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靜靜的坐在下首,纖手執着酒杯,一雙水眸卻一直在暗中注視着席上的動靜。瀲灩聽韋太后說要給楚曄納妃,明顯感覺得到韋太后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轉了一圈,不由在心中冷笑了幾聲,可面上卻不肯流露出分毫。瀲灩落後見高皇后氣急敗壞的離席而去,又見韋太后沉着臉,嘴角邊掛上了幾絲笑意,卻不急着勸韋太后。
崔貴嬪見韋太后臉色不對,知此時正是自己抓乖賣俏之時,心想着將要高皇后比下去,忙從一旁的小太監手中拿了一壺暖酒,離席替韋太后斟了一杯酒,口中笑道:“太后娘娘,上元佳夕,娘娘該多飲一杯纔是。”
韋太后因高皇后讓自己在這些前朝妃嬪面前失了面子,心中正不自在,正要抓個由頭,如今見崔貴嬪上前勸酒,也不接酒杯,板着臉說道:“貴嬪,這席上我與各位太妃都在,不比在寢殿,舉止要格外注意些纔是。”韋太后重提適才崔貴嬪將手爐給楚曄一事,語氣頗有些嚴厲。
崔貴嬪興興頭頭的上前敬酒,不想韋太后卻冷臉相對,碰了一鼻子灰,面子上一時下不來,早紅了臉。但崔貴嬪終是手段圓滑,強忍着眼淚,勉強給幾位太妃斟了酒,方纔回席落座。
席上的氣氛有些壓抑,幾位太妃都是小心翼翼,唯恐韋太后不悅。
韋太后鳳目一掃,見衆人對自己皆是畢恭畢敬,心中略舒服了些,舉了酒杯,道:“天氣冷,大家喝杯暖酒暖和暖和。”
衆人飲了酒,陪笑說了幾句話。
恰那小太監又呈上了戲單,韋太后就讓崔貴嬪點戲。崔貴嬪臉上的光彩略恢復了些,點了一齣戲文。
衆人一頓喝酒聽戲,將適才的不愉快岔開。
又聽了兩齣戲,韋太后吩咐謝有道:“如今天色已晚,天氣又冷,你讓他們煮了元宵,熱熱的吃些暖和暖和身子。”謝有道匆匆的去吩咐御廚房煮元宵。
一時,一隊小太監捧着大紅的捧盒魚貫而入。謝有道掀開捧盒,將一碗元宵放在韋太后面前。
韋太后略嚐了嚐,點頭道:“御廚房頗用了些心思,賞。”
過了一會兒,尚膳監的總管來給韋太后磕頭。
衆人吃了元宵,又聽了幾齣戲文。韋太后笑道:“天也不早了,我和太妃們年紀都大了,也熬不住了,讓他們放了煙火,我們就回去睡覺吧。”
謝有道聞言,忙去吩咐。
一時,天空宛若白晝,“噼啪”之聲不絕於耳。朵朵煙花綻放在蒼穹,宛若星斗燦然,連明月都失了光彩。
韋太后看了一會兒,就扶着謝有道的胳膊,站起身來。衆人忙跟着站起身來。韋太后擺手道:“你們不必送了,都早些回去歇着吧。”
衆人等韋太后離去後,方纔紛紛散去。
瀲灩扶着錢華的胳膊,帶着嫣紅和青杏往回走。
瀲灩走了一段路,就見來喜從路旁的樹叢後閃出。來喜上前躬身施禮:“奴才請婕妤安。”
瀲灩心中有些好奇,此時來喜應該在五鳳樓服侍楚曄纔是,怎麼轉到了這裡,口中卻笑道:“來公公倒唬了我一跳。”
來喜忙道:“奴才驚了婕妤的駕,罪該萬死,還請婕妤恕罪。”
瀲灩抿着嘴笑道:“我不過是和來公公說着玩呢,哪裡就嚇到了?”
來喜這才說道:“婕妤,陛下讓奴才宣婕妤過去呢。”
瀲灩知楚曄在五鳳樓,但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婕妤,怎好在五鳳樓受萬民朝賀,讓高皇后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場是非,可卻又不能違逆楚曄的意思,口中笑道:“還請來公公帶路。”
來喜忙道:“陛下吩咐了,讓奴才服侍婕妤過去。”
瀲灩知這是楚曄不讓自己帶從人過去,心中越發好奇,又見來喜似有些着急,也就將手搭在來喜的手臂上,緩步朝前走去。
錢華等人都站在原處,躬身行禮,送瀲灩離開。
瀲灩扶着來喜走了一段路,見不是朝五鳳樓的方向走去,而是朝皇宮北門的方向行去,心中難免有些疑惑,故作不經意的問道:“來公公,陛下如今還在五鳳樓嗎?”
來喜聞言,忙稟道:“婕妤,陛下今晚在五鳳樓略坐了坐就過來了。”
瀲灩微微點了點頭,扶着來喜慢慢的走着。因往北門去的路有些偏僻,加上今晚宮中的太監、宮女都去御花園賞燈、聽戲,因此一路上一個人也沒遇到,只有瀲灩和來喜的腳步聲。
遠遠的,瀲灩已能看到楚曄的身影,楚曄負着手,孤獨的站在北門的城樓上。今晚月色正好,如水的月光傾瀉在楚曄身上,在他身後留下長長的光影。
瀲灩放輕了腳步,輕輕的走到楚曄身後。
楚曄聽到瀲灩那熟悉的腳步聲,慢慢的轉過身來,定定的看着瀲灩。
那目光中包含的深情令瀲灩的心中淌過一股熱流,又熱又痛。
瀲灩停下了腳步,只是怔怔的看着楚曄。
楚曄微笑着朝瀲灩走了幾步,拉起瀲灩的手,笑道:“五鳳樓那裡太吵了,所以朕就讓人將你帶到這裡來,朕想讓你看看百姓是如何過上元節的。”
楚曄說着,拉着瀲灩朝前走了幾步。
兩人並肩站在城樓上,朝下面看去。雖然上元佳夕,金吾不禁,可今晚天子在五鳳樓與民同樂,所以京師的百姓都一股腦的涌到五鳳樓下,北門這裡冷冷清清的,只有寥寥幾個行人。
北門的飛檐下懸掛着一溜宮燈,在地上留下一圈暈黃的光影。離北門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攤子,幾張斑駁的桌子,幾把破舊的椅子,一對老夫婦佝僂着背,守着攤子。
一張桌子旁坐着一名男子,這名男子背對着宮門。瀲灩看不清他的容貌,可他的背影是那樣的孤獨,與周遭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一陣清脆的笑聲傳來,一對青年男女在小攤旁坐下,那名男子高喊了一聲:“來兩碗元宵。”
嫋嫋的白霧從小攤子上蒸騰而起,一會兒,老頭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元宵放在斑駁的桌子上。
那名青年男子拿了勺子,將自己碗中的元宵舀了兩勺,放在那名女子的碗中。
因爲離得有些遠,瀲灩看不見那名女子的表情,可瀲灩卻能猜到此時那名女子的臉上一定滿是幸福的笑容。
楚曄也看到了那一幕,不由緊緊的握了握瀲灩的手。
瀲灩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將目光放遠,只見星星點點的燈火,宛若羣星閃爍。
“在看什麼呢?”楚曄低低的聲音傳入瀲灩耳中。
“京師。”瀲灩的聲音宛若平靜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瀾。
“如今天色已晚,這裡的城樓又矮,也看不到什麼。”說到這裡,楚曄的聲音突然帶了一絲興奮,“朕明日要在北門這裡建一座九層的高樓,如此一來,京師就能盡收眼底了。等高樓建成,朕和你並肩站在高樓上,共看朕的錦繡山河。”
瀲灩看了楚曄一眼,在心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楚曄也許不知道,有時站得越高,雖然看得越遠,但也越加孤獨。
楚曄伸手將瀲灩攬在懷中,恰此時漫天煙花綻放,點點菸火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線,隨即湮滅。
楚曄的俊臉在煙花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一如瀲灩的心思,明明滅滅。
煙花漸漸稀落,風漸漸的緊了。來喜走到楚曄身邊,低聲勸道:“陛下,時候不早了,該回去歇着了。”
城樓下的那對老夫婦也開始收拾攤子了,只是那名男子依舊孤獨的坐着,孤零零的身影透出幾分蒼涼來。
瀲灩低喃道:“他爲什麼一直坐在那裡?”
楚曄朝下面望了望,緩緩的說道:“也許他是在這裡等心上人,可卻沒有等到。”楚曄說到這裡,輕聲念着那首“人約黃昏後,月上柳梢頭”來,楚曄素來威嚴的聲音中難得帶了一絲感情。
瀲灩半仰着頭,卻對上楚曄那雙深邃的眸子。
“瀲灩,明年這個時候朕也在這裡等你,你一定要記得來找朕。”楚曄似在說着盟誓,語氣雖是出奇的溫柔,可卻透着堅定。
瀲灩眼中一酸,幾欲流下淚來,勉強笑着點了點頭。
來喜此時又過來催促楚曄,楚曄笑道:“如今你竟然管起朕來了?”
來喜忙道:“奴才不敢。”
楚曄見時候不早了,也不好再留,拉着瀲灩的手往回走去。楚曄先將瀲灩送到麟趾宮,然後自己帶着來喜去了坤儀宮。
瀲灩靜靜的站在麟趾宮外,看着楚曄越行越遠的背影出神。
守門的小太監早就通傳了進去,過了一會兒,嫣紅和錢華都迎了出來。
瀲灩進了屋子,草草的洗漱了,就上牀躺下。嫣紅和錢華都悄悄的退了出去。
瀲灩躺在牀上,想起今晚的事情,心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時,酸、甜、苦、辣、鹹一齊涌上心頭。
“婕妤高臥,誠非待客之道。”
和煦如三月春風般的聲音從牀帳外傳來,瀲灩已聽出是傾樓少主的聲音,忙披了一件大衣裳,坐起身來,掀開牀幃,藉着牀榻旁鎏金銀缸內的光亮,就見傾樓少主正站在距牀榻三步遠的地方。
瀲灩忙下了牀,拱手爲禮:“屬下見過少主。”
傾樓少主一撩長袍的下襬,在桌旁坐了,淡淡的說道:“婕妤,許久不見。”
瀲灩垂首答了一個“是”。
傾樓少主湊近瀲灩,壓低了聲音說了幾句話。
瀲灩聽了那幾句話,不由神色大變。
傾樓少主逸出幾聲輕笑,道:“棋局已經布好,我與楚曄就要以天下爲盤,下完這一盤棋。”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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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說幾句,算是劇情預告:第四卷是終卷,包括如下內容:1、女主的歸宿,大家的選擇小江看了,小江將作爲結局的重要參考;2、傾樓少主的真實身份,有獎競猜,有一個猜到的童鞋,小江加更一篇番外,但素,大家不要亂猜,要有依據,咳,小江留了好幾處伏筆;3、前文的所有伏筆,這篇文裡的伏筆比較多,第四卷最後會一一解開,鞠躬,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