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凘宸在鳳鸞宮坐了好一會兒,聽御醫講述了太后的傷勢,心口微微窒悶。
即便是太后想要掌控後宮的權勢,想要干涉他的皇權,似乎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地步。廢帝的母親,也曾經妄圖以自己母家的顯赫爲目的,干涉朝政,不也是好好在後宮裡頤養天年嗎?
輪到自己這裡,爲何就不能如廢帝那般的心胸廣闊,由着她在可控範圍之內“戀棧權勢”呢?
這麼一想,莊凘宸似是覺得自己很不孝。
岑慕凝斟茶送到他手邊,語氣溫軟:“都是臣妾的錯,如果不是因爲臣妾執着過去的事情,牽涉到母后。皇上也不會勃然大怒,帶來如此可怕的後果。”
他接過茶盞,在脣邊抿了小口。
岑慕凝見他不吭聲,就猜到他還在爲太后擔心。“臣妾已經讓副院判去調製最好的藥,一定可以減輕母后的痛楚,讓母后能早些痊癒。”
“皇后有心了。”莊凘宸心裡有些窒悶,並沒多說。
“時候也不早了,臣妾會在這裡陪着太后,皇上與皇后娘娘不如早點回宮歇着吧。”軟珥適時的在這裡開口,顯出了自己溫柔乖巧的樣子。
“你身子不便,合該早些回宮就寢。”岑慕凝溫眸道:“左右母后還沒有醒,身邊離不開人,不如今晚就讓臣妾在這裡侍疾吧。等明日一早,就讓纓妃收拾些細軟,住進鳳鸞殿吧。”
“皇后娘娘,這……這恐怕不妥。”軟珥求之不得,卻故意做出不敢冒犯的樣子。如果能住進鳳翎殿,直到她的孩子出生,皇后就根本沒有機會從太后手裡奪走這個孩子。
“皇上,太后身邊需要可心的人照顧,纓妃身子又重,這樣來來去去的,天冷路滑也不方便。倒不如就讓纓妃住在鳳鸞殿,省去不少麻煩。”岑慕凝認真的說。
“也好。”莊凘宸點頭:“就按皇后說的去做吧。”
“臣妾遵旨。”軟珥在心裡鬆了口氣。
殷離進來,卻沒有吭聲的立在一旁。
莊凘宸只往他那瞥了一眼,就知道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那就按皇后說的去做吧。”
“臣妾恭送皇上。”岑慕凝起身相送,滿臉的溫柔。
“你自己也當心身子。”莊凘宸在她的肩上輕輕捏了捏,便旋身離開。
一旁的軟珥,絲毫沒能再入他的眼,心底的失落可想而知。
“恭喜了。”岑慕凝平和的看着她,只道這三個字。
“皇后娘娘這話,臣妾就聽不明白了。”纓妃饒是一笑,滿臉疑惑:“這喜從何來?”
“你能如願住進這鳳鸞殿,不就是一樁喜事嗎?”岑慕凝笑吟吟看着她的肚子:“秋日成孕,如今已經是春日,熬到春末夏初,便可瓜熟蒂落。到時候,你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將這個孩子留在太后身邊撫育。哪怕皇上曾經有言,會交給本宮,也終究礙於太后的面子而不能如願。這不就是你最期望看到的結局嗎?”
軟珥臉色有些不好,卻只是淺淺笑了下:“娘娘真是深謀遠慮,臣妾愚笨,怕是跟不上娘娘的思謀。臣妾只不過是想好好在太后身邊侍疾,爲太后盡心。”
說到這裡,軟珥有些壞壞的笑了下:“皇后娘娘前些日子也是身子不適,如今和皇上如舊恩愛,鳳體必然康復。臣妾料想,此時娘娘便不會再爲了昔日不愉快的事情,對太后心中存怨吧?”
“大膽。”青犁冷喝一聲:“胡亂揣測皇后娘娘的心思,豈是妃嬪該有的禮儀。纓妃娘娘,您該不會是仗着有孕,就以爲說話可以沒有輕重了吧!”
“豈敢。”軟珥饒是一笑:“只不過臣妾發覺皇上對娘娘仍有些芥蒂罷了。就算娘娘肯先服軟,向太后低頭,可若無先前的事情,您沒有向皇上施壓,太后也不會因爲奴才的疏忽而受傷。到底,這事情和您也脫不了干係。外頭一旦有什麼風聲傳來,損了皇上仁孝的名譽,您覺得皇上這股怒氣,會不會因爲您的妥協而減退呢?每每皇上再與您親近,會不會心裡有根刺?”
說到這裡,她揚起了勝利者的微笑,那股子得意勁兒,比當初懷上了皇嗣有過之而無不及。
“纓妃娘娘你……”青犁正想要上前教訓她幾句,卻聽見皇后嗤嗤的笑起來。
“倘若本宮稟明皇上,今日種種,正是你妄圖憑藉本宮與太后的恩怨上位,才施展的詭計。你覺得皇上會如何待你?會不會每每看見你,便覺得噁心?”岑慕凝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裡透着一股嫌棄。
軟珥臉上得意的笑容,一瞬間便減退的看不清。“皇后娘娘該不會是想冤枉臣妾吧?”
“何出此言?”岑慕凝與她四目相對,絲毫沒有表露自己的心思。
“您該不會以爲太后受傷,是臣妾安排的吧?”軟珥懷着對皇后的怨恨,語氣冰涼的說:“臣妾可從來沒做過那樣的事情,您總不能硬往臣妾身上栽!”
“這倒是有些此地無銀了。”岑慕凝端起了手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才笑着道:“本宮何曾說過你做了那樣的事情呢?方纔當着皇上的面,不都查問清楚了麼。只是個不當心的賤婢失職,禍及了太后罷了。你心急着撇清自己,又是爲何呢?”
軟珥被她嗆白的心口鬱悶:“皇后娘娘的口才,是這後宮數一數二的。臣妾原本就不伶俐,身份又卑微,自然不敢與娘娘一爭高下。您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她兜着自己的肚子,皺眉道:“臣妾這就回宮好好收拾自己的東西,明日一早,便會趕來階接替娘娘,爲太后侍疾。”
“好。”岑慕凝看着她不甘的離去,才慢慢收回了目光。“不是纓妃,那便是太后了。”
“娘娘的意思是,太后這是鬧了一出苦肉計?”青犁微微不痛快。“那她可真是下了血本。娘娘,奴婢說句不怎麼好聽的真話,方纔主子的樣子,的確是能看出有些懊悔,想來,就因爲宮奴輪值的事情,您和她都是同樣一番心思,他纔會也遷怒於您。正如纓妃所言,皇上心裡還是會扎一根刺,畢竟太后是皇上的親孃。”
“是啊。”岑慕凝饒是一笑:“所以我才更要有好態度不是。”
“難爲娘娘了。”青犁喟嘆了一聲。
“但我總是覺得有點奇怪。”岑慕凝就着她的手,慢慢的往裡走:“你想啊,即便太后不這麼做,皇上終究是她的親兒子,過段時間,必然會撤了這道旨意,恢復鳳鸞殿往日的供奉。着實沒必要急在這一時,用這樣的方式來挑撥我與皇上的關係。就算她成功了,讓皇上心裡扎一根刺又如何?那火炭燒的是她自己的皮肉,萬一有什麼閃失,痛苦的是她自己。就爲了逞強,這般對自己下狠手嗎?”
“娘娘說的是。”冰凌靜靜的思索了好一會兒,纔開口:“奴婢總覺得太后連喘息的機會都不願意給皇上。親母子之間,斷然不該如此。何況咱們的皇上也確實不是能被威脅之人。總覺得太后太過心急。”
“究竟是怎麼回事,很快就知道了。”岑慕凝對冰凌道:“問問赫連,藥調製的如何了。”
“副院判大人就在外頭候着呢,想必是已經準備妥當了。”冰凌得了允准,請赫連進來。
赫連利落的爲昏迷中的太后上了藥,用將瓶子裡奇特的藥粉用很細的竹管,倒在手指上小心的吹進太后的鼻孔。不一會兒的功夫,太后就醒了。
“來人……”她的聲音嘶啞低沉,聽着叫人難受。
岑慕凝端着熱水走上前去:“母后一定是口渴了,這水溫溫的正好入口。”
“怎麼是你?”太后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猛的坐了起來。
刺骨的痛讓她的臉瞬間變色,險些又疼昏過去。
“雖然給用了曼陀羅的花給您止痛,但徹骨的痛楚,可不是說緩解就一點都覺不出來的。所以母后,您還是悠着點,好好坐着就是。”岑慕凝讓冰凌和青犁把太后扶好,自己纔在牀邊落座。“喝點水吧。”
太后伸手就要打翻她手裡的杯盞。
岑慕凝早有防備,輕鬆的躲開。“再一不再二,臣妾手裡的東西,不是每一回都會被您打翻的。何況,母后,您留着點力氣好好和臣妾鬥不好嗎?使出這樣的苦肉計,萬一有什麼閃失,豈非白白便宜的臣妾?”
“滾。”太后冷吼一聲:“滾出去!”
也就是說,太后承認這件事是她自己做的。岑慕凝放下了手裡的杯盞,平和道:“您始終是皇上的母后,是臣妾的母后,若能這樣相安無事的過下去,再好不過。可若您非要臣妾死,臣妾也不得不應戰。這第一步還您的棋,就是讓纓妃搬進了鳳鸞殿爲您侍疾。明日一早,您的安危就牽扯到她的榮辱,而她有沒有福氣平安誕下皇嗣,就要看您的眷顧了。”
“你好狠毒!”太后咬牙切齒的說出這四個字,額頭上的青筋看着猙獰可怖。“皇上怎麼會看上你!”
“興許臣妾有哪裡和母后您很相似也未可知。皇上習慣了您的樣子,自然也習慣這樣的臣妾。”岑慕凝溫眸道:“若您能安心養傷,纓妃也能安心養胎,天漸漸暖和,這宮裡也有太平的日子好過。若再出什麼閃失,臣妾自然沒有太平可享,只怕到時候母后也會得不償失,如何取捨,您自己決定便是。”
說到這裡,岑慕凝對一旁的青犁道:“去端藥來。今晚本宮爲太后侍疾。若太后今晚有什麼閃失,明早你便去稟告皇上,就說本宮以死謝罪了。一命賠一命。”
太后氣的嘴有些歪:“你這個刁毒的賤婦,哀家纔不死,你休想得逞。”
“那好哇。”岑慕凝笑逐顏開:“那就勞煩母后好好敷藥,好好安睡,彼此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