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預選賽正式開始,二十四支村代表隊分成三組分別進行小組賽,每組的頭名自動出線。由於出線名額只有三個,競爭異常激烈。比賽開始前,八條龍舟各就各位,我站在堤岸高處,用望遠鏡觀察起點的情形,只見蘭花村代表隊被分到第一組,位於賽道邊上,旁邊恰好是東灣村代表隊,鐵弟和田山雨坐在各自的龍舟前頭,卻隔着幾米遠互相擠眉弄眼,還伸出中指“問候”對方,看起來似乎是狹路相逢,分外眼紅,非要鬥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
隨着發令槍“砰”的一聲響起,江河兩岸瞬間奔騰起來,一條條彩色巨龍在江面上匍匐前行,你追我趕,爭先恐後,一排排船槳有節奏地擊打水面,一起一落間綻放出千層浪花,白色的,銀色的,金色的,在陽光的照耀下猶如無數閃爍晶瑩的水晶鑽石,令人目不暇接,令人血脈沸騰。一時間,鑼鼓聲,鞭炮聲,歡呼聲,吶喊聲,河水聲,不絕於耳,彷彿在天地間譜出一首悅耳動聽,跌宕起伏的龍舟狂想曲!
我一邊看一邊開懷大笑,冷不防被顧晨楓從後面環繞着我的腰,他在我的耳邊輕咬了一下,有點疼,我扭頭向他撒嬌:“你在幹嘛呢?”
顧晨楓哼了一聲,問我:“小諾,你明知道我會吃醋,爲什麼還要故意氣我呢?”
我也哼了一聲,理直氣壯地回答:“因爲我喜歡看你吃醋的樣子!我要看看你到底有多愛我?!”
他撲哧一笑,又在我的耳根上咬了一下,但是力度比剛纔輕了許多,彷彿被蚊子叮似的。我掩住嘴咯咯地笑了幾下,他在我的耳畔低語:“小諾,待會兒龍舟比賽完了,你千萬不能跟那個田山雨去看什麼破玫瑰花泉!”
我又呵呵地笑了幾聲,故意問:“爲什麼呢?我想見識一下什麼是玫瑰花泉!”
顧晨楓輕輕一笑,片刻,用商量的口吻說道:“如果你真的很喜歡玫瑰精油,我明天就在自己的花場裡開闢一個玫瑰園,然後把花瓣收集起來,經過加工處理,最後拿到實驗室裡提煉出玫瑰精油!你說這樣好不好?”
聽了他的話,我的胸中涌起一陣無法抑制的幸福感,甜蜜蜜,喜滋滋,飄飄然,而且還有種五體投地的膜拜,於是,我轉過身去仰視他,讚美道:“阿晨,你是個天才!到底有什麼東西是你不懂的?”
顧晨楓燦爛地笑了幾聲,蒼白秀氣的臉龐煥發謎樣的神采,轉瞬間,他的眼神又黯淡起來,他苦笑了兩下,把我摟進懷裡,一邊撫mo我的長馬尾,一邊嘆息道:“我也有不懂的東西,我永遠琢磨不懂你的心思,你的心裡到底有沒有我?”
我用腦袋在他的胸膛裡蹭了幾下,又輕輕撞了一下,撒嬌道:“你還問我這個問題?難道你接收不到我的腦電波?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我不停地重複着最後四個字,而且模仿着機器人的怪聲,聽得他全身顫抖地笑了起來,等他笑完了,他放開了我,托起我的下巴,用一汪含情脈脈的秋水注視着我的眼睛,我依然仰視他,他問我:“你願意長居在這個鄉野山林裡嗎?”
聽了這句文縐縐的話,我故作糊塗地反問他:“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是叫我多點光顧你們的家庭旅館?還是有別的什麼含意?”
他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接着,面帶微笑地說道:“我是說我們兩人在紅樹林莊園裡過着簡簡單單,與世無爭的生活,不管外面怎麼樣都與我們無關……”他用手比劃着,繪聲繪色地描述,在我的眼前呈現出一幅綠意盎然,野趣橫生,聽風眠,與水伴,悠閒自得,逍遙灑脫的人生畫卷。
我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突然間,我的腦子裡閃過了辛子軒的笑臉,我和辛子軒已經訂了婚,打算夏天舉行婚禮,這似乎是非常完美的人生計劃,一時間好像找不到理由顛覆它。
想曹操!曹操就到!就在這時,聽見不知從哪兒傳來一陣吵耳的汽車喇叭聲,我循着聲音四下張望,看見辛子軒的汽車就停在不遠處,他向我招一招手,似乎示意我快點過去,我呆了一呆,遲疑了一會兒才邁出腳步,冷不防被顧晨楓拉回懷抱裡,他在我的耳邊痛苦地低語:“小諾,難道你剛纔說的話都是在騙我?!”
我立即解釋道:“我不是!我只是,”還沒等我把話說完,顧晨楓的嘴脣便迫不及待地貼着我的嘴脣,他的吻異常的霸道,異常的狂熱,卻透露出彷徨,無奈和苦惱。我沒有勇氣拒絕他,更不想拒絕他,我把心一橫,豁出去地想道:“正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得兼,哪怕辛子軒現在要和我取消婚約,我也不後悔失去嫁入豪門的機會!”
沒想到,大概是十幾秒後,我聽見身邊有一把熟悉的聲音在調侃:“不錯嘛,看你們技藝嫺熟,感情投入,就像一對接吻魚似的……”
我吃了一驚,聽出說話的人是辛子軒,我扭着頭打量了辛子軒一眼,他今天穿着米白色的休閒單調西服,質地很軟,但從捲起的衣袖皺褶可以看出細膩獨特的觸感,想必又是動輒十幾萬元一件的名品,只有像他這樣的貴公子纔可以消費得起。我下意識地看一看顧晨楓,對比鮮明地,顧晨楓今天穿着淺藍色的連帽T恤,短牛仔褲,深藍帆布鞋,修長的腿部曲線散發着擋不住的青春氣息,儼然一個鄰家大哥哥。
顧晨楓似乎被我盯得一頭霧水,他憨憨地問我:“小諾,你爲什麼盯着我的腿看?”我旁若無人地稱讚他:“阿晨,你是長腿哥哥!呵呵!”
顧晨楓傻傻地笑了笑,緋紅了一臉。我正笑着,冷不防與辛子軒的目光相遇,
他面帶淺笑,一臉認真地注視了我一會兒,然後問我:“小諾,你最近好像開心了不少?!人也白了胖了?不像之前那麼瘦?”
我愣住了,下意識地摸着自己的臉頰,一時間不曉得如何回答。顧晨楓愉快的笑了笑,替我回答了:“是呀,這裡空氣好,食物新鮮,她的食慾好了,睡眠足了,心情自然就好,天天笑得像傻大姐似的……”顧晨楓如數家珍似的把紅樹林莊園裡的好處一一羅列出來,臉上泛着自豪得意的笑容。
辛子軒若有若無地冷笑了一聲,然後,用陰森詭異的語氣問我:“那挺好的,常言道,從來只有新人笑,有誰理會舊人哭?想不到我在你面前只出現了五個月,就變成了舊人!看情形,我和你的婚約應該可以取消了,是吧?”說完,他的清澈眼眸裡竟然升起一層霧氣。
我和顧晨楓集體怔住了,半餉,聽見顧晨楓故作可惜地說道:“既然你這麼提議,我們尊重你的意願。”
話音剛落,辛子軒昂起臉,怒目而視地反駁顧晨楓:“什麼我的提議?你在斷章取義!我剛纔說那句話是疑問句,不是陳述句!”
顧晨楓輕輕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可是我怎麼聽都覺得你在要挾她?難道我聽錯了?”
頓了頓,顧晨楓飛快地打量辛子軒一陣,然後接着說道:“辛先生,從你的衣着打扮談吐舉止就看出你是個家財萬貫的貴公子,以你的條件,即使小諾不嫁給你,我估計爭着要嫁給你的女人應該可以排隊排到大街上?!”
顧晨楓的一番話聽起來像是在恭維辛子軒,可是,目光裡卻透着一絲鄙夷和輕蔑,這是他的一貫風格!即使他失憶了,依然保持一份孤高的處世態度,像一株迎風而立,傲然挺拔的竹子。
我同意顧晨楓的話,我也聽出來剛纔辛子軒在要挾我,他大概跟他爸爸辛老頭有一樣的想法:認爲我削尖了腦袋要嫁入豪門,所以用“取消婚約”來逼我就範。於是,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附和顧晨楓說道:“嗯!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我刻意把語氣控制得輕描淡寫的,不願意透露出真實的心思。本來嘛,辛子軒在我眼裡是接近完美的男人,有才華,有氣質,有家財,而且是個具有生活情趣的雅士,可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把辛子軒放在韓晨(顧晨楓)的旁邊,儘管兩人同樣的玉樹臨風,同樣的氣質出衆,我卻能從辛子軒的身上嗅出一股自認爲高不可攀的味道。
辛子軒悶笑了一聲,抿了抿嘴脣,自言自語地說道:“看來我是自討苦吃?”
顧晨楓不失時機地安慰辛子軒:“話不能這麼說,正所謂百步之內,必有芳草,說不定你的真命天子就在前面拐角處等你!”
辛子軒乾笑了一聲,沉思片刻,反過來譏笑顧晨楓:“我看你的綜合條件也是不錯的,假如你只有才氣,沒有財富,你猜她還會把你放在眼裡嗎?!”他說話時像紳士般溫文爾雅,但眼光卻是傲慢的。
我聽了這句似曾熟悉的話,心裡猛然一顫,可是一下子記不起在哪兒聽過,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直視辛子軒:“子軒,如果你對我有怨氣,只管衝我來好了!別扯到其他人身上!”
一剎那,辛子軒的臉龐上籠罩着鬱悶難平的烏雲,他冷哼了一聲,衝我低吼:“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你就心疼了?那麼你和高……”
還沒等辛子軒說完,我先聲奪人搶白他:“辛子軒!如果你要跟我取消婚約,我無條件答應你!但是我不許你在顧晨楓面前亂說話!”說着,我雙手緊握拳頭,三分恐懼七分憤恨地瞪着辛子軒,不知是什麼原因,我感覺四肢在不停地抖顫,我感覺自己的頭頂快要冒煙了!
辛子軒彷彿被我嚇住了,良久,他試探性地問我:“小諾,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分手?!”
我脫口而出:“無所謂!反正你爸爸不喜歡我!我也不想高攀你們辛家!咱們好聚好散吧!”
話音剛落,辛子軒一臉茫然地亂揉自己的頭髮,問:“小諾,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是對我有意見?還是對我爸爸有意見?如果是後者,我可以讓媽媽向爸爸施加壓力啊!我爸爸最聽我媽媽的話!”
我一下子懵在那兒,彷彿被辛子軒帶進了迷宮,一時間說不清楚所以然。忽然間,我的目光與顧晨楓不期而遇,他的眸子裡流露出慘淡的,失望的神態,令人浮想聯翩,我不由得幻想着在他失蹤期間到底遭遇了什麼?被毒打?被囚禁?餓肚子?想着,各種非人的慘狀浮現眼前……我不敢再想,心酸,疼惜,愧疚,百感交集,直鑽心窩。不說別的,就衝着這份不可推脫的內疚感,我願意爲顧晨楓放棄任何東西!
我咬一咬牙,恨着心腸,對辛子軒攤牌:“子軒,我們分手吧!我對你沒感覺了!”
當我說完了這句話,我發覺辛子軒的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嘴角彷彿還微微顫抖着,過了片刻,他驀然昂起了高貴的頭顱,衝我吼道:“好!既然你這麼絕情,我也不會再求你!不過我提醒你,過了這村沒有這店!往後你要是後悔了想跟我和好,我一定不會理你!”
頓了頓,辛子軒提高了聲調,宣佈似的說道:“這世上又不是隻有你一個美女,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咱們走着瞧吧!”說完,他又像往常發脾氣時一樣,橫衝直撞地揚長而去,一邊跑,還用腳踢路邊的花草出氣,看起來是那麼滑稽,那麼的搗蛋。見此情景,我和顧晨楓呆立着,面面相覷,啼笑皆非。
然而,令人乍舌的事情再次發生,辛子軒大約跑了二三十米遠,正要打開車門,突然又折返回來,他站在我的面前,用溫柔似水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最後,他竟然若無其事的問我:“小諾,我訂了《殭屍末日》的電影首映票,是明晚八點的,到時候我去你家接你?!”
我徹底傻眼了,愣愣地注視着辛子軒,我無法理解他的腦袋究竟是什麼構造的,幾秒鐘之前他還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轉眼之間,就變得跟個沒事人似的。呆了好一陣,我決定和辛子軒徹底劃清界線,於是搖了搖頭,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冷淡的字句:“不了,明晚這裡有煙花表演,我要陪顧晨楓一起看!”說着,我斜着眼看了顧晨楓一下。顧晨楓含笑點點頭,看他的樣子好像是想哈哈大笑,卻極力忍住笑,大概被前後矛盾的辛子軒逗得忍俊不禁。
辛子軒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接着又笑嘻嘻地說:“呵呵!既然這樣,我明晚也來看煙花!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看煙花了。”
話音未落,顧晨楓再也忍不住爆出笑聲,還嘟囔了一句:“這傢伙比高澤還倔頭!”
我吃了一驚,雖然聽得不是太清楚,卻依稀捕捉到“高澤”兩個字,我連忙問顧晨楓剛纔在說什麼,顧晨楓彷彿怔了好一陣,眸子裡閃過一抹驚疑不定的光芒,幾秒後,顧晨楓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沒說什麼。”
我搖一搖頭,鼓勵地問道:“不對!我明明聽見你剛纔說高澤還倔頭!難道你突然記起了什麼東西?”
顧晨楓又愣了一下,然後攤了攤手,一臉疑惑地說道:“我有時候會覺得高先生很面熟,不知在哪兒見過他?”
我大喜過望,不自覺地捏着顧晨楓的手肘,問道:“你使勁地想一想,也許你從前真的認識他?”
辛子軒站在一旁插嘴道:“認不認識有什麼關係呢?”
我聽了這句話忍不住瞪了辛子軒一眼,警告他不要多管閒事。辛子軒對我翻了個白眼,煞有介事的說道:“在哲學的範疇裡,‘認識’一個人可以有多種含義,打個比方,我從小認識我的爸爸,但是我對他一點也不認識……”
聽完了辛子軒的一番怪論,我和顧晨楓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笑得肚子快抽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