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彷彿靜止,馬燈的火苗被燈罩罩着,但依然飄飄忽忽的,就像被輕風吹過一樣。
我能聽見黑暗中“咚咚咚”的聲音以及粗重的呼吸聲,爲了緩和氣氛,我問唐警官要了一支菸來抽,我笑話他:“唐警官,你心跳得厲害,還喘得厲害,我都聽到了。沒想到你也害怕鬼。”
“老子不怕鬼。”唐警官說,“鬼有什麼可怕,我的可怕是來源於未知……”
“說到底你還是怕,不然你的心跳不會那麼劇烈。”
“你敢說你的沒跳?不信你自己摸摸!”唐警官反駁說。
奇怪,我明明也害怕,爲什麼沒有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我摸了摸我的心口,當即就嚇得不輕,我的心沒跳!
我慌了神,趕緊扣着我的手腕,奇怪的是,我有脈搏。
脈搏還是跳得很快,跟以前我心臟疼的時候跳的頻率一樣。
那爲什麼我的心臟不跳?
難道我也是個死人?
我前後想了想,奶奶給我那個吊墜,讓我視它如生命。當我不小心丟了這個吊墜的時候,我心臟病犯了差點死去,被三叔的吊墜救活。
我想起三叔用自己的吊墜給惠英續命,又隱約說起奶奶的遺言,我要是和鬼結婚,那也不是什麼怪事,還說到萬一我也是鬼……
我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我沒有心跳,我難道真的也死了?
蒲道官說三合院裡的人都得死,我也沒有逃脫這個厄運?
那我現在也跟劉東一樣,是一個走來走去的屍體?
我渾身都冰冷了,腦袋裡嗡嗡的響,一團亂麻。
唐警官責怪我:“你突然站起來挺嚇人的。還有,你沒看你的臉,綠油油的,看起來更嚇人,快坐下。”
“我的臉綠油油的?”
“在陰陽燈下難道我的不是嗎?”唐警官問。
他的臉不綠,有點慘白,這是正常的顏色,他說我的臉是綠的,看樣子他不是在開玩笑。
我死了,所以我的臉也綠了……
“你怎麼了?木頭人了?”唐警官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我幾乎是帶着哭腔問道:“唐警官,你看看我,你看我像不像一個死人?”
唐警官一掌拍在我的腦門上:“你會跑會吃會抽菸喝水,還會不分青紅皁白的頂嘴,死人有你這麼厲害?”
我笑了,但我相信我笑得一定比哭都難看,唐警官看不出我的異常,但是和他一比較,我的異常就非常明顯。
搞了半天,我也是個活死人嗎?那我豈不是跟劉東一樣,也會受到警察的追捕?
不行,這件事不能讓唐警官知道。
我緩緩的坐下,悄悄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掐得狠了點,我明顯感覺到了一陣揪心的疼痛。
我是有知覺的,但我沒心跳,我想起蒲道官說的,讓我去看看我的心臟和我的眼睛,我在想,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難道是個怪物?
“你在想什麼?”唐警官碰了碰我,“這個時候千萬不要走神。爲什麼他們還沒有來?”
我也不知道劉東他們爲什麼還沒有來,難道他們已經不在村裡這個範圍了?可那些被咬死的雞鴨,分明不是被狗咬的跡象,我和唐警官都懷疑是劉東兄弟倆乾的。
他們一定是晝伏夜出,村裡四處我都留下了屍油的味道,陰陽燈給他們照亮了回家的方向,他們爲什麼還不來?
等得太久,腿都坐麻了,我們站起來繞着院子走了走活動筋骨,放鬆了一下繃緊的神經,忽地,我看見院牆上冒出了一個人頭!
“是誰?”我警覺地問道,人頭一下子就不見了,唐警官叫我不要大驚小怪,說我製造恐怖氣氛的手段絕對一流,今晚一個鬼一個殭屍都沒看到,倒是我一驚一乍的把他驚着了。
“院牆外有人,我出去看看。你看好馬燈,我去去就來。”
我剛走了沒兩步,身後傳來了“咯吱”一聲響,好像是堂屋門的聲音。
我的心也隨之咯噔了一下,不會這麼巧,堂屋的門打開了?
“長生,你回來了?”
聽到這個聲音,我就頭皮發麻,轉身一看,慧英嫂子站在堂屋門前,正對着我招手。
而那兩扇堂屋門還是關着的,裡面有燈光從窗格里傾瀉出來。
我快步走過去,低聲問唐警官:“你看到了嗎?”
“那是你的家人?”唐警官問,很明顯,他也看見了慧英。
“她是……”
我本想告訴唐警官,她就是那個紙美人,慧英已經走到了我們跟前,笑意盈盈的說:“長生,你怎麼纔回來?大家都等着你,你快進來吧!今晚我們吃湯圓,一大家人在一起,吃湯圓團團圓圓呢!”
我們這裡的風俗,過年前一夜到正月初一的晚上,接着三晚上都要吃湯圓,烤着熱乎乎的炭火,一家人吃着軟軟糯糯的湯圓,別提有多幸福了。
“讓你回去吃湯圓,你不去?”唐警官問我,“你愣着做什麼?”
我草,唐警官是不是糊塗了?
他難道不知道這個女人出現得太突兀了嗎?整個晚上我們都在三合院裡,家裡連人毛都沒有出來一個,這會兒慧英出現,堂屋裡燈火閃亮,一看就是有問題,他還沒看出來?
“我不進去。”我說,“嫂子,你們吃,我不餓。”
“今晚的湯圓,不餓也要吃的。”慧英說,“這是規矩和風俗,長生,你不會壞了規矩惹你二伯生氣吧?”
“我二伯呢?二嬸呢?還有我長樂哥,我爹,我三叔,他們在哪兒?”
我問了一連串,慧英還是那般笑意盈盈地回答我:“他們都在屋裡,你聽。”
堂屋裡傳來一陣陣說笑,沒錯,確實有他們的聲音,每一個人的聲音都充滿了歡喜,今晚就跟要過年似的。
我看了看唐警官,他把腦袋一歪,示意我進去。
我進退兩難,那扇門裡到底有沒有我要見的親人們,我還不能確定,我往慧英的脖子上瞧,我想看看三叔給她的那個吊墜還在不在。
可偏偏就是看不清楚,慧英又催促我進去,還過來想要拿走馬燈。
我伸手去攔着,可我又把手縮了回來,我想看看慧英一腳踩在糯米上的反應。
一步,兩步,近了……
她的一雙腳都踩在了糯米上,電影裡糯米發光發熱殭屍跳得老高的情景根本沒有出現,慧英就跟沒事人似的。
我趕緊搶在她的前頭,把馬燈拎了起來。
堂屋裡的歡笑聲越來越大,都是我熟悉的聲音,我很想進去看看我二伯二嬸,到底是不是村長說的腿受了傷不能行走?
唐警官跟了兩步,我告訴他團圓之夜是不能有外人來的,那意味着家裡會出生人,不吉利。
我不想他也跟着我陷進去出不來,而且這是我的家事,不能連累一個外人。
“那我回去了。”唐警官給我遞了一個眼色,“天太黑,我沒有電筒,把你的馬燈借給我。”
把馬燈給他?
我一時不知道怎麼辦纔好,慧英卻開口了:“馬燈還是給我吧,我一會兒給你們上菜,提着方便。”
這讓我立即就拿定了主意,馬燈就算給了唐警官,也不能給慧英。
我把馬燈給了唐警官,慧英並沒有去搶,看得出她對唐警官有些敬畏,聽說警服和警帽是非常有陽剛之氣的物件,有着一股浩瀚的正氣,是辟邪的,不乾淨的東西不敢靠近。
慧英不敢靠近唐警官,眼睜睜的看着唐警官走出了院門。
一個腦袋一冒,跟着唐警官走了,我才恍然大悟,剛纔在院牆外的人,一定是唐警官的同事,可能還不止一個,他們埋伏在外面,等待劉東兄弟一出來,就把他們給包圍起來抓住。
唐警官一走,慧英就來挽我的手,我把她一推,直接問道:“你跟我三叔的契約,你忘了?”
“長生,我們好久都沒見,你不想我嗎?”
我想她?我呸!
“請你自重,不然的話,我三叔不會放過你。”我警告道,“做人做鬼,都要有契約精神,你現在的身份就是惠英。”
“這裡沒有別人嘛。”她略嬌氣的說,“長生,你是不是已經把我忘了?”
“我從來就沒有把你記住過。”我說,“不對,我現在把你記住了,你害我二伯一家成了這樣,我恨不得讓你馬上灰飛煙滅。”
“你就那麼恨我嗎?”她幽幽地問。
“我跟你很熟嗎?”我說,“你真不要臉,像個神經病!”
我被派出所的人指着鼻子說我是神經病,我終於找了個人把這三個字給送出去了。
她委屈得很,撅着嘴好像要哭的樣子,我沒好氣的推開她,讓她別擋住我的道。
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惠英的身體已經在發生變化了,可氣的是這個女鬼還不放過她!
“咯吱……”
堂屋門打開了。
屋裡果然有一張桌子,坐着三個人,二伯二嬸和長樂。
他們三個一人坐着一邊,確實正在吃湯圓。我一步就邁了進去,坐在另一邊的空位上。
“二伯……二嬸。”我輕聲叫着,“長樂哥,我回來了。”
二伯二嬸沒有聽見我說話,他們大口大口的吃着湯圓,裝湯圓的不是碗,而是湯盆,湯盆裡的湯圓個子很大,好像還沒煮熟的樣子,但是他們吃得津津有味,旁若無人。
“二伯,二嬸……”我不甘心的再叫了幾聲,同時拍了拍他們,他們還是埋頭吃着東西,沒有擡起頭來看我一眼。
“長樂哥,長樂……”
我叫不醒二伯二嬸,我就去叫長樂,叫了四五聲之後,長樂有了反應,他咧嘴一笑,嘴裡頓時就流出黑色的芝麻餡兒,流到了下巴上,再流到碗裡。
“慧英……好吃,好吃。”堂哥嘴裡喃喃的說着,一雙眼睛空洞無物,越過我的頭頂,不知道看向了哪裡。
我心裡一陣絞痛,就算那顆吊墜護着,我的心也像要碎了一樣,我二伯二嬸長樂,他們都不行了,我二伯二嬸眼神渾濁,眼珠子都泛了灰,這要是在堂屋裡繼續呆下去,他們也會跟劉東一樣成爲詐屍。
長樂好像還有一口氣在,我轉身看着慧英,她站在那裡,端直,一動不動。
我看她無動於衷的樣子,拿起桌子上的大碗就摔了過去,出手的那一瞬間我就後悔了,我就算把眼前的人搗碎,那也只是慧英的身體,我傷的也是我嫂子,跟內裡的那個紙美人沒有關係。
碗碎了,掉在地上無聲無息。
我有些驚訝,爲什麼沒有聲音?
我有些蒙圈,這個堂屋裡的世界,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