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下
傍晚,管桐破天荒撂下沒幹完的活兒提前回家。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管桐回家時,顧小影居然不在?!
“你媳婦說是晚上約了人,”管利明看着管桐,不高興地發牢騷,“我說你媽都做好飯了,幹啥還要出去吃啊,她也不聽,就是要走。晚上不在家吃飯,還要出去吃,像什麼話?”
管桐下意識地替顧小影說話:“她也不怎麼出去吃飯的,肯定是有事兒。”
“她能有什麼事?當老師的能有什麼事?”管利明瞥管桐一眼,“女人結了婚就要安分點。”
“好了,爸,”管桐也不耐煩,“我不是也經常在外面吃飯?她也有她的朋友。”
“你倒是想得開,大半夜的,一個女人自己在外面……我還奇怪呢,怎麼我每次打電話,你老婆都在外面和別人一起吃飯?”管利明瞪眼,“難道我們不在這裡的時候,你們都是這麼各吃各的?”
“吃飯!”關鍵時刻又是謝家蓉打斷這爺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燃燒的戰火。管桐去廚房幫忙端菜,管利明“哼”一聲也過去幫忙。
管桐一邊端菜一邊也發現了一點奇怪之處:按照小說裡寫的,自己這會真要變成雙面膠纔對。可是爲什麼,自己居然還是維護顧小影的次數比較多?難道他不愛自己的父母嗎?那不可能,因爲他從來沒有忘記過父母的養育之恩,也發誓要讓父母到城市裡來過好日子的。可是爲什麼還是在絕大多數時候站在顧小影一邊?
他想起前幾天在酷愛看雜誌的顧老師的普及下,知道了個新詞彙,叫“鳳凰男”——特指通過個人努力而跳出農門的男青年,在大學畢業後留在城市裡工作,從此飛上枝頭做鳳凰。
雜誌以《新結婚時代》與《雙面膠》爲例,詳細闡述了嫁給“鳳凰男”所要面對的挑戰,比如不同的消費習慣、不同的生活理念、容易起摩擦的公婆還有他們背後那一大家子親戚……看到這裡時,管桐承認,雜誌上說的都沒錯。
而《新結婚時代》裡顧小西說何建國的話也沒錯:那哪兒是回報啊,說是一輩子都還不清的債也不過分。
可是,管桐想:不身處其中的人也未必能發現,從小說作家到雜誌編輯,儘管看見了何建國等人的孝順,卻都沒有考慮到另外一種可能——飛上枝頭做鳳凰的男人,即便他再愛自己的家鄉、自己的父母,卻也遲早要對那片土地漸漸疏離,直到越來越遠。
他們早已或多或少地改變了,在他們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
比如隔壁綜合室的張百吉,結婚三年了,本來年年都是回家鄉過年。今年卻利用元旦回家看父母,春節去媳婦家過年。開始時管桐還覺得納悶,後來才聽他私下裡說,只要回老家,就會有數不清的陌生面孔登門求你辦事。最初也曾鼎力相助,但日子久了,還真吃不消。
再比如自己的師弟,現任省出版集團辦公室副主任的蕭河,是從本省最偏遠的大山裡走出來的縣高考狀元。落戶省城後,第一次帶媳婦回家,就害得媳婦全身過敏外加上吐下瀉,愣是回城裡打了五天吊針才痊癒。後來才知道,原來是被褥不衛生引起的蟎蟲過敏。而蕭河,嘴上要應付着爹媽關於兒媳婦太嬌氣的評論,實際上卻也頗心疼自己的老婆。
還有個最揪心的例子:省國資委某年輕的副處長,曾經在一次飯局中無奈地說起,雖然返鄉可以盡孝道、耀門楣,但那種衣錦還鄉的虛榮其實並不比和導師、同窗們坐而論道更充實愉悅。說完這話後不久,國慶長假,副處長在老父嚴令下攜妻帶子榮歸故里。老父很高興,大宴賓朋。正午時分,副處長夫人在廚房裡幫婆婆做飯,副處長本人在席間給各位族親敬酒。酒局正酣時,他們還不知道,自己五歲的兒子,已經溺斃在不遠處的沼氣池裡……
想到這裡時,管桐忍不住嘆口氣。
身邊的電視裡,新聞女主播用柔美的聲音講:生產發展、生活寬裕、鄉風文明、村容整潔、管理民主,這是中央對新農村建設的要求和總體目標……近兩年來,當地農民自發搞起了以“富、學、樂、美”爲主的“四在農家”活動,這裡的房子變新了,道路修好了,農民致富的產業做大了……
管桐一邊嚼着米飯,一邊卻有些無法扼制的心酸。
他想,或許只有從農村走出來,而後又過上新生活的人,才能更深刻地體會到:“新農村”再“新”,也終究是農村。
這不是忘本,這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