將士的不滿和輿論指責的風險媾和。
只是,善戰者爲戰所撅,善謀者爲謀所困!張仲堅一生久經戰陣,熟悉謀略,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依賴奇謀,兵行險招,真的能夠如此順利嗎?
不知怎麼的,李中慧的心中不無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