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暴雨過後,禁宮之內一派清新。
岑慕凝難得來一趟暢音閣,登上高高的三重樓,俯視後宮的宮檐捲翹,別有一種滋味。
連日以來,她在鳳翎殿內閉門不出,心中卻並不安寧。難得她肯出宮,也是爲着宮裡的是非又上升了一個高度。
“皇后娘娘當心。”冰凌看見皇后的手扶了那圍欄,心口一緊:“茂貴嬪就是在這裡跌下去的。”
“是麼?”岑慕凝微微皺眉:“這圍欄本來就是供人在這裡賞景聽戲時扶着防止摔落的。怎麼茂貴嬪反而從這裡跌下去?”
“奴婢已經讓宮人來檢查了一遍,看看榫卯處,有沒有鬆脫或者開裂,才導致圍欄不穩。”冰凌皺眉:“娘娘還是去旁邊歇一下吧,等宮人查清楚再來回稟。”
“也好。”岑慕凝剛轉身,就聽見有人上樓的腳步聲。
青犁連忙上前去看,不想來的,竟然是憐貴妃一行人。
“貴妃娘娘怎麼來了?”
“臣妾過來,自然是替皇后娘娘分憂。”說這話的同時,蒼憐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岑慕凝的臉。滿以爲這些日子,皇上對她漠不關心,她自己又拉不下臉來求皇上覆合,必然會被這些煩惱折磨的渾身難受。然而,面前的女人卻越發容光煥發,眉目朗晴。
就連妝容和配飾也都無可挑剔,一出現就光彩照人。
“憐貴妃驟然失子,身子還沒好利索。”岑慕凝語氣平和:“後宮裡的事情本宮自然會妥善解決。你養好自己的身子,早日爲皇上誕下麟兒,便是爲本宮分憂了。”
這話聽着扎心,蒼憐饒是一笑:“皇后娘娘放心,臣妾遲早都會爲皇上誕下麟兒,爲您分憂。不過眼下這件事情,臣妾倒是可以先爲娘娘分憂。旌僑,把人帶上來。”
“是。”旌僑按吩咐領了個奴婢過來。
岑慕凝有些疑惑。
冰凌連忙道:“回娘娘的話,這是茂貴嬪的陪嫁侍婢,夢嬌。”
“還不快告訴皇后娘娘,你都看到了什麼?”旌僑繃着臉說了這麼一句。
夢嬌滿眼驚恐,身子也瑟瑟發顫,以至於跪在皇后面前,好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看樣子這丫頭是嚇得不輕。”岑慕凝不免皺眉。
蒼憐利落點頭:“皇后娘娘這句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她上前一步,推了推那丫頭的肩膀:“你都看見什麼了,還不快告訴皇后娘娘。”
夢嬌擡起頭,看着皇后的眼睛,聲音忽然變得特別尖:“皇后娘娘,您救救我家主子吧,是敏妃娘娘,是敏妃娘娘把我家主子推下去的。”
“胡說。”楊芸碧正好走上樓來,還來不及向皇后請安,就聽見夢嬌這樣詆譭她。當即氣的漲紅了臉。“本宮幾時推了茂貴嬪,你這丫頭怎麼可以胡言亂語。”
看見楊芸碧過來的那個瞬間,夢嬌的腦海裡浮現了看着自家主子墜樓的那一幕,整個人顫抖的厲害。“皇后娘娘,救救我家貴嬪吧,是敏妃娘娘,是敏妃娘娘把她推下去的。”
“你胡唚。”楊芸碧不免有些激動,快走一步上前:“本宮幾時做過,你這賤婢怎麼可以血口噴人。”
話音剛落,便有宮人向冰凌回話。
冰凌聽了之後,微微皺眉:“皇后娘娘,宮人檢查過,那些圍欄扶手並沒有任何異常。”
“敏妃聽見了吧?”蒼憐不滿的白她一眼:“起初說這茂貴嬪是天黑不小心自己墜樓的,可是夢嬌親眼所見,是你把她推下去的,加之這裡一切都是好好的,茂貴嬪又沒有活膩歪了,總不會自己跳下去吧!本宮勸你還是趕緊承認,否則送去刑房就不是問責這麼簡單了。”
蒼憐說這番話的時候,頗有正宮娘娘的風範。
岑慕凝差點以爲她纔是皇后,而自己在她身邊倒成了擺設。
一個人有野心是一件好事,但是野心嘛,最好自己知道。若是不假思索的就這麼在別人面前展示出來,那就得考慮別人是不是能慣着你了。
“皇后娘娘,臣妾真的是冤枉的。”楊芸碧紅着眼睛,委屈的說:“臣妾真的沒有做過。臣妾與茂貴嬪一直親如姐妹,入宮之後也是走的最近的。臣妾怎麼可能好端端的推她下樓,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何況當時是晚上,夢嬌未必看清楚了,說不定……”
“你怎麼知道當時是晚上?”蒼憐打斷了楊芸碧的話,雙眸微微發緊。“你若不在這裡,怎麼知道茂貴嬪是什麼時候墜樓的?更何況這幾日,皇上去看過茂貴嬪三四回,卻未曾踏入你宮門半步。從前她可不如你,誰知道你會不會因妒成恨!”
“昨晚上臣妾在這裡見過子珊。她說過幾日宮裡要請皇城裡最有名的旦角入宮,得先來擇個好位置。於是臣妾就陪她過來了。”楊芸碧哽咽道:“也是早起聽說茂貴嬪墜樓了,擡回去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是溼漉漉的,臣妾聯想到昨晚後半夜那場暴雨,便覺得她是那時候掉下去的。畢竟雨大風狂,又是打雷又是打閃的,臣妾從沒懷疑過子珊妹妹是被人推下樓的,可就算真的有人這麼做,這個人也一定不是臣妾。”
“就是你,就是你……”夢嬌用顫抖的手指着楊芸碧,驚恐萬狀:“是你,就是你。”
起初聲音還小,驟然尖銳,只震的人耳朵疼。“打閃的時候,奴婢清清楚楚看見的,是你把貴嬪娘娘推下樓的。是你……”
“皇后娘娘,您聽見了吧。”蒼憐擰着眉頭,語氣微涼:“當晚就只有她和茂貴嬪在這裡。茂貴嬪跌下了樓,她卻安然無恙的返回自己的寢宮。還有茂貴嬪身邊的人指證她這麼做。看來敏妃是得去刑房好好交代一下了。”
素朵一聽這話立即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您明鑑,昨天是奴婢陪着敏妃娘娘來這裡的。當時茂貴嬪已經在樓上了。奴婢和夢嬌的確在樓下等着,怕攪擾兩位娘娘說話。可是奴婢隨娘娘回宮的時候,茂貴嬪娘娘還是好好的。當時夢嬌也在啊。”
說到這裡,她氣鼓鼓的衝夢嬌嚷道:“你分明看見敏妃娘娘離開的時候,你們主子還是好好的。你怎麼可以紅口白牙的誣陷人。”
“不錯。敏妃娘娘離開的時候,我們娘娘的確是好好的。”夢嬌咬着牙,仍然在打顫:“可是奴婢才離開了一會兒,返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敏妃娘娘將外面娘娘推下來。那時候打着閃,奴婢看的清清楚楚的,就是敏妃娘娘。敏妃娘娘的衣着和之前一模一樣,根本就沒有變。”
“皇后娘娘還在等什麼?”蒼憐不耐煩的問了一句。
岑慕凝看了一眼楊芸碧,卻將目光停留在蒼憐臉上:“憐貴妃如此聰慧,昨晚的事情今早就已經調查清楚,倒是免去了本宮不少麻煩。既如此,那邊依你所言,將敏妃先送去刑房仔細查問。待落定罪責,依律處置便是。”
“皇后娘娘。”楊芸碧聽她這麼說不免心慌:“臣妾真的是冤枉的。”
“冤枉不冤枉,你自己心裡清楚。”蒼憐微微得意,揚起了下頜:“來人,將敏妃扭送去刑房。”
楊芸碧含着淚,一副不甘心的樣子:“朗朗乾坤,臣妾就不信烏雲能蔽日。”
“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岑慕凝凝眸看着了一眼楊芸碧:“既然憐貴妃已經替本宮拿了主意,這件事就這麼辦吧。”
話說完,她轉過身就着青犁的手,慢悠悠的走到那圍欄邊。“這麼高的樓跌下去,茂貴嬪只怕凶多吉少。”
“那也未必。”冰凌恭敬道:“聽聞皇上已經着了胡神醫去給茂貴嬪診治。胡神醫的醫術了得,說不定能痊癒也未可知。”
“倒也不必痊癒。”青犁語氣有些狠:“只要能把茂貴嬪救醒,必然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將她推下樓的。就算活不成,也先拉上這個害人的墊背。”
蒼憐聽着這話鄙夷在心,又見人將敏妃主僕押走,面上卻並不怎麼在意:“既然已經擒獲了敏妃,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且慢。”岑慕凝轉過身,面無表情的看着蒼憐。
“皇后娘娘還有什麼吩咐?”蒼憐故意這麼說,可眼底完全沒有半點恭敬的樣子。反而擺出一股擎等着看戲的得意勁兒。
“後宮的事情,一向都是由敏妃替本宮操持。本宮身子不好,如今一個人操持怕也是疲倦。既然憐貴妃這麼喜歡爲本宮分憂,那正好,宮裡有許多細碎的事情,你就多爲本宮分擔一些吧。”岑慕凝說完這番話,青犁和冰凌的臉色都變了。
她倆都不明白,皇后爲何要把權利交給憐貴妃。
“好哇。”蒼憐很是高興,以爲皇后在向她服軟。“皇后娘娘放心,臣妾一定會打點好後宮的事情,您安心調養身子便是。”
說完這話,她高傲的仰起頭,就着旌僑的手慢慢的走下樓去。
“娘娘,您這是……”冰凌心急如焚,卻對上皇后滿是笑意的眼眸,頗爲疑惑:“難道娘娘這麼做,另有籌謀?”
“別的先不說,你讓人潛進刑房,無論如何保住敏妃的命。但是切記,千萬不要被人察覺。萬不得已,讓敏妃吃些苦也罷。”岑慕凝眉心微皺:“青犁,你去請赫連來鳳翎殿一趟。”
“是。”青犁忙不迭的退下。
一路走回鳳翎殿,岑慕凝按耐不住心底的激動,她終於可以出手,名正言順的爲母親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