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2集 第1章~第3章

開春的聖京城,依舊寒風凜冽,即便是九五至尊龍盤虎踞的養心殿,也同樣從外而內,透着一股冷颼颼的寒氣。

“風雨在這個當口把李逸如調了回來,卻換上了風天華?”

年輕的天子,把弄着手中的密報,輕聲地喃喃。

對於蕭劍秋來說,外面的天氣再寒冷,也無法冷卻內心的怒火。

這幾年來,風雨以勝利者的姿態主掌廟堂,無論是聲望還是權力都與日俱增,甚至到了天下之只有宰相,而不知有天子的地步。

如果說前兩次執政議會,還有很多心懷不滿的人,選擇了曖昧的沉默,那麼這一次的執政議會選舉,便只能以衆望所歸來形容風雨的當政。

肩負着數百年江山社稷承續的重任,天子蕭劍秋對如今的局面,越來越感到了不安——很顯然,歷史的車輪已經逐漸偏離了蕭氏皇族,而命運女神更是移情別戀於新的強者。

年輕的天子所能夠做的,卻只是隱忍,默默地旁觀風雨將天下山河把玩於股掌之間。

直到前不久戰事爆發,雖然戰場大多遠離於帝國千里之外,但是幾乎周邊所有國家都聯合起來攻擊,這除了說明風雨執政以來,帝國越發強大的現實之外,也讓蕭劍秋嗅到了扭轉乾坤的機會。

風天華替換李逸如出任印月總督!

風雨以帝國宰相和風雨軍統帥的身分地位,輕而易舉的實現了聖龍遠征軍的換帥,其間甚至沒有掀起半點波瀾,整個過程在平平淡淡中進行,唯一能夠讓人注意到的,似乎只是風雨所擁有的強大權勢和崇高聲望。

然而,憑藉着自小所受到的帝王之術的教育,以及這些年來,位於權力中心地位起伏的人生經歷,蕭劍秋卻一眼看出了,這道顯然非常順利完成的人事命令背後,所可能蘊藏的驚濤駭浪。

“臨陣換將,乃是兵家之大忌,風雨不可能不知道;兵馬待發卻遲遲不動,三軍將士坐等主帥到位,其中風險,風雨也不可能不明白!

“然而,即便如此,風雨還是讓之前對印月一無所知的風天華替換了李逸如,總攬印月半島的全局,又讓正在倫玉關整裝待發的蒙璇,奔赴雖然戰事不利但是對於帝國本土並不緊要的西南半島,這一切,究竟是爲了什麼?”

蕭劍秋的聲音,在空蕩的大殿上回響。

“微臣不知!”

回答蕭劍秋的,是簡單的四個字,回答的人,則是天子座下的首席謀臣傅中舒。

“不知?當年我們不知道風雨爲何要解救錦州,結果拱手相送了涼、夏;我們不知道風雨爲何要遠征印月,結果在幸災樂禍地作壁上觀中,讓風雨軍擴展了戰略迴旋空間。

“我們不知道風雨維護雲明月的決心,結果讓他收拾了幽燕;我們不知道他會堅守聖京,結果讓他贏得了聲望;我們不知道他爲何要離開聖京,結果丟棄了江南。如今,依舊是不知道,我們還能夠失去什麼?是朕的性命?還是帝國千年的命脈?”

蕭劍秋的聲音越來越高,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請恕微臣無能!”

傅中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平靜地說道:“風雨擅長權謀,實在不能以平常人之心衡量!不過,風雨堅守聖京,圖謀江南,雖然因此險勝,卻未能全殲呼蘭大軍,胡人實力猶存,張仲堅去向未卜,又有麥堅變數,來日南北爭雄後果難測,此其一。

“秋裡奔襲幽燕,數月之間擴軍百倍,布衣鄉人橫行於市,士紳豪門噤若寒蟬,秋風軍獨大、幽燕無序的現狀,風雨至今不能夠扭轉,微臣堅信久必生變,此其二。

“風雨重用雲濟,銳意革新,然而朝中重臣執掌樞要的,不是以無憂谷爲首的士林,便是李氏家族高鳳陽結黨的財閥,即便有風雨坐鎮左右,也絕非長久之計,此其三。

“麥堅絕不會坐視呼蘭衰亡而聖龍獨大,然而如今卻只是發動對印月、西南和東南的攻擊,並未全力以赴,根本無從制約風雨,微臣不信麥堅計僅於此,此其四!風雨有如此四大隱患,稍有不慎,必定萬劫不復,陛下爲今之計,靜觀其變爲上!”

“靜觀其變、靜觀其變!朕還要靜觀其變多久?”

蕭劍秋怒氣衝衝地從龍椅上站立起來,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良久方纔停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然而疲憊地詢問道:“傅卿,朕也知道,無論征戰謀伐,還是治國決斷,風雨都是不世良將、千古能臣,按理,朕應該讓他放手而爲,君臣同心方纔能夠天下興旺,如現在這般彼此提防、相互算計,那是要亡國的!

“可是朕不能啊!朕實在不知道,風雨究竟想把帝國引向何方?他提倡憲政,削弱豪強,縱容秋裡在幽燕胡作非爲,默許王姚在聖京發行瓦報,內則重用雲濟恢復風雲世家的政略,外則頻頻出征窮兵黷武,這一切都在動搖着帝國千百年的基業,更讓朕心難安!

“一個人若是犯了錯,最多不過是身死家敗,這江山社稷若是錯了方向,則千萬黎民、祖宗基業便要毀於一旦,你叫朕如何放心得下?傅卿,如今也只有你能夠幫朕了!”

“陛下放心,微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回報陛下的知遇之恩!”傅中舒激動得當場下跪,涕淚橫流地說道。

“是嗎?”

蕭劍秋注視着自己的心腹大臣,默然了半晌,似乎是在掙扎着某項十分艱難的決定,良久才緩緩地沉聲說道:“既然如此,朕要你做一件事情,傅卿你可願意?”

“紅河熱土,八百秦川,正是男兒馳騁的好所在!”

剛剛越過尼國和聖龍帝國交界的高唐山脈隘口,李逸如便不禁指點着眼前的山河,意氣飛揚地朗聲道:“當年宰相大人進軍涼、夏之時,便曾經如此斷言,想不到匆匆數載,山河依舊,馳騁其上的熱血男人,卻已經將戰旗卷裹了更爲遼闊的天地!”

“哼,好一番赫赫武功!只可惜如此赫赫武功,卻是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埋葬了多少人的屍骨?”

冰冷的迴應,出自昔日的塔絲郡主,今朝的印月總督夫人。

“你不懂的!”

大好的心情突遭破壞,李逸如的雙眉微微揚起,迅即又神色自若,輕聲地喃喃了一句,轉過頭不去理會自己的妻子。

這樣的場面,幾年來,在李逸如的記憶中時常發生。

似乎,權力讓他獲得了美人,卻並沒有贏得愛情。

李逸如心中的苦笑,帶着濃濃的自嘲。

“少爺,少爺!”

便在這一陣沉悶之際,卻見遠遠馳來了一隊鐵騎,當下的一個年輕人正使勁地向李逸如揮手招呼。

“李忠?”

李逸如微微有些訝然。

按照之前他對李忠的命令,這個親信雖然先行一步,也應該正在奔赴聖京的路途中,似乎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少爺!夫人吩咐小的轉告少爺,萬事自有夫人來打點,少爺如今只管先去見宰相大人便是!”

李忠加快了馬速,在同伴到來之前,搶先馳到了李逸如的面前低聲說道。

“宰相大人現在哪裡?”

心領神會的李逸如,詢問的對象卻不是李忠,而是他後面的王光宇。

“宰相大人昨日和夫人受宗喀大師的邀請,前去視察各個部落,應該明日早晨方纔回來,臨行前吩咐讓您直接去納木措的營地等候!”

緊隨李忠之後趕到李逸如面前的近衛軍軍官,恭敬地稟告道。

“逸如遵令!”

儘管眼前只是一個低級軍官,李逸如還是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表示對風雨的尊敬。

“將軍請!”

眼見風雨軍中數一數二的名將居然向自己行禮,受寵若驚的軍官不敢怠慢,趕緊在馬上抱拳回禮,並恭敬地向前引路。

“走!”

李逸如揮手,示意自己的車隊跟上,同時心中卻在暗自琢磨起風雨的心意——和上一次歸來相比,這一次無論規模還是聲勢,都似乎太過於低調而且蕭然,讓前任印月總督多少有些不安。

“少爺,聽說宰相決定駐軍遼東,將關外正式列入帝國的領土,這一下呼蘭人勢必不肯善罷甘休,北線戰事即將緊張起來,只怕您見過宰相之後,便要受命北伐了!”

察覺到李逸如的心思,李忠悄悄地湊了上來,笑嘻嘻地說道。

“多嘴!”

李逸如不悅地皺了皺眉,眼見那批近衛軍的將士全都聚在前方引路,肯定聽不見自己這邊的談話,這才放下心來,沉聲質問道:“你這奴才,我不是讓你直接去聖京嗎?怎得出現在這裡?”

“那全是夫人的安排!”

被李逸如責問的親信,頗顯得有些委屈地辯解道:“小的剛回到高唐,便被夫人叫去,讓小的不用前往聖京了。嘻嘻,小的猜想,這定是宰相已經決定了少爺的任命,所以自然也就不必去費心,應付那些朝中的官員們了!”

“是嗎?”

李逸如不以爲然地漫應了一聲。他可半點都不敢輕忽朝中那些貪婪的官員,要知道自古以來,多少名將沒有戰死沙場,卻毀在了宮廷之內、廟堂之上的君王近臣的手中!

所以,李逸如清楚,李中慧絕不可能因爲這個原因,讓李忠不要回聖京,而且恰恰相反,自己越是升官進爵,就越是應該要努力搞好和朝中大臣們的關係。

想到這裡,李逸如隱隱生出了一些不安,問道:“這兩天,朝中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沒有啊!也就只有圍攏在無憂谷主身邊的那些士林清流,在抨擊着雲濟軍師爲首的革新派,要不就是王姚的瓦報,駁斥那些老大人們因循守舊!”

李忠滿不在乎地回答道。

這似乎已經成了幾年來,聖京司空見慣的事情了。

一方是以雲濟爲首、常年旅居海外的風雲世家才俊,和聖龍國內不拘一格、大膽革新的非主流派;一方則是陳善道、司馬淵等德高望重的名儒,和精明幹練的官僚;雙方在觀念上的對立,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甚至一方贊成,則另一方必然反對。

偏偏,風雨接手的聖龍帝國,經歷了戰亂,和比戰亂更爲可怕的百年沉屙的拖累,早已經病入膏肓,迫切地需要用全新的政令,來肅清多年來的積弊,又離不開那些熟悉聖龍國情、辦事幹練的官員們,支撐整個帝國的運轉。

在這樣的矛盾中,也只有風雨,方纔能夠憑藉自身赫赫威望、手中百萬雄師,再加上出神入化的權謀之道,來平衡朝野的爭鬥,讓聖龍帝國這個龐然大物,在搖搖晃晃中繼續安全的前行。

難怪宰相需要北伐!這個時候,恐怕沒有比一場偉大的勝利,更能夠鞏固宰相的權力和聲望、緩和國內的矛盾,並乘機凝聚帝國的人心了!

李逸如輕輕地嘆了一聲。

他雖然遠在印月,卻由於李氏家族的緣故,一直都關注着國內的局勢,因此深深瞭解到,當年彷彿昇平盛世的聖龍帝國所隱藏的危機,和作爲整個帝國的主宰者風雨身上,所揹負的壓力——不同於戰場的殺伐和宮廷的權謀,這完全是一場在荊棘中,爲社稷江山開闢出未知道路的挑戰。

不過,李逸如此刻更爲關心的,卻不是這個,而是帝國大軍的進退,和自己命運的沉浮,因此,他未解臉上嚴肅的表情,繼續探問道:“除此之外,難道朝中就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還有什麼事情?”

李忠茫然地撓了撓頭,苦苦思索了半天,半晌方纔恍然地拍了拍腦門,神秘兮兮地湊上來,悄聲說道:“對了,還真有一件事情!少爺您知道嗎?天池劍宗的白飛雲大俠,和江湖第一神醫華一針前輩,曾經給宰相大人聯合診斷過,說宰相大人恐怕不會活過四十歲!”

“什麼?”

李逸如突然勒住了戰馬,滿臉震驚地注視着李忠。

“如今,帝國各大都市的茶樓酒肆之中,都在流傳着這件事情,不少人還在猜測着宰相之後,誰來繼承大位呢?少爺,您也被人提到了……”

眼見自己的情報引起了李逸如的興趣,李忠頗爲得意地獻寶道。

“錚!”

有若龍吟的響聲,突然打斷了李忠的話頭。

劍,在陽光下反射,彷彿秋泓一般清澈。

然而,李忠卻根本無暇欣賞這樣的風情,只因爲那犀利的劍鋒,此刻已經冰冷地抵在了自己的咽喉。

“給我記住!從今往後管住你的嘴巴,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讓我聽到你談論宰相大人!”

李逸如惡狠狠地用劍抵住了李忠的咽喉,那前所未有的惱怒和殺氣,讓剛纔還在賣弄脣舌的李忠,嚇得臉色蒼白,只知道一味點頭。

“將軍?”

眼見這番變故,前方領路的近衛軍軍官不由疑惑地勒馬回首,望向李逸如。

“沒什麼。家奴愚鈍,屢犯差錯,不得不稍加薄懲!”

李逸如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轉而朝着李忠怒喝道:“還楞着幹什麼?如今罰你步行跟上,服還是不服!”

“是,是!”

李忠趕緊一溜煙地從馬上翻滾下來,苦着臉,一個人牽了戰馬,跟隨大隊前行。

那近衛軍官半信半疑地回望了一眼,突然發現李逸如正在冷眼望着自己,不禁一嚇,趕緊回過頭繼續趕路。

畢竟李逸如位高權重,和自己的地位有着天壤之別,如今又親眼看到這位前任印月總督馭下之嚴,近衛軍軍官自然不願意多管閒事、惹禍上身。

李逸如也不以爲意,繼續端坐戰馬之上,緩緩前行,心中卻不由有些懊悔。

當初完全是念在這李忠,曾經和自己一同度過少年時光的緣分上,便讓他擔當了印月和聖龍之間跑腿的活兒,雖然是辛苦,卻十分重要,分明是將之當作親信,有心提拔,卻忽視了姐姐李中慧關於李忠此人“過於飛揚、不夠穩重”的勸告。

如今看來,限於年齡、閱歷、性格和能力等多方面的因素,李忠雖然爲人機靈,但是終究缺少對於政治的敏感,更無法理解權力鬥爭的奧妙,讓他來作爲自己和聖龍帝國聯繫的橋樑,實在有些失算。

如今,且待見了姐姐和宰相之後,再作打算吧!

無可奈何的,李逸如決定走一步算一步,但是心中不知怎的,卻總是盤桓着李忠剛纔的話語——“天池劍宗的白飛雲大俠,和江湖第一神醫華一針前輩,曾經給宰相大人聯合診斷過,說宰相大人恐怕不會活過四十歲!”

這句話,無論是真是假,都似乎預示着陰沈的烏雲,正朝着聖龍帝國的天空彌散過來。

李逸如分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興奮,還是忐忑?

也就在李逸如的胡思亂想中,來自印月的車隊,來到了納木措湖畔風雨臨時駐紮的營地,一個防衛森嚴、刀槍林立的堡壘。

第二章西南戰報

“距離!知道嗎?真正阻礙帝國征服北方草原的,不是數以萬計的呼蘭鐵騎,也不是能征善戰的草原猛將,而是大漠戈壁,是從聖龍帝國到呼蘭國土的漫長距離,和沉重的補給負擔,這一切,都成爲了阻止我們征服呼蘭人的天塹!”

李逸如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再一次見到風雨,居然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

昔日在軒轅軍校,耐心聽取自己意氣飛揚指點征戰的定涼侯,在印月戰場上,讓自己放手施爲的三軍統帥,在涼州城外迎接自己凱旋的西北涼國公,如今則已經成爲權傾天下的帝國宰相,當自己進入的時候,正背對着自己,全神貫注地俯視着模擬北方戰場的沙盤。

聽到背後的腳步聲,風雨沒有回頭,而是自顧自地慷慨陳詞,恰恰一針見血地道出了,關於聖龍帝國北伐呼蘭的最大困難所在。

“呼蘭雖然有大漠戈壁作爲屏障,但是也有一個他們始終都無法克服的致命弱點,可供宰相利用!”

李逸如不慌不忙地接着道:“那就是糧食!呼蘭人以遊牧爲生,不善積蓄,往往如蝗蟲一般席捲之後另覓他處。所以,若我軍能夠一方面堅壁清野,一方面則主動出擊、烈火燎原,則不出數載,呼蘭將不戰而亡!”

說到這裡,李逸如有些忐忑地,瞥了一眼風雨的臉色。

這一套對付呼蘭人的策略,是他在自印月回聖龍的路上想出來的,自覺是一個歹毒卻有效的好計謀,只是和如今風雨百萬大軍,聚集邊關整裝待發,試圖一戰而定乾坤的決策頗多悖謬,因此李逸如話一出口,便覺得有些冒昧。

“哈哈,數載?若是正常情況下,當然需要這麼多時間,但是如果有一場百年難遇的大旱,之後又是空前的寒流呢?逸如,你覺得還需要這麼多時間嗎?”

風雨並沒有因爲李逸如的話而生氣,相反,他迅速地轉過身來,炯炯有神的雙目滿懷讚賞地,注視着自己一手提拔出來的愛將,在對方尚未來得及消化自己前半句話的時候,便已經緊接着意氣風發地繼續說道:“如果這些還不夠的話,那麼再加上宗教的介入、信仰的爭奪呢?”

“宗教的介入?信仰的爭奪?”

李逸如一下子無法適應風雨跳躍的思路,皺眉思忖了半天,方纔恍然大悟:“您是說宗喀大師?喇嘛教!”

“看來這幾年,你在印月沒有白待!”

風雨微笑着示意李逸如坐下。

“可是,如此一來,喇嘛教的力量豈不是太過於強大?”

李逸如終於明白了風雨來到高唐的用意。事實上,以風雨這樣的權雄,也確實讓人難以置信,僅僅爲了和夫人紀念甜蜜的歲月,便可以拋下繁瑣的國事,遠離權力的中樞,來到這偏遠的高原。

而來到高唐尋求宗教方面的,確實是一招不爲人注意,卻無比犀利的妙棋,畢竟政權的擁有和鞏固,並不能單純依靠武力,有時候非世俗的力量,往往會產生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量,讓那些世俗的民衆爲之瘋狂、轉移、甚至化解統治者的壓力。

但是,李逸如還是忍不住提醒風雨,過度依賴並且縱容喇嘛教的危害。

至少他在印月的這幾年,雖然因爲得到了那些爲了宗教而瘋狂的僧兵的,讓很多事情變得簡單而且容易,但是卻不可否認,那些作威作福的僧侶,並不總是站在自己的一邊,有時候他們的貪婪和愚蠢,也爲遠征軍對印月的統治,平添了很多難以估量的負面印象,甚至可能會危及到忠於風雨的世俗政權的根基。

“劍,永遠都是雙刃,不是嗎?”

風雨胸有成竹地淡然一笑:“劍是傷人還是害己,完全取決於拿劍的人,我們不能夠因爲劍太過於鋒利,割破了自己的手,便認爲這把劍不好啊!”

“逸如受教!”

李逸如說這句話的時候,完全是誠心誠意的。

這些年來,他不僅要統率遠征軍,更要總督印月半島的政務,因此風雨的這番話,頓時讓他自覺、領悟到了很多——犀利的寶劍可以殺敵也會傷己,貪婪的鷹犬可以捕食也會噬主,唯獨只有如風雨這般高明的劍客、大膽的獵人,方纔敢持如此的利劍,駕馭這般的鷹犬。

“北方的草原,一直是帝國的心腹大患!歷朝歷代,帝國也曾經有好幾次輝煌的勝利,千軍萬馬縱橫大漠,不少男兒立下了萬里覓封侯的壯志,更有多少將士百戰身亡、馬革裹屍,換來的是擴地萬里、四方朝拜!

“然而無論是封狼居胥,還是燕然勒馬,無論是草原的可汗歸順,還是遠遁他方,草原上的胡人卻總是如同那野草一般,燒了一撥,卻又來了一撥。當帝國強盛的時候,他們便俯首稱臣,而當帝國衰亡的時候,他們便縱馬中原!”

風雨無限感慨地嘆道:“風雨希望這一次的討伐,能夠爲帝國永遠地解除這北方的威脅,所以單單憑藉武力的征戰,是肯定無法解決問題的,更何況……”

說到這裡,風雨略略頓了一頓,冷哼了一聲道:“這是一個強者稱尊的世界,你在印月也有一段時日了,應該清楚,一旦呼蘭衰亡,大食帝國被抑制了的擴張步伐,勢必會隨之復甦。從玉門關往西,曾經繁盛的商旅之路,單靠帝國的雄師勁旅,可以護得了一時,卻護不了一世,所以必要的時候,將野狼圈養成獵狗,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主公高明!”

李逸如心悅臣服地讚道。

他不得不佩服風雨的洞察力。眼前的這位帝國宰相,雖然遠在聖龍,卻無比敏銳的洞察到了後呼蘭時代的政治格局——大食人就好比沙漠中的仙人掌,儘管擴張的勢頭一度被更爲瘋狂的呼蘭人所遏制,但是一旦呼蘭人的實力衰竭,那麼這些信奉聖教的狂徒們,是絕對不可能無視權力真空出現的。

他們將頑強地滲透,並且堅實地紮根,固執地將他們心中的信仰傳播到各地,這種刀劍和文明一同包裹着的征服,遠比呼蘭人單純的鐵蹄更爲可怕。

“所以,喇嘛教的事情你不必擔心!雖然我會大力宗喀一派,成爲草原、印月、乃至大陸諸公國的國教,但是你別忘了,不但喇嘛教本身矛盾重重,而且還有大食帝國信奉的聖教虎視眈眈,宗喀、桑菊他們,要想實現我對他們的承諾,也要看看他們自己的能耐!

“何況,聖龍帝國的無敵軍團,可以扶持一個宗教,難道就不會扶植另一個?順昌逆亡的道理,我想宗喀和桑菊不會不明白!”

望了一眼李逸如,風雨淡淡地說道。

“是!”

李逸如心中一寒,明白風雨對於北伐呼蘭,恐怕早就有了一個有條不紊的全盤計畫,無論是聖龍帝國的百萬軍團,還是高唐的宗教領袖,甚至是大漠戈壁的自然條件,都成了帝國宰相手中的棋子。

只是,唯獨讓李逸如不解的是,既然風雨心中早有成算,卻又爲何要把自己千里迢迢地召回聖龍?

大戰在即,風雨既然無心強攻呼蘭,那麼把自己從戰火塗炭的印月調離,如果僅僅爲了掩人耳目,對自己來說,未免太投閒置散了,也不符合風雨一貫的用人韜略。

“你不用急,這次將你召回,是爲了……”

彷彿洞悉李逸如心中的算盤,風雨瞥了一眼這位愛將,微微皺了皺眉,話到一半便戛然中止,似乎在權衡着該如何告知。

“主公,西南戰報!”

就在這時,只見風雨所在營帳的門簾被人用力撩開,一名近衛軍的軍官大步流星地跨入帳內稟告道。

“嗚——”

悠長的號角在平原上回蕩,壯士的盔甲在陽光下反射。

“請告知你的統帥,聖龍帝國只有戰死的勇士,沒有退卻的懦夫!”

雅龍用冰冷的話語,迴應打着復興交趾王室旗號的西南半島聯軍的使者,同時也等於將和平的大門徹底堵死。

“既然如此,那麼一切後果請將軍自負!”

沒有料到雅龍的口氣如此強硬,微微一楞之後,聯軍使者冷笑着拂袖而去。

“全軍持槍!”

雅龍揮手一喝,便在使者的背影離開視線的那一瞬間,聖龍軍的將士們平握起長矛,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局勢對於聖龍人來說,似乎非常不利。

暹羅和吳哥這兩個宿敵,突然一夜之間成爲了盟友,在交趾王室餘黨的幫助下,一舉將駐紮的嶺南軍擊潰。

動亂的形勢轉而波及到了剛剛復國的萬象王朝,和已經歸順了聖龍的緬邦,一時之間,這些國家內的強硬派,紛紛襲擊親聖龍派,整個西南半島都陷入了反聖龍的狂潮之中,這便是坐鎮大理的雅龍所面臨的形勢。

原本,按照風雨的授意,雅龍的任務只是出兵,將潰退的嶺南軍收編並撤入大理,同時穩定大理的局面,等待援軍即可,但是一個意外,讓雅龍選擇了這場並無多少勝算的決戰。

那就是攜家帶口、前來交趾發展的聖龍移民。

根據風雨的承諾,再加上之前高鳳陽等商賈,在印月半島獲利頗豐的戰爭投資,因此當聖龍帝國的勢力進駐西南半島之後,緊隨而來的,便是欲圖收回投資並尋找暴富機遇的商團,和懷抱發財夢的平民。

可惜,西南半島不是印月半島,接防的嶺南軍雖然懾於風雨的強大,履行着戰爭投資的回報,但是卻無法抵禦敵人突如其來的攻擊。

結果,官員和大商人們或者可以跟隨着軍隊撤出,而那些拖家帶口小本經營的民衆,卻成了交趾復國者們發泄仇恨的對象。

“聖龍男兒豈可坐視父老遇難而袖手?”

在一片蜂擁北上的逃難人羣中,獨臂的聖龍將軍和他爲數並不多的軍隊,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七千對七萬!

七千碧蛇軍團和潰退的嶺南軍將士組成的軍隊,和七萬暹羅、吳哥、交趾聯軍,在距離交趾王城北面一百多裡處相遇了。

“痛快,七尺青鋒飲敵血,一片丹心託日月!”

一襲儒衫的書記官江葦,渾身上下散發著書生的狂狷。

“如此精采,怎可少了桓某?”

爲情所困的參軍,此刻竟也因臨戰而精神抖擻。

“好兄弟!”

雅龍的眼眶有些溼潤。

迎擊的決定,如果從理智的角度看,絕對是不自量力、以卵擊石的魯莽,而且還違抗了軍令,爲一般將領所不取。

雅龍自己也不知道,將這七千男兒帶到如此危險的境地,究竟是否正確?他只是知道,作爲聖龍軍團的一名軍人,他不可能丟下這些百姓逃生。

“聖龍男兒豈可坐視父老遇難而袖手?”

這句話便成了雅龍的理由。

也成了追隨雅龍而來的七千將士們的理由。

“出擊!”

隆隆的戰鼓聲中,處於劣勢的聖龍軍,竟然未等前方的敵軍出動,便已經發起了主動的攻擊。

箭矢如雨,槍纓成林。

由於昔日南征軍的主力,自從當初北上增援風雨之後,一直沒有調回,直到西南戰事爆發,風雨方纔命令正準備征討呼蘭的蒙璇率部匆匆南下,因此雅龍的部下,幾乎沒有什麼戰馬,自然也就組織不起風雨軍賴以取勝的騎兵突擊。

然而,列成方陣的長槍隊,在箭矢的洗禮之下,卻絲毫不懼,邁着堅定的步伐,迎着對面的敵陣,整齊地前進。

從百步到十步,從十步到貼面,激烈的戰鬥終於爆發。

在雅龍的指揮下,聖龍大軍搶佔了有利的地形,以有限的所部正面迎擊十倍於己的敵軍,最大限度地化解人數上的劣勢。

總是一個人倒下了,又有另一個補上。

屍體慢慢堆積,鮮血遍流大地,藍天也在硝煙中變得渾濁,日光更是躲入雲彩漸漸黯淡,唯有慘烈的廝殺聲,始終都響徹天地。

依靠兩旁山丘和樹林作爲屏蔽的聖龍軍團,以留守在大理和交趾的碧蛇軍團將士,作爲戰鬥的主力,他們在雅龍的訓練下,早就熟悉了這樣的戰法,訓練有素、從容不迫。

第一排的戰士,全力以赴的和正面的敵人交鋒,而將自己的左右兩翼交給了身旁的戰友。

第二排的戰士,則隨時準備踏前一步,堅守戰友倒下的陣地……

整個戰線就彷彿綿延不盡的江水,讓人興起無法突破的無奈。

“殺!”

衝殺在第一線的桓炎,自己也不知道已經摺斷了幾把槍,平添了幾道傷。

自從那個雨夜,親眼看見讓自己銘刻一生的,那一雙明亮有若星辰、深邃有若汪洋、閃爍着清純和活力的眼睛,在自己利劍之下永遠地緊閉,桓炎便覺得心若死灰,也許只有烈酒和如今血腥的殺戮,方纔能夠讓他暫時躲避灰色的陰霾。

正因爲如此,他以無比的執拗堅持投入到前鋒營中,祈求在殺人和被殺間,尋覓到心靈的靜寂。

一次次地搏殺,一回回地衝刺,佇立於第一排中央的桓炎,便猶如修羅一般,渾身浴血、滿臉猙獰,他的存在,令敵人膽寒,令部下振奮。

然而此刻,當他將手中的長槍刺透前方一個敵人的咽喉,還未及收回之際,自己的胸膛便已經和前方接踵而來的、一支冰冷的長矛親密接觸。

死亡,比任何時候更加貼近桓炎,聖龍南征軍的參軍心底,突然涌上了一股泰然的放鬆。這一刻,時間似乎停滯,無論是風雨軍的霸業,還是聖龍帝國的盛衰,都已經不再重要,許多如煙往事浮現心頭。

有第一次殺人時,那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敵兵,臨終前恐懼絕望的眼神,也有後來戰場上,戰友痛苦婉轉的呻吟;有和雅龍等袍澤立誓振興聖龍、沙場建功的飛揚,也有兵敗撤退時茫然不甘的憤恨。

而最多的,卻還是那一雙,雖然只是剎那相逢,卻已經永遠留駐心底的眼睛,那一雙此刻已經永遠遠離了人間的眼睛。

“將軍……”

意料之中的劇痛並沒有傳來,傳來的是身旁戰士虛弱地呼喚。

桓炎定睛一看,卻見身旁的戰士,不顧自身的安危,在那支長矛深入軀體之前,搶先斬殺了那個敵人,付出的代價則是被面前的長矛所洞穿。

“該死!”

從死神手指縫裡再次僥倖逃回的桓炎,悲憤地怒吼一聲,用盡生平力氣,拔出了插入敵人屍骸的長矛,繼續戰鬥。

而此時,身爲全軍主帥的雅龍,也同樣處境狼狽。

“持盾結陣!”

雅龍不得不承認,雖然只是西南的彈丸小國,但是這一次的反聖龍聯軍之中,顯然有十分傑出的將領在坐鎮指揮,因此當正面激戰正酣的時候,聯軍的精銳便已經巧妙地,迂迴到了聖龍軍隊的側後,發動了有條不紊且犀利無比的攻擊。

對於這些熟悉叢林的西南半島人,茂密的樹林成了他們縱橫的天堂,神出鬼沒的出擊,只在片刻便讓聖龍人損失慘重,不得不狼狽地退出樹林,結果卻是失去了原先狙擊敵人保衛兩翼的有利地形。

至此,雅龍企圖鞏固兩翼,藉助正面戰場不能夠充分展開兵力的地理特點,發揮己方持久善戰的長處,拖垮對手的企圖徹底破碎。

“希望桓炎這傢伙不會太早倒下!”

苦笑着,獨臂將軍唯有將自己原本用作最後突擊的預備隊,全部投入到了側後翼的戰場,以應付從樹林裡面和山丘背後,越來越多蜂擁而來的敵人,而這也就意味着,在正面第一線迎擊敵方主力的前鋒營,將不再有後續的支援。

雖然在戰前,雅龍便將自己的衛隊充實到前鋒營,再三叮囑這些精銳的勇士,保護好自己的這位表哥,但是如今,雅龍還是不免爲了桓炎的安危而忐忑。

只不過,越加嚴峻的戰事,讓他根本無暇再顧及其他——面對着已經成功地完成包圍圈,並且開始收縮的敵人,聖龍兵馬逐漸被擠壓成了一團。

如果還有什麼讓雅龍滿意的,那就只有因爲自己的奮戰,總算給那些逃難的百姓,贏得了十分寶貴的時間。

第三章再起波瀾

“哈哈,看來聖龍人在劫難逃了!”

布哈頗爲滿意地注視着眼前的戰局。

在他的面前,暹羅、吳哥和交趾的聯軍,已經將聖龍人團團包圍住,儘管這些該死的中原人,如今依舊負隅頑抗,給聯軍造成不小的傷亡,但是很明顯,戰鬥的結果已經昭然若揭,對於擁有絕對人數優勢,和逐漸佔據了有利地形的聯軍來說,勝利只是遲早的事情。

“哼,七萬對七千,這樣的勝利有什麼值得炫耀?”

便在這時,一道冷哼,連同令人掃興的聲音傳入了布哈的耳畔。

“混帳東西!”

布哈佯作沒有聽見,心裡卻滿是惱怒。

他不用轉頭便明白,不和諧的聲音一定是發自蘇迦,暹羅王的親弟弟,如今聯軍的最高統帥。

作爲吳哥王朝的將軍,布哈對於暹羅人從來都沒有好感。

這是兩個敵對的國度,戰爭遺留下了仇恨,而當年暹羅人入侵、被焚燬的王都廢墟,更成了每一個吳哥人心中永遠的恥辱和創痛。

如果不是懼怕聖龍軍團強大的擴張勢頭,將危及王朝的統治,如果不是卑躬屈膝的交趾人,列出了令人眼饞的條件,如果不是麥堅人的金錢和艦隊,布哈死都不會願意和一個暹羅人並肩作戰。

可惜,論身分,蘇迦是暹羅的親王,佔據聯軍半數人馬的暹羅軍的統帥;論能力,蘇迦是西南半島有數的名將,這次反攻聖龍、擊潰嶺南軍,更是全仗蘇迦的謀略,因此,布哈不但要和這個暹羅人並肩作戰,還不得不屈居在這個可惡的暹羅人之下。

“天神保佑!讓這個可惡的混蛋,立刻從馬背上跌下、摔死!”

於是,惡毒的詛咒,在吳哥將軍的心底裡萌發。

布哈的詛咒,並沒有完全的靈驗,至少他身旁的暹羅親王沒有摔死,恰恰相反,他正好好地端坐在馬背上。

不過,隨着一陣奪人心魄的戰鼓聲自遠處傳來,無論是布哈,還是蘇迦,都如同胯下急躁不安的戰馬一樣,心底涌現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騎兵!聖龍人的騎兵!”

鐵蹄陣陣,戰鼓隆隆,塵煙飛揚,人聲鼎沸。

西南半島的聯軍官兵,很快便發現,正有一支全副盔甲的騎兵,從北滾滾而來。

這些騎兵一言不發,全身散發着只有經歷過生死的勇士,方纔會有的濃烈殺氣,策馬揚鞭,衝殺而來。

令人意外的是,他們並沒有急着解救包圍圈中的友軍,而是在距離西南半島聯軍射程之外,憑藉着嫺熟的騎術勒馬轉向,往回掉頭,與此同時,身子則在戰馬之上直立了起來,彎弓拈箭,離弦而出。

於是,奇特的一幕出現在了戰場之上。

正從對雅龍的圍攻中分離出來,列隊佈陣、全神戒備應對突如其來的騎兵的西南半島聯軍,根本就沒有機會發揮出自己的武勇,便如同木立的靶子,持續不斷地倒在了聖龍人的箭矢之下。

而聯軍面前的這支騎兵,則如同走馬燈一般,在聯軍陣列的射程之外,循環不斷的疾馳往復,形成了一個高速運轉的圓圈,箭矢則毫不間歇地從這個圓圈中激射出來,發散着死神的請柬。

“車懸陣?”

“秋風軍?”

包圍圈外的蘇迦,和包圍圈內的雅龍,同時驚呼。

前者因爲聖龍人所運用的戰法——車懸陣是一種十分高明的騎兵戰術,要求戰士擁有十分嫺熟的騎術,將領則必須擁有十分出色的戰術指揮能力,和對戰局高超的控制能力,否則稍有不逮,便會弄巧成拙,甚至全軍覆沒。

但是讓蘇迦很難過的發現,眼前的敵人顯然十分高明,正在自己的面前完美地、猶如教科書一般,上演着車懸陣的戰法,而自己卻只能夠眼睜睜地看着部下被殺,用這些戰士的生命,來消耗敵人的箭矢和體力。

聯軍不可能用步兵的速度來追趕騎兵,因此進攻根本是徒勞無益,反而會因爲陣形的鬆散,而給敵人有機可乘,至於撤退,更將是一場災難,很容易便演變爲恐慌的潰退。

因此,蘇迦不得不拒絕了布哈等各懷心機的友軍將領們的要求,祈禱着自己的部隊,能夠頂住聖龍人這一輪車懸陣攻擊,隨後纔可能有機會,利用兵力上的優勢扭轉戰局。

而另一方面,雅龍的驚訝則在於,己方什麼時候出現了這樣一支精銳的部隊?

和蘇迦一樣,雅龍也深知車懸陣的利弊得失,在他的印象中,宰相風雨的麾下,能夠指揮這樣軍隊的將領,或許有不少,秋裡、蒙璇這樣的名將固然完全勝任,年輕一代的風雨軍將領中,至少像秦紀,他在軒轅軍校的同窗,也同樣能夠表現出色。

問題是軍隊!在聖龍帝國的軍隊,雅龍搜腸刮肚,也只能夠列出風雨的近衛軍,和秋裡的秋風軍,或者全盛時期的幽燕騎兵,才能夠擁有這樣的騎術。

只不過,風雨的近衛軍,不可能遠離正在主宰帝國命運、運籌各方戰場和帝國內政的宰相風雨,來到對於帝國僅僅是很微不足道的、局部戰場的西南半島。

幽燕鐵騎如今更是已經灰飛煙滅。

剩下的只有秋裡的秋風軍,卻也衆所周知,他們正馳騁在白山黑水之間,爲帝國開疆拓土,那冰冷的苦寒之地,和這裡溼熱的瘴沼之所,實在是相距十萬八千里。

究竟是哪路人馬?

雅龍心中驚疑不定。

幸好,雅龍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答案來自於騎兵陣列中,那銀盔銀甲的將領。

“蒙璇,蒙將軍!”

雅龍驚呼。

同樣的驚呼,也發自被包圍中的其他聖龍將士。

“銀槍鐵面玉羅剎”的名號,令敵人喪膽,令己方振奮。

所以,儘管雅龍的心中還十分疑惑,正在倫玉關集結待命的碧蛇軍,怎會如此快的出現在西南半島,當蒙璇猶如活招牌一般,縱橫於戰場的時候,所有的聖龍人都沸騰了,他們爆發出了超越極限的士氣、鬥志甚至體力,由內而外,朝着蒙璇所在方向靠攏,試圖衝破西南半島聯軍的包圍圈,和風雨軍的女戰神會合。

“撤退!”

當發覺蒙璇出現在戰場上的那一刻,蘇迦便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令北方呼蘭無敵軍團膽寒的女戰神,同樣也令西南半島的士兵畏怯,眼見己方的士氣消沉,而聖龍人士氣高漲,並反過來隱隱有包夾己方的意圖,蘇迦立刻放棄了繼續戰鬥的念頭,選擇及早抽身。

“追!”

蒙璇的命令同樣乾淨俐落。

這一次,蒙璇不得不暗呼僥倖。

起先,這位風雨軍的公主,並不十分願意再次前往西南半島,而丟下緩緩開拔的碧蛇軍。接過梅文俊八百親兵的指揮權先行南下,也不過是因爲風雨謹慎的囑咐,和不好意思拒絕巴蜀總督梅文俊的關心。

直到此刻,蒙璇方纔由衷地,佩服風雨和梅文俊對於大局的洞察先機,同時也暗自驚異梅文俊麾下這支親兵的強大戰鬥力。

“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

下意識中,蒙璇將這支軍隊和風雨的近衛軍相提並論,並暗自慶幸大哥風雨,能夠網羅住梅文俊這樣優秀的將領,也只有這樣的將領,方纔能夠訓練出這樣的勁旅。

鋼刀閃閃發亮,鮮血歡快流暢。

如狼惡虎的騎兵,很快便和被包圍的友軍會合,隨即開始了暢快的追逐。

他們或者如入無人之境般地殺入敵陣之中,所到之處,捲起的是血雨腥風的混亂,留下的是人仰馬翻的狼藉;或者快馬加鞭,風馳電掣般地迂迴到前方,在聯軍逃竄的道路上佈下了死亡的屏障,迫使他們不得不改變方向。

而更多的聖龍人,則巧妙地穿插突破,總是在聯軍企圖重新聚攏、站穩腳跟的那一刻,發動犀利無情的攻擊。他們的存在,瓦解了聯軍將領重新約束部隊的努力,同時也將恐慌散佈到整個軍隊之中,讓明明佔據着數量優勢的聯軍,徹底喪失了鬥志。

逃跑,迅速地逃跑,遠離背後這些殺人的魔王,頓時成爲了聯軍有志一同的共識。

儘管此刻蘇迦統率的暹羅軍,還能夠邊退邊戰,依舊保持着整齊的序列和穩定的軍心,但是交趾復和吳哥人的相繼潰退,卻讓西南半島聯軍的形勢日漸惡化,那些逃散的士兵不但阻塞了道路,甚至還在一定程度上幫助聖龍人,衝擊了暹羅軍隊的隊列。

“該死!”

蘇迦用力砍翻了兩名聖龍的長矛兵,旋即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指揮全軍。

片刻之前還士氣如虹的追兵,如今變成了一潰千里的逃兵。

漫山遍野的西南半島聯軍,儘管在人數上依舊佔據絕對的優勢,然而士氣早就蕩然無存,猶如牲口一般,被僅僅只有己方十分之一兵力的聖龍人驅趕着,朝東南潰散。

“這就完了嗎?”

被貼身的侍衛簇擁着,卷裹在崩潰的人羣中,蘇迦心有不甘,卻無力迴天。

僅僅因爲晚出生七天,而和暹羅王位無緣的蘇迦,從來都沒有因此而怨天尤人,相反,憑藉着暹羅親王的身分,從十五歲開始,近三十年來他出則東征西討,入則坐鎮廟堂,牢牢地撐起了暹羅的天空。

不能夠成爲暹羅最有作爲的君主,就成爲暹羅最偉大的親王。

一直以來,蘇迦都如此自詡。

正是這種基於過去輝煌基礎的強大自信,讓他在朝中極力主張接受麥堅人的建議,組建反聖龍聯盟。

一個由暹羅掌控、甚至是包括了部分聖龍富饒疆域的大西南半島帝國!

多麼強烈的誘惑!

從聽到這個建議的時候,蘇迦便心動了,他知道自己就如同那火柴,一生的準備,便是爲了這一刻的燃燒——爲了一個讓暹羅空前強大,一個讓自己成爲暹羅歷史性轉折功臣的機會而燃燒。

然而,他作夢也沒有想到過,自己的軍隊會如此不堪一擊,自己居然會在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敗得如此慘。

直到現在,遇到了聖龍的軍隊,遇到了蒙璇,蘇迦這纔開始懷疑起,暹羅加入反聖龍聯盟的選擇是否正確。

蘇迦渴望着輝煌,卻不願意見到輝煌過後,只留下隨風飄散的灰燼。

可惜,此刻他已經無法左右局勢。

在聖龍人風捲殘雲的追擊中,聯軍恨不得身上插了翅膀,連續狂奔了一天一夜,兵器不要了,輜重丟棄了,甚至象徵着軍隊的榮譽和凝聚力的戰旗,也如同垃圾一般地,隨意扔在了泥濘的土地上。潰退中的士兵,一心想的只有保住性命、回家,至於交趾的興亡、王國的盛衰根本都不在考慮之內。

如今的戰場上,唯一能夠拯救他和他的軍隊的,是炮聲。

轟隆的炮聲,來自於停泊在海面上的麥堅艦隊。

當聯軍潰退到海邊的時候,那傳說中縱橫大洋、所向無敵的麥堅艦隊,終於讓他們的魔法大炮發出了威脅的聲音。

隨後,追擊的聖龍人,在他們將領的指揮下,停住了腳步,開始緩緩後退。

對此,蘇迦卻什麼事情也不能夠做。

退卻的敵軍隊列整齊、有條不紊,而他的軍隊卻已經失去原先的編制,超過三分之二的人戰死或者逃逸,剩下的人也全都癱軟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氣,別說戰鬥,即便讓他們站立起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死裡逃生的蘇迦臉色黯淡,他清楚從這一刻起,西南半島恐怕將變成了聖龍和麥堅這兩個超級大國對弈的棋局,而自己的國家、自己的軍隊,卻不過是兩雄任意玩弄的棋子,甚至連退出的自由都不復存在。

於是,暹羅空前的強盛、統一的西南半島大帝國,都將成爲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而今日對聖龍這個龐然大物的挑釁,卻將爲日後播下了災禍的種子。

“給我一個解釋!爲什麼麥堅人蔘與了西南半島的戰爭?難道貴國準備徹底撕毀和聖龍之間的協議了嗎?”

聖京城內,雲濟接到西南半島的戰報之後,第一反應便是,迅速召見了麥堅駐聖龍帝國的使者弗朗克。

隨着呼蘭人的戰敗,聖龍帝國的局勢逐漸穩定下來,弗朗克便名正言順地長期居住在聖京城,充當帝國和麥堅之間的聯繫人。

這些年來,這兩個大國之間也一直默契地保持着現狀,在日益頻繁的貿易往來的同時,政治上確實都小心翼翼地,迴避着對方的勢力範圍——麥堅人承認了聖龍人在印月和西南半島的利益,而聖龍,也沒有收回在同呼蘭作戰的窘迫階段,無奈向麥堅人開放的港口。儘管後者讓力主海洋貿易,並同麥堅人修好的雲濟,承受了保守派的強大壓力。

“呵呵,雲,我的老朋友,消消氣!至少到目前爲止,我得到的指示,都是儘量維繫和貴國的友誼!

“至於西南半島發生的意外,我個人表示很大的遺憾。你應該明白,控制艦隊的是梅契爾那個瘋子,何況這一次,他是在維護麥堅在交趾的利益,這並沒有違反同貴國的協議,是貴國的軍隊在追擊中,侵入了我們麥堅的勢力範圍!”

弗朗克微笑着迴應了雲濟的憤怒。

“如果閣下用這樣的話,來答覆聖龍的執政議會的話,我和閣下所謂維繫兩國友誼的任務,恐怕將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了!”雲濟冰冷地說道,但是情緒卻平定了下來。

一手持大棒,一手捧胡蘿蔔。

這便是麥堅傳統的外交政策。

雲濟對此並不陌生。

他根本沒有因爲弗朗克的話而感到滿意,所謂的勢力範圍,所謂的保護本國利益,都不過是麥堅人的藉口,就像他們在東南挑動起安宇人、在印月挑動起大食人一樣,帝國在西南半島的麻煩,完全來自於麥堅人的搗鬼。

身爲麥堅艦隊的指揮官梅契爾的行爲,或者有部分是因爲個人的恩怨,但是更多的,肯定是基於麥堅的國家利益。

如果說有什麼區別,那就是,這一次麥堅人的步伐太大了,他們直接參與了戰爭,如果不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解釋,聖龍帝國就唯有用生命和鮮血來捍衛尊嚴。

從心底裡,雲濟並不願意現在便和麥堅開戰。

雖然,他如今在聖龍帝國的正式閣僚中還沒有名位,但是風雨軍軍師的身分,足夠保證了他成爲革新派的領袖,有心返回聖龍中興家族事業的風雲世家的年輕子弟,和大批富有勇氣和膽略、不安於現狀的聖龍書生們,團聚在雲濟的周圍,他們所推行的新政中,很大程度上借鑑了麥堅的經驗。

因此,一旦同麥堅正式開戰,那麼朝中反對新政的保守派們,必然會以此藉口來攻擊自己,並且以民族大義爲旗幟,煽動民衆最瘋狂和激烈的情緒,而好不容易方纔重新推行的風雲世家的新政,只怕也將在最短的時間內土崩瓦解。

這,正是雲濟所最爲擔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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