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下的那張臉，白皙、精緻，齊齊的劉海恰好遮住眉毛。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在燈光下閃爍着琥珀色的光芒。小巧的鼻子、鼻尖有點兒上翹，紅潤的嘴脣雖然沒有笑容但還是稍稍向兩側翹起，尖尖的下巴。這張臉乾淨得彷彿從未出現於世間，聖潔得讓人不敢觸碰……這張在左殘陽的夢中無數次出現過的臉，現在，真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讓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殘陽……”那女孩兒輕輕地喚了一聲，“你……還好嗎？”
“你……你……”左殘陽臉色蒼白，嘴脣因爲震驚而毫無血色，他張了張嘴，好似這句話費盡了他的全身力氣一般，那個盤桓在他腦海好幾年的名字，他終於再一次叫出了口：“卿顏……”
“殘陽！”那個被喚作“卿顏”的女孩兒一下子撲了過來，撲向了左殘陽，“我……我好想你……”
“你……”左殘陽還是愣愣地站在那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眼淚從卿顏的眼睛中噴涌而出，“我……”
“……”左殘陽胸口的衣服被女孩兒的眼淚打溼了，他卻突然一把推開了那個女孩兒，咕噥了一句：“對不起！”然後迅速站在距離那女孩兒五米開外的地方，“抱歉，我……我認錯人了……”
“你沒有認錯人啊！”女孩兒哭喊，“我就是你的卿顏啊！”
“不。”左殘陽搖了搖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卿顏……卿顏她……已經去世了……我親眼看到的……你，不是卿顏！”
“怎麼不是呢？！”女孩兒有點兒焦急，“我們長得一模一樣！”
“雖然一模一樣，”左殘陽認真地點點頭，“但是你們並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女孩兒惶急。
“卿顏……”左殘陽蒼白的臉色開始泛起了紅暈，“是個羞澀的女孩兒，她……不會……不會像你剛纔一樣……而且……我是醫生，我知道卿顏確實是死了。雖然不願意相信，但是事實畢竟是事實，我，不得不相信。”
“你很瞭解她。”女孩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沒錯，我並不是樂卿顏，我是她的孿生妹妹，樂笑顏。”
“樂笑顏……”左殘陽喃喃地念着這個名字，好長一段時間之後，他愣愣地點了點頭，“哦……”
“怎麼，你一點兒都不高興？”樂笑顏皺起了和樂卿顏一模一樣的秀氣眉頭。
“不高興。”左殘陽搖頭，“一點兒都不高興。”
“爲什麼？”樂笑顏追問。
“確實，我曾經想象過卿顏會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她們兩個很要好，是好姐妹也是好朋友，也許我還會認識她的妹妹，我們也可能成爲好朋友——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善良如卿顏，會有一個這樣的妹妹。”左殘陽皺起眉頭，“你……就不擔心你的姐姐死不瞑目嗎？”
“我？”樂笑顏從鼻子裡冷哼一聲，“我爲什麼要擔心？她死不瞑目，和我有什麼關係？！一個死人而已！”
話音未落，左殘陽的臉色已經徹底冷了下來，他毫不猶豫地揮刀，樂笑顏驚叫一聲，向後猛退才堪堪躲過這一刀，但是她的亞麻色捲髮已經被左殘陽的利刃削掉了一截。
“就算卿顏不是你的姐姐，也不要這樣談論一個亡者！”左殘陽冷冷地說。
“你……”樂笑顏看了看自己的頭髮，瞪着眼睛看左殘陽。
“因爲……”左殘陽緩了緩，語氣平靜了下來，“因爲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你的命運車輪會轉到哪裡，你是生還是死。”
“輪不到你和我講大道理！”樂笑顏突然雙手捂着耳朵，跺着腳尖叫：“對，你們都是聖人！都是聖人！只有我一個是渣滓！你們都可以上天堂，只有我一個人必須下地獄！對！你們說的都對！只有我……只有我……是錯的……”說到這裡，她開始哽咽了，“對，只有我是錯的，我徹頭徹尾就是一個壞蛋……壞女孩兒……我……”
“……”左殘陽看到樂笑顏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帶雨，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好了，猶豫着伸出一隻手，想拍拍樂笑顏的肩膀，卻被她一把揮開：
“放開我！別碰我！我髒死了！”
“你……爲什麼這樣自暴自棄？”左殘陽嘆了口氣，問。
“自暴自棄？”樂笑顏擡起紅腫的雙眼，“是啊……你們都是天之驕子……只有我，只有我這樣的人，是壞女孩兒……你說我是自暴自棄，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從小到大，爸爸媽媽都只是寵着姐姐一個人，我哪裡有自暴自棄的資本啊！我完全就是被拋棄的！”
“能……詳細說說嗎？”左殘陽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了刀，單手拿着，輕聲問。
……
“從小到大，我就是被拋棄的那個……”樂笑顏輕聲說，“姐姐身體不好，所以爸爸媽媽的全部注意力幾乎都在她的身上，而我……被拋棄的原因，竟然就是因爲我是一個從頭到腳都健康得很的孩子……”說到這裡，她禁不住笑了，笑得滿臉都是淚：“就是因爲我太健康了，所以父母的目光幾乎從來沒有停留在我的身上過！”
“不是這樣的……”左殘陽禁不住嘆氣——孩子生病了，父母當然是最着急的，但是又有幾個父母知道，無論孩子是健康的還是患病的，都同樣需要他們的關心和愛護呢？
“你不明白。”樂笑顏搖搖頭，“你是獨生子，我知道的。”
“對，我是獨生子。”左殘陽只得點頭苦笑，“可能我體會不到你的感受……”
“姐姐和我雖然一模一樣，但是她溫柔、大方、性格好，所以鄰里也都很喜歡她。她會小提琴，會跳舞，會唱歌……”
這一點樂笑顏倒是沒有說錯——左殘陽在心裡默默地想道——卿顏確實是他見過的，最溫和的女孩兒，就好像是綠葉上的一滴水，讓人忍不住想要呵護起來。她多才多藝，不禁教會了自己小提琴，還經常彈着鋼琴給自己伴奏，或者是翩翩起舞。在她住院的時候，她是左殘陽所在的那層樓的開心果，她的笑容讓不少患者都重拾了信心。左殘陽還記得自己把主持新年聯歡會的任務交給她的時候，她臉上的那種因爲被信任而閃耀的開心和一種，小小的、讓人憐惜的驕傲。
“姐姐雖然生病了，但是她因爲住院得到了你，左殘陽。”樂笑顏的聲音打斷了左殘陽的回憶，“因爲父母忙，我很少會到醫院去看姐姐，一般都是呆在家裡做家務，但是有一次我偷偷跑到醫院裡去，看到了你們兩個在一起的場景……”說到這裡，樂笑顏的眼睛中閃爍出了一種小女孩兒般的憧憬：“姐姐很漂亮、很溫柔，你雖然不帥，但是你對姐姐很好……你們兩個在一起……真的很配……”
“謝謝……”左殘陽苦笑——是啊，和卿顏站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實在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
“你對姐姐很好，我能從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你的眼神裡面看出來。”樂笑顏並未理會左殘陽的道謝，“我不是那種喜歡白馬王子的女孩兒，我不想坐在寶馬車裡面哭，我只想找到一個，能夠一心一意對我好的人，但是我從來沒有找到，姐姐……卻找到了！”
“我……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的……”左殘陽不禁赧然——幾年前的自己，哪有樂笑顏描述得那麼溫柔？在遇見卿顏之前，自己冷靜得近乎於冷漠，每天的生活就是由發現疾病和解決疾病組成的，段成巖那個時候看着自己乾着急，但是也想不出什麼解決的方法來，直到樂卿顏出現在了自己的生命裡，好似一道陽光，射進了昏暗的山谷。
“黯戟，只是一個實驗。”樂笑顏依舊沒有注意到左殘陽的存在一般，自顧自地說，“是一個能夠改變人的一生的實驗……在黯戟裡，天分、背景、身世、樣貌……這些東西統統不管用！黯戟會教給你你需要的東西，而想要成功，必須要依靠你自己的努力纔可以，任何人都沒有機會幫忙！”
“這其實是一個很好的設定……無論天分如何、無論背景怎樣、無論樣貌、無論金錢……只有努力才能爲自己爭取到成功……”左殘陽喃喃地說，“但是你卻將這個設定用在了錯誤的地方……”
“我把秘密都告訴你了。”樂笑顏抹了一把臉上，與樂卿顏一模一樣的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冷酷、無情的神色，讓左殘陽幾乎不想去看——卿顏永遠都不會這樣的！
“所以？”左殘陽皺着眉頭問。
“所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樂笑顏冷笑一聲，“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需要先解決一個……小小的問題……”說着，她擡起手中的遙控器，指向了那個玻璃後面的大房間，在那個房間裡，左殘陽的朋友們，正在昏睡中。
……
（PS。）劍前剛剛得到消息…這幾天劍前一直在進行的實驗結果不是很理想…請各位允許我去角落裡哭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