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游泳池,朱翊鈞一會蛙泳,一會自由泳,一會潛泳,一會蝶泳,這一切都是裝模作樣,朱翊鈞最拿手的只是狗刨式。
爲了方便清洗,泳池按照“高標準”,在池底和四壁貼上了巴掌大的長方形白色陶瓷磚。清澈的池水裡,朱翊鈞穿着一條牛筋鬆緊帶短褲,頭戴真絲高彈力泳帽,在泳池裡浪裡白條。
方良帶着四位擅長水性的淨軍在旁邊浮着,隨時化身爲救生員。
游泳池有半邊是玻璃搭建的“水晶棚”,陽光投射進來,照得池水波瀾一閃一閃,如夢幻泡影。
在五十米的泳池裡一口氣遊了十個來回,足足一千米。朱翊鈞覺得有些累了,就游到泳池旁邊,在臺階上坐下。
祁言連忙遞過來一杯果汁。
西瓜汁,昌平出產的西瓜鮮榨的。西瓜還是寧夏的好吃,可惜運不過來。
一杯下去,舒服多了。
休息了會,朱翊鈞又撲進水裡,一口氣又遊了十個來回,又是一千米,今天的游泳運動量就到位了。
朱翊鈞雙手扶着扶杆,踩着臺階走到岸上,祁言連忙給他披上一件棉絨長毛巾,把身上的池水擦拭乾淨後,披上一件棉絨短袖“浴袍”,走到游泳池外面的草地上。
一頂遮陽傘下面擺着一張藤製的“沙灘躺椅”,旁邊立着一張桌上,上面擺着時令水果,有西瓜,有蘋果,還有甜瓜,都被精心切開,分成一塊一塊的,旁邊放着竹製的小叉子。
朱翊鈞在躺椅上躺下,站在旁邊的陳矩和李春走上前來。
“奴婢見過皇爺。”
“嗯,事情我們一件件說。”朱翊鈞往嘴裡塞了一塊蘋果。
“是。”
“陳矩,你先說。”
“遵旨。皇爺,三娘子給她兒子不他失禮改姓鐵,取名鐵禮,字守業。”
“鐵禮?改姓鐵?取孛兒只斤祖先成吉思汗鐵木真之意?”
“回稟皇上,應該是的。”
“由她去。繼續。”
“皇爺,伯思哈兒改姓哈,取名哈思忠。托克托改姓馬,取名馬蘇尼。打兒罕剌布改姓丁,改名丁守忠。兀思裡改姓武,改名武進忠。”
朱翊鈞點點頭,沒有出聲,陳矩繼續說道。
“資政局合議,封鐵禮綏遠侯,封地從河套寧夏以北到到大青山黑河。
封哈思忠和寧侯,封地爲大青山以北白韃靼舊地。封馬蘇尼德寧伯,封地爲黑河到九十九泉。
封丁守忠爲威寧伯,封地爲九十九泉到三不剌川。封武進忠爲應昌伯,封地爲三不剌川到開平舊城。
蒙古右翼五部依次爲綏遠部、和寧部、德寧部、威寧部和應昌部,並歸宣徽院管轄。五部翼衛軍歸前軍都督府統領其餘悉數援左翼例。”
蒙古右翼被切去西河套、青海以及鄂爾多斯,地盤少了一半,被分成五部,確實有點緊湊,大致包括後世內蒙古包頭、呼爾浩特、烏蘭察布三市,錫林郭勒盟西部,河北張家口市北部,以及外蒙南部一部分。
左翼六部大致包括後世內蒙古錫林郭勒盟大部、呼倫貝爾市、通遼和赤峰市北部,吉林白城和松原市西部,以及外蒙東部。
地盤佔住了,就要用心經營。
朱翊鈞說道:“俺答汗生前改信佛教,此舉朕覺得很不錯。蒙古人戾氣太重,當以佛法化解。佛門高僧衆多,何必還千里迢迢去青海請。”
俺答汗信奉喇嘛教格魯派。
當初格魯派阿興喇嘛到蒙古右翼傳教,宣揚佛教生死輪迴的教義,尊稱俺答爲“大汗”,說他之所以成爲人間尊貴的君汗,是世世修行的結果,是前世君汗(忽必烈)的轉世。
只要在今世廣興佛教,普度衆生,厚積功德,就能像“轉輪聖王”那樣征服四方,名揚天下。
俺答汗就好這一口,於是改奉了佛教。
此時的藏地由藏巴汗王朝統治,推崇噶舉派爲國教,是主流。
歷史上的萬曆六年(1578年)初夏,俺答汗和索南嘉措在青海仰華寺正式會晤,舉行了大法會。
大法會上,雙方商業互吹。
索南嘉措贈俺答汗“轉千金法輪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俺答則授予索南嘉措“聖識一切瓦齊爾活佛喇嘛”的稱號。
從此格魯派首腦就被稱爲活佛喇嘛,索南嘉措成了第三世活佛(根敦朱巴和根敦嘉措爲追認的一、二世活佛),格魯派也在蒙古各地迅速傳播開來。
現在俺答汗死得早,這一切都沒有來得及發生。
朕是不會讓格魯派傳播出青海,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藏地,繼續跟噶舉派內耗。
後面等朕派兵控制青海以及藏地,絕不會讓任何一家獨大。
“戚繼光曾經上過奏本,說灤河一帶有一支真義宗,也叫釋門歸正會。持戒苦修,真心修佛。朕覺得就很好。
下詔派太常寺和禮部僧錄司的人,去漠南好好轉一圈,再規劃好,在左右兩翼十一部,分別修上十一座佛剎。”
“遵旨。”陳矩應道。
李春在旁邊說道:“皇爺,遼西總兵蕭文奎上奏本,說已經降服兀良哈、喀爾喀漠北蒙古十七部。
收得人口兩萬一千六百帳,男女十二四千七百人,牛羊無數.還有部分向西、向北逃竄。”
朱翊鈞搖了搖頭,“蒙古的龍興之地,居然才檢得這麼點人口,只夠漠南十一部的十分之一。想不到這些年天氣轉冷,漠北連年雪災旱災,影響如此慘烈。
漠北蒙古人,改成後翼四部,選四位忠順大明的首領冊封爲伯。着資政局擬詔,賜名敕封,援例歸宣徽院和前軍都督府統轄。至於前翼,給青海、金山以及天山的蒙古人準備的。”
“遵旨。”
朱翊鈞長舒一口氣,“漠南這鍋飯,終於做好了。漠北是捎帶着。現在需要花些心思在左、右、後三翼做些水磨功夫,漢蒙一家親。”
他在腦海裡把漠南漠北的地圖想了一遍,又說道:“俺答汗不是在修歸化城嗎?”
“回皇爺的話,纔剛剛打了三面城牆,以及部分殿閣的地基,還差得遠。”陳矩答道。
“我們接着修。”“皇爺,綏遠侯的駐帳就在不遠處,說不定要請求歸還歸化城?”
“請求歸還?他臉真大。
綏遠侯才四五歲,能不能活到成年都難說。等他成年了,漠南漠北形勢必定爲之一變。
到時候看情況再說,不過歸化城既是朕和朝廷花錢修好的,自然有權駐軍、派官吏收稅。”
“遵旨。”
李春稟告道:“皇爺,朝鮮有奏本,開原伯周國泰、清陽男魏建平、會寧男高策率肅慎軍在慶尚道密州擊敗亂軍崔正安部,斬首兩千一百人,俘一萬一千六百人。前鋒進抵東萊都護府釜山鎮,前面是大海。”
“是大海,他們帶着肅慎軍,把朝鮮從北到南打了個對穿?”
“回稟皇爺,北海宣慰使司上奏本,說朝鮮亂軍悉數剿除,請撤併北海宣慰使司。”
“那就撤併了吧。改任吳兌爲朝鮮觀國政使,葉夢熊爲朝鮮觀國政使司長史。全力協助朝鮮重建朝綱,恢復民生。
會寧男高策爲朝鮮督軍使,歸吳兌節制。
此前大明幫朝鮮編練的海東營等諸軍,全部改爲朝鮮新軍,由高策統領。”
東萊都護府釜山鎮是個好地方,大明可在那裡進駐一支水師和陸戰營。日本,此前朕還是高估了他們的人性,結果做成了一鍋夾生飯。
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既然如此,那就再加把火,使勁地熬,熬爛,熬到骨頭都化了,再出兵收拾一番。
朕也明白了。他們終究還是賤,不狠狠收拾他們,不讓他們痛到徹心徹骨,他們是不長記性的。”
“遵旨。”李春連忙記下。
“對了,海公現在哪裡?”
“皇爺,錦衣衛稟報,海公在臨清城碼頭,混進了一支佛門喇唬會中。”祁言把情況簡略地說了一下。
“佛門喇唬會?錦衣衛查到的那位秀德和尚?”
“是的皇爺,錦衣衛有把情況通報給海公,海公在臨清城恰好遇到這些人,於是就混了進去。”
“海公學壞了,開始玩兵法,要跟江蘇和東南那些人鬥智鬥勇。這支喇唬會,是什麼來歷?”
祁言連忙答道:“回皇爺的話。秀德和尚,真名皇甫檀,字浩舉,號參鵠。蘇州長洲人士,其父是皇甫衝,兄弟四人號爲東南皇甫四傑。
皇甫衝是四兄弟中唯一未中進士者。
善騎射,好談兵。撰《幾策》、《兵流》、《枕戈雜言》等治政論兵文字數十萬言。還精音樂、弈棋。
皇甫檀乃皇甫衝幼子,自小由其父開蒙,跟隨學習。嘉靖三十七年,皇甫檀十二歲,皇甫衝病故。
后皇甫檀十六歲中秀才,文采名譽東南,被稱爲東南十靈秀之一。
隆慶元年參加南闈,同考官阮仁道暗示他上孝敬,他拒而不納,於是名落孫山。皇甫崇不服,上書告狀,不了了之。”
朱翊鈞有些不解,“皇甫家不是父子一門四進士嗎?如此顯赫,怎麼皇甫檀還會被人如此欺凌?”
“皇爺,阮仁道是楚黨。”祁言輕輕說了一句,看到朱翊鈞默聲點了點頭,又繼續說道:“皇甫衝、皇甫涍、皇甫濂早逝,生前清廉,持才傲物,與東南士林關係並不融洽。
皇甫檀三叔皇甫汸還在世。只是他好聲色狎遊,交遊廣泛。無意涉及武定侯之案,被巡按御史所窘,幾乎破家。”
朱翊鈞輕笑了一聲,“阮仁道去南闈做同考官,確實做了一番功夫。這看碟下菜的功夫就做到位了。”
祁言三人低着頭不敢答話。
“繼續。”
“回稟皇爺,後來皇甫崇之妻舅任博安組織了這支喇唬會,知道他博學多才,能言善辯,就重金請他出山。先買得一張度牒,讓他出家,釋號秀德。
再疏通關係,讓他在天界寺掛單十個月。然後組織這支佛門喇唬會,開始了這次行騙之旅,收穫頗豐。”
聽了祁言的詳細講述,朱翊鈞忍不住笑了。
喇唬會,真是一幫人才啊。
尤其是喇唬會首腦任博安,組織能力強,對人心的把握十分洞徹,騙術非常高超,就算是換到後世,起碼是跟下週回國、皮帶哥等並列的一代豪傑。
“這個任博安是東南地頭蛇,有大用處。鎮撫司南京分局管事的是誰?”
“回皇爺的話,是蘇峰。”祁言叫人查了後稟告道。
“蘇峰?”
“就是曾經潛伏在水賊裡當三當家,破了鹽商買兇伏殺欽差一案的功臣。”
“寫道密令給他,把任博安好好利用起來。有些事,不適合海公做,只能他去做。東南,該到了換天的時候了。”
“遵旨!”
朱翊鈞一邊吃着水果,一邊聽陳矩三人輪流稟告軍政要事。
聽了二十多分鐘,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好了,時辰差不多,四位先生快要到了吧。”
“是的皇爺,約的是十分鐘後。”
朱翊鈞起身道:“朕換身衣服去。”
往更衣室走去,看到泳池水面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們說,定海伯李超領着朕的青龍水師,到了艮洲沒有?”
陳矩三人面面相覷,這事我們真不知道。
朱翊鈞也知道他們不清楚,不由擡起頭,望向東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