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就來吧。這麼點小事,犯不着翻臉。
也正是這一念之差,使得她躋身於芸芸“青年才俊”之間,淪落爲候人挑選的準“駙馬”之一,思靖長公主選婿的盛宴,藉着聖壽節的東風,還真是辦得有板有眼。
雲裳無奈笑笑,將目光投往那夜色中的美人湖。上次和蓮準同遊,也是夜晚,卻是秋雨綿綿;若說那時候的美人湖是西子捧心的媚態,那麼眼前的景色,便稱得上是貴妃醉酒的嬌憨了。遠遠望去,樓臺如畫,隱隱月色燈影之間,近水處則是彩舟環繞,樂聲悠揚;更惹人注目的是水中的朵朵蓮燈,紅紗窈窕,隨波盪漾,與遠處巷陌中游人那竹竿挑着的飛星燈交相輝映,煞是好看。
雲裳看了一會兒,眉尖慢慢舒展了一些,索性扶着船欄,迤邐而下。
甲板上一應禁衛密佈。因爲隨駕出遊,又是聖壽節,故此個個簪花披錦,金線衫,黃勒帛,弓箭刀槍,好不整齊。雲裳面帶微笑一個個望過去,卻意外見到孔傑站在船舷處,正肅然而立。
恍然想起很久沒有見過他了。羽林禁衛軍爲陛下貼身護衛,身爲羽林禁衛軍統領的他怎麼又會在這裡站班當值?雲裳在他身後兩步站定。輕喚一聲:“孔統領?”
孔傑早看見了雲裳,只是下意識地不願面對她;此時見問,不得不回頭拱手問候:“無憂公主。”
看見孔傑冷若冰霜的面色,雲裳苦笑了下,一時也沒有什麼話可說。她那次催眠孔傑。原本是帶了些惡作劇和利用的意思,要將他趕走方便自己行事,誰想後來竟陸續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孔傑不僅成了她“殺父仇人”之子。又曾“夥同”王湘容害得她很慘……而她曾經打算過的對他再度催眠抹去那段強加記憶的事。更是再無機會……
猶豫片刻,雲裳還是放棄了和他攀談的念頭,輕輕嘆息一聲。問道:“麻煩孔統領替我準備一隻小船,不知道可不可以?”
“無憂公主這是要離開了麼?”接話地聲音從雲裳身後傳來,沉厚穩重,卻是吏部尚書張諤。
看見這位朝堂重臣,雲裳的臉上恢復了幾分往日的從容,拱手道:“陛下還在船上,爲臣子的哪裡敢先走呢?雲裳不過是愛這湖光月色,想借小船也去放只蓮燈玩玩。”
“放蓮燈?”張諤像是很感興趣的樣子。“不知無憂公主地船上是否還有位置?讓下官也去嘗試下如何?”
放蓮燈是大鳳朝習俗,逢重要節日時總能見百姓三五成羣在湖邊放燈。據說只要將家人的名字寫好,放在蓮燈中任其隨波逐流,便可得到過路神仙保佑,降下福祉;不過張諤哪裡像是相信這些東西的人?很明顯也是受不了船廳中宴會地氣氛,要藉着她地船一起躲一躲罷了。
雲裳微微一笑,自然點頭應下。其實她在這個“宴會”上見到張諤的時候還是頗有幾分驚訝的。後來纔想起張諤其實是屬於喪偶一類。在他被貶出京地時候元配夫人不幸染病去世;不過張諤大學士名聲頗爲響亮,身爲吏部尚書。已經接近大鳳朝權力頂峰,所以纔會讓人忘記他也不過而立之年,也在思靖長公主擇婿範圍之列。
“黃先生。”即便是對方已經成了參議這樣的要員之位,雲裳也還是繼續着原先的那個稱呼方式,似乎只要這樣呼喚着對方,大家的時間就還是停留在原先那段一同在內閣裡學習的日子。“黃先生,我們要去放蓮燈,您要不要一起來玩玩呢?”
黃白橘最近因爲某個人的事情而精神狀況並不怎麼好,一張俊臉比起從前更加的消瘦了幾分,也嚴肅了幾分,不過在看向這個嬌滴滴的小妹妹的時候,眼睛裡還是浮動着一些柔和的光。
對於這樣的目光和眼神兒,雲裳自然是心知肚明,擡起手來拍了拍黃白橘的肩膀,黃白橘低笑了兩聲,卻來得那麼勉強。
顧籽萄至今還昏迷不醒,不死不活的躺在那兒,好像一個活死人。
他卻還要作爲思靖公主的“駙馬”人選之一來這個勞什子的美人湖畔一起遊湖賞景。
孔傑沒有理由拒絕這三位閣臣的要求;不過在招呼彩舟過來的時候,他還是複雜地看了黃白橘參議一眼,似乎對這位大學士自動“送上門”去的舉動頗爲擔心……當然最後他什麼也沒說,盡心地照顧三位大學士登舟,還命人取了幾盞蓮燈,送到兩位的小舟之上。小船悠悠盪盪,不一會兒就離開了龍舟的左近,開始在湖面漫無目的地漂流,鑑於三個人的要求,這小船上並沒有安排禁衛,因此划槳地工作只能是靠他們三個了。
黃白橘最早往船舷上一靠,少了幾分平素的嚴肅和認真的神色,臉上的疲倦再也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來,雲裳看着他微微嘆了口氣,黃白橘眯着眼睛,低聲說,“二位要聊什麼儘管暢談便是,就當在下不存在好了。”
雲裳微微一笑,將自己身上的緋紅色大氅脫下來蓋在轉眼間就睡着的黃白橘身上。
雲裳拿起腳邊一盞蓮花燈,卻沒有急於點亮,只棄了槳,微微含着笑,抱膝坐在船頭,凝望遠處街巷繁華景色。
張諤也果然沒有放蓮燈的意思,順着雲裳的目光往岸上看了幾眼,便開口道:“無憂公主前日建議在整頓驛遞條陳上增加的幾項,陛下都一一同意了。”
雲裳回眸,心照不宣地微笑。就猜到張諤借這機會和她上船來,必然是要說這些朝政上的事情。
“下官早就說過,無憂公主最懂聖心,先前周大學士看了還一直搖頭,說這些條陳也沒什麼特別之處,甚至比前些年定的規章還要寬鬆些;發下去也不過又是廢紙一堆而已,陛下定不肯費心思做這些表面功夫;誰料陛下竟準了呢?”他說罷感嘆地搖搖頭,“不過現在就要大張旗鼓地推行下去,下官倒也有些惴惴,無憂公主覺得,真的能管用麼?”
“管用不管用,不是說過要看張大人地麼?”雲裳笑,“上次和張大人一起制定官吏地考覈條例,張大人可是信誓旦旦說數月之內必見成效的吧?”
張諤點點頭,明明是滿心歡喜,卻假作無奈嘆氣:“果然我就說這些事情最後都得壓到我這邊來,只怕驛路地整頓也不過是個開頭吧?藉着官吏考覈這東風,大舉改革弊政,無憂公主倒是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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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着官吏考覈這東風,大舉改革弊政,無憂公主倒是好心思!”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張諤也已經和雲裳混熟到可以互相開玩笑的程度了。從上次雲裳登門獻上“反貪規劃”,他便一步步開始了和雲裳的合作;雖然在“清流”中地位僅次於周大學士的他,一直不敢明目張膽地同雲裳這個“佞臣”來往。但因爲有着同爲閣臣的便利,兩個人還是有很多機會共同探討共同掀起熙德十七年初的這場改革旋風。
一位清流和一個佞臣的私下合作,意外地順暢契合;張諤負責的工作最多,具體的條例擬定幾乎都是出自他手;而云裳負責的,則是提供一些創意,對他的條例進行整理和刪改,不得不說,相處久了,張諤甚至有些欽慕雲裳揣摩聖意的能力:同樣的內容,被她看看,換些字句,挪個先後位置,居然就能得到不同的待遇!
而另一方面,她的這種能力也體現在大方向的決策上:就象“反貪”這件事,人人都知道大鳳朝貪腐已經到了不可不治的程度;清流中人更是熱血到要以死明志、在朝堂高呼“殺貪官、救大鳳朝”的高度。然而卻很少有人能夠象這個曾經一力反對“殺貪”的“奸臣”那樣,去思考具體的辦法,並真正提出了可行的方案。
而最近雲裳在吏部負責的官員考覈之後,又提出整頓驛路的思路,也讓他有些驚喜。正如雲裳所說,若官員考覈制度能夠順利實施下去,官員提拔渠道變得暢通,那麼改革驛路,不過是手到擒來,以六科言官控制地方巡撫、三司官員;以內閣控制六科,這樣來保證諸項改革條例的實施,實在是個很聰明的主意。
然而。張諤的歡喜還未來得及行諸於色,便聽雲裳說道:“差不多也就到此爲止了,我們不可以再有大舉的改革,至少半年之內我們不應該再有什麼動作了;否則陛下也不會允許。”
“爲什麼?!”張諤詫然,“官吏考覈制度已經頒佈實施,目前看起來效果良好。難道無憂公主還有什麼顧慮麼?”
雲裳目光一黯,又向遠處的巷陌望了望,嘆道:“是啊。是有顧慮。張大人。大鳳朝積危,還承受不起這樣的大刀闊斧,這也是陛下所慮啊!”這場改革,其實是應該在鳳紫泯即位之初便立即着手地。然而喜歡穩紮穩打的鳳紫泯卻隱忍了這麼長時間,不是不想去做,是怕朝廷動盪,是要先站穩腳跟!作爲陪伴鳳紫泯一起成長的她來說,又怎麼會看不明白鳳紫泯的顧慮呢?所以回到京,她在發展自己的勢力之餘,並沒有過多地插手到“改革弊政”這件事情當中去,只希望自己地勢力發展強大了,將來便可庇護陸慎;至於大鳳朝的改革。她相信鳳紫泯自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