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兄慢走,來日我等再痛飲一番。”夜色漸黑,王機將喝得醉醺醺的丘尚儉送出門外,還不忘細心地叮囑着他的僕役將他照看好。醉眼朦朧的丘尚儉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勉強揮揮手就算打過招呼,在侍從的攙扶下上馬搖搖晃晃的離去。
重新回到府中,王機吩咐僕從看好門戶,自己悄無聲息的來到後院之中,“父親,客人已經送走了,孩兒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獲得許可后王機推開房門走了進去,書房中一位相貌清癯的文士正在燭光下翻看着朝廷最新頒發的邸報,若是楊介夫等人看到此人定會大爲驚訝,當代琅琊王氏的家主王遜竟然偷偷進了京城,而他們對此卻一無所知。
“孩兒拜見父親。”世家大族最是講究禮儀,王機也收起了在李悠、丘尚儉等人面前那副灑脫模樣,一絲不苟的行過大禮。
“哎,進京之前我對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可是現在你卻是讓我失望了。”王遜看着跪在地上的兒子,搖搖頭輕嘆道。
“父親,孩兒進京後不敢有絲毫馬虎,自覺行事並無疏漏,若有錯處還望父親指正。”若是一般人家,那個後輩得了狀元,還不馬上被誇上天去?但是琅琊王氏卻不一樣,他們家族已經綿延近千年,祖上不知道出過多少宰相、三公之類的高官,區區一個前途未卜的狀元還不能讓他們動容。
“李悠和錢颯這一老一小兩個狐狸已經覺察到了京中的不妙,率先逃離了京城,唯有丘尚儉不知深厚還指望重振家聲,早已成了楊介夫等人的眼中釘;這個時候你還和他來往如此密切?就不怕遭受池魚之災麼?”見王機還要爭辯王遜擡手製止了他的話語,“若僅僅是你也就罷了,但要是楊介夫以爲這是我琅琊王氏的決定,這個責任你可擔負得起?你不要忘了,在朝堂上你不僅代表着你自己,還代表着整個琅琊王氏。”
家族的重擔頓時壓在了王機的肩上,讓他無可辯駁;是啊,自己和丘尚儉的交往是個人私誼,但卻會讓人產生不必要的誤解;試想一下,世代掌握軍權的英國公之子和根基深厚的琅琊王氏後人湊到一起,這樣的局面楊介夫定然不會放心。
“楊介夫好大的手筆啊。”見王機似乎聽了進去,王遜繼續說道,“御駕親征大敗之後,不僅陛下的聲望跌入谷底,就連和我們世家及寒門一系鬥了兩百餘年的勳貴也沒了翻身的機會,自此以後朝政就要落入楊介夫的掌控了;幸好他年紀大了,楊家的後輩又不爭氣,不然這大魏恐怕就要變天了。”
“英國公等宿將雖然殞身國事,但各家年青一代尚在,再過上幾年未嘗沒有翻身之日。”王機自覺抓到了父親話語中的漏洞,“李悠、錢驊、丘尚儉都是人傑,待楊介夫死後他們定會捲土重來。”
“糊塗。”王遜毫不客氣的訓斥道,“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清楚那些勳貴賴以立身的根基是什麼嗎?此役過後他們根基損耗太甚,又那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呢?”
“還請父親明示。”王機依舊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凝神傾聽着父親的教誨,他知道這些都是長輩宦海多年的經驗,任何一句就能讓他受益無窮。
“勳貴賴以在朝堂上安身立命的根基又二,其一乃是傳承。”王遜豎起了第一根手指,“我等世家子弟和寒門出身的進士縱使能同一年得中,日後的發展也會比他們好上許多,這是什麼原因?除了有家中多年經營的人脈提攜之外,我們手上還握有族中長輩多年爲官的經驗傳承,知道在官場上遇到了什麼事情該如何應對,和族中培養的幕僚可供晚輩驅使,有了這兩樣,他們處理起政事來也要比那些埋頭苦讀的寒門士子輕鬆許多,政績上也要好看不少,如此縱使沒有長輩的幫助,他們的晉升速度也會比寒門士子快。”
“那些勳貴也是一樣,大魏爲什麼非他們不可?那是因爲他們手上同樣握着帶兵打仗的經驗傳承,他們知道這些用人命換出來的經驗是家族立身的根基,因此不會有任何人將這些經驗訴諸筆墨,只能父子口口相傳免得讓別人得去。”
“縱使書坊之中有各種兵書,料想你當年也曾看過不少;現在想想看那些兵書裡寫的是什麼?不外乎一些‘用兵之道,存乎一心’之類大而化之的話,可有教你如何練兵、如何行軍、如何計算糧草這些根本性的東西?就好像你若是擔任地方官,自然明白要爲政清明,但如何壓服那些地方豪紳,讓他們按照你的命令行事纔是最關鍵的。”
“此外那家勳貴不是靠吃空餉供養精銳親兵方纔能掌控軍隊,打得了勝仗的?如今這些多年積累的親兵也都被楊介夫藉着唐括部之手葬送了,這就好比是做知府沒了得力可靠地幕僚就安定不了地方一樣,他們也再難以控制住大軍打得了勝仗了?”
“眼下大魏掌握着這些經驗的勳貴宿將喪失殆盡,這份經驗傳承也就此斷了;多年積累的親兵也毀於一旦,就算是這些年輕人能重入軍營恐怕也不能向他們的父輩一般應付自如;打不了勝仗的勳貴對朝廷又有何用?縱使有一二才華橫溢之輩能自行摸索出這些經驗,但對整個勳貴集團的沒落卻是不可挽回的了。”
說了好長一段王遜才停住了話語,他方纔的語氣路有一絲蕭索,不知道是不是眼見勳貴的沒落而想到了他們琅琊王氏的未來。
“孩兒受教了。”一向自傲的王機聽到這番赤裸裸的分析,方纔明白自己和這些老奸巨猾的長輩還差得遠呢。
“好了,起來坐下吧。”見愛子顯然是真的聽了進去,王遜深感欣喜,繼續問道,“方纔和丘尚儉說了什麼,宮中最近又有什麼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