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警官興致勃勃的說他用那盞馬燈成功找到了劉東和他弟弟,他們當時正在一戶人家的雞圈裡吸血,當場就被抓住,他們嘴角還帶着血,樣子已經完全沒有了人樣,那場面被他描述得驚心動魄。
劉東兄弟被抓住了,我也終於放了心,但是想起三合院裡如今人丁衰落,剩下一口活口就是長樂,還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被扎紙匠弄到了什麼地方。
想到這些,悲從中來,問唐警官,死者現在都在哪兒,入土爲安了沒有?
唐警官也跟着有些悲傷的嘆了一口氣說,他們死得蹊蹺,親戚朋友避之不及,都不想去料理後事,村裡人更是怕他們詐屍,就算是被火化也不準送回村裡去,沒辦法只能草草的埋在公墓裡。
我擔心我爹帶着二伯二嬸他們回去安葬,會不會也一樣受到阻攔,想借我三叔的電話給我爹打電話問問,三叔叫我不要徒增煩惱,再說,我已經出來了就沒打算要回二伯他們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唐警官和三叔好像挺投緣的,一路上都在說個不停,我沒有一點興致,只盼着早點兒到那個小鎮,看着外面飛馳而過的風景,感覺這條路好像沒有個盡頭似的。
“唐警官,你是怎麼發現長生媽媽的下落的?”三叔見我無精打采,打住了他們天南地北的話題,找了一個我感興趣的話題。
唐警官看了看我說道,我之前把我媽媽的照片給了他,正好他有個同事出差到陝西弔喪,在一個小鎮上買花圈,那個小鎮到處都是紙器店,而那個地方人口稀少,說得不好聽一點,就算那裡的人死光了也用不完這麼多紙器。
更何況那裡山高路遠,交通不便,不會運送到外面去銷售。
那個同事就起了疑心,想起唐警官在追查一個扎紙匠,就留着心眼兒拍了幾張照片,發了地址傳給唐警官。
唐警官知道那個地方是川陝交界處的小鎮,不過還是他管轄的範圍,所以就準備去看看,翻看照片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個店鋪裡坐着的那個人,不就是他正在找的人嗎?
“林長生,我給你看看那張照片。”唐警官說着就翻手機,我三叔把車停在路邊,他也想看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看看我媽在紙器店裡的樣子,她怎麼就去了那麼偏遠的小鎮,還進了人家的紙器店?
唐警官把手機照片放大給我看。
我一眼就看見我媽那雙空洞的眼神!
她還是穿着我最後一次在家裡看見她穿的那一身衣服,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呆滯的坐在店門口,雙手平放在腿上,四周全是各種顏色各種樣式的紙器,頭頂上是一排白燈籠。
這張照片應該是白天拍的,能看見照在白燈籠上的陽光。
我媽坐在一堆紙器裡,冷不丁的看上去,她就像一個紙人似的,面色蒼白,雙眼放空,看起來毫無生機。
我一看見我媽的照片,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流出來,以前發誓就算流血也不流淚,但是在看見我媽媽的這一刻,我心裡的堡壘都土崩瓦解。
“林長生,你確定這位就是你的媽媽?”唐警官說,“扎紙匠手藝高超,說不定會專門扎出來相似的形象來迷惑人,你仔細看看。”
我擦了一把眼淚說,沒錯,這就是我媽媽,就算她瘦了,憔悴了,但是她的眼神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她的眼神裡看似空洞,其實裡面裝着不少的內容,她在家裡隱忍、恐懼、擔憂……這一切經過日積月累,全都沉澱在了她的眼睛裡。
那是一雙歷經苦難的眼睛,裡面裝滿了歲月帶給它們主人的傷痛。
“就是她……沒錯,沒錯。”三叔喃喃自語的說着,我一愣,想起三叔說的那個夢境,他夢見和一個女人躺在一個透明的地方,上次看見那張舊照片,他就說夢裡的那個女人就是我媽那樣子。
唐警官沒有明白我三叔的意思,以爲是我們都一起認了這個人的身份,他說既然你們都確認了身份,那今天就去把她帶出來吧。
三叔問爲什麼白天不去,要晚上去?
“你不知道,這裡山高皇帝遠,老百姓法律意識非常淡薄,我估計林長生的媽是被拐賣到這地方來的,如果通過法律程序和對方交涉,對方可能會拼個魚死網破,或者直接把人藏起來。所以我們今晚就假扮是買東西的人,和她相認後,迅速帶出去。”唐警官解釋說。
三叔說不節外生枝就好。
唐警官接着說:“據我的同事說,那個小鎮非常蹊蹺,紙人比真人多,一溜煙的排在大街上,乍一看很嚇人,走進去就像進了喪棚,分不清紙人真人,好像都一個樣。鎮上的人幹活的少,沒事曬太陽的多,聽說娛樂場地還不少,到處都是戲臺子,也不知道是唱的川劇還是秦腔。”
我和三叔對望一眼,三叔說其實昨晚我們路過那個小鎮的對面,那裡正在唱戲,唱的也不知道是哪門子的戲,反正就沒有幾個是真人。
“你們也見到了。那個小鎮給你們的第一感覺是什麼?”
三叔說能把紙人扎得那麼栩栩如生,能走能跳還能唱戲的人,恐怕就只有飛獵門的人了。他們手裡有極其神秘的巫術,能使紙人跟真人一樣。
“這麼說,那裡恐怕就真的是那個扎紙匠的窩點了。”唐警官說,“我找了他這麼多年,從沒有想到他就在自己管轄的轄區裡。”
“你平時不去那個小鎮?難道沒發現那裡那麼多紙器店,就沒有懷疑過。”三叔問。
唐警官說那個小鎮今年才通車,來一趟太不容易了,而且小鎮上有自己的派出所,沒有大案情,恐怕到他退休都不會來。
他說今天帶的人是不是有點少了?
三叔說帶的人多了反而不方便撤退,唐警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道:“對了,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你們,林長生,爲什麼我們找不到關於你母親的身份信息?”
“什麼意思?”三叔問。
“很簡單的意思,就是他媽媽是個黑人。沒戶口,沒名字,沒來處,不知道這人是哪兒來的,今年多大歲數……村裡沒有她的登記,鎮上沒有,縣裡更沒有,查來查去,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林長生,你知道一些情況嗎?”
“我只聽說我媽可能是從外地流浪來的,也可能是我奶奶買來的,她不會說也不會寫,誰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我也從來沒有見她回過孃家,也從來沒有人到我家來認親……”
我輕聲說着,想起石頭村那個棺材裡的女人,她跟我媽到底有沒有關係?
“那麼知道這件事情的可能就是你奶奶……”
“我奶奶過年前去世了……”
唐警官嘆了一口氣,三叔也跟着嘆了一聲,我想奶奶如果還活着多好,關於我和三叔的身份,我媽媽身份的謎團,她一定都能說個一清二楚。
三叔把奶奶那樣下葬,難道我奶奶真的還能活過來?
“林長生,一會兒你去那個店裡買東西,你媽見到你,一定會跟你走。”唐警官安排說,“我們會把車停在門口,你們一出來就上來,我們迅速離開。”
我口上答應着,因爲太緊張,我手心裡全是汗水。
天色越來越暗沉,快到小鎮的時候,徹底黑了。
老遠我們就聽見了“咿呀咿呀”的聲音,聲音拖得老長老長的,聽起來像是哭喪一樣淒厲,三叔說唱戲的開始了,我們還能看上一場戲。
唐警官囑咐我們一定要動作快,不能耽誤,就別想着去看戲了。
又到了昨晚我們路過的那條路,這裡隔着一條沒有水的幹河,對面就是那個小鎮。
此時小鎮上燈火通明,所有高高掛起來的燈籠都亮着,照得半邊天都慘白慘白的,一個戲臺上正有人唱戲,離得越緊,那聲音就越淒涼,聽起來是噪音,毫無美感。
三叔開車從河面上的拱橋經過,前面居然被一大堆砂石擋住了去路。唐警官說進去的路就這一條,認命吧。
三叔把車調頭,方便我們一會兒撤退。現在車開不進去,我們更不能掉以輕心,唐警官不停的告訴我和三叔速度要快,不要逗留,他挺不放心我們的,好像我們會拖累他。
可能是三叔的吊兒郎當讓唐警官覺得不靠譜,他讓三叔就在車上等,讓我和他一起進去。
三叔點點頭答應,遞給我一個眼神。
我明白了三叔的意思,他讓我先進去,他隨後就到。
這個小鎮有三條街道,每一條街道上有多半都是紙器店。房子是舊時候的土房子,窗格上都雕着花紋,古色古香的味道。
幾乎所有的紙器店都把紙器放在外面,一溜的排出去,於是,一條街到處都是紙人紙馬和大別墅,我和唐警官穿行在它們中間,確實有些嚇人。
我走了幾步回頭看三叔跟上沒有,這一眼把我嚇了一跳!
因爲我和唐警官的身後,竟然跟着幾個小紙人!
他們是扎出來的童男童女,臉上有十分重的油彩,表情非常豐富,但一看就是假的,沒有大紙人那麼逼真,所以才把我嚇了一跳。
他們就跟在我們身後,當我轉身發現他們的時候,其中兩個還向我吐了吐舌頭!
但是他們不跟了,馬上就站在一堆紙人裡一動不動。
唐警官問我在看什麼?
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這一眼比剛纔那一眼更加震撼。
不止是童男童女跟着,就連大紙人也跟上來了!
這回他們就跟挑釁似的,也不藏在紙人堆裡去,就跟在我們屁股後面,我們不走,他們就不走。
我對唐警官說我們身後有一羣紙人跟着。
唐警官斥責說:“誰讓你回頭看的?那些東西到了晚上有靈性,你一看他們,就算是招惹了他們,他們就會跟上來。你再也不要回頭看,他們跟一段看你不理會,也就算了。”
我不回頭看,但是我知道他們還是跟了上來,好像還越來越多。
唐警官打開手機看那個店鋪的特徵,可是一打開圖片一對比才知道,這裡所有的店鋪都是一個風格。
房子也是同樣的風格,加上店鋪一樣的門頭一樣的白燈籠,誰知道我媽在的究竟是哪一家?
我們又走了一條街,在轉彎的時候,那些跟上來的紙人好像不知道轉彎,全都堵在那裡不能動彈。
我沒看見三叔跟上來,我和唐警官又找了第二條街。
兩條街上不下五十家店鋪,可都是關着門的。
而且這兩條街也沒人,除了紙人。
唐警官說可能都到上面那條街區看戲了,我們就去那裡找找。
一聽到那陰陽怪氣的唱戲聲,我就頭皮發麻,但是爲了找我媽,就算要我死,我也是要去的。
第三條街上亮堂堂的,有不少人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說話,聽聲音是正常的,看走路的姿態也是正常的。
他們都朝着一個方向走去,那就是戲臺的方向。
我和唐警官也混進了這一羣人裡,並排朝着戲臺那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