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雲裳,你今日燒了那張名單,倒是讓孤很吃驚。”早朝退了之後,鳳紫泯將雲裳留下一起用膳。
聽見這一句並不算得上是一句誇讚的話,雲裳輕輕地挑了挑脣,不怎麼在意的將手裡的茶壺拿起,傾身爲他倒滿一杯。
“那個魏大人,你真就打算這麼放過他?”鳳紫泯坦然的喝了一口雲裳爲他倒好的茶水,有點不確信她今日早上所作所爲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雲裳挑眉道,“陛下覺得呢?”
鳳紫泯狡猾一笑,有時候雲裳覺得他這樣笑得時候,其實很像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他本來就該這樣笑,因他本來就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
一個人在他這樣年輕的年紀坐到了皇帝的位子,難道還不夠意氣風發麼?
鳳紫泯誠懇的晃了晃頭,順便擺了下手,“我雖然不覺得你早上的事情做得是出自本心,但也不得不說一句,你在朝上慨然陳詞的那一番話,說的着實令人感動。”
雲裳咳了一聲,誠懇的道,“因爲我本來說的就是實話。”
這一句,倒是讓鳳紫泯驚着了。
訝異的看着她道,“我原以爲你只是說來讓羣臣振奮而已。”
“雖是振奮,但卻是出自我本心。邊關上的事情……我雖然不深懂,卻也明白,一場仗打了一個冬天都打不完,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
紅櫨上來佈菜,被鳳紫泯揮了揮袖子退了下去。雲裳只好爲難的肩負起這個爲他佈菜的差事,拿着一雙筷子爲他撥了點青菜,又撥了點青菜,然後很鄭重的將一碗肉,放到了自己的眼前。鳳紫泯挑眉看了看她,雲裳正叼着一塊肉吃得很開心,看他看過來,笑了下,“太醫說了,你近日腸胃不適,不可吃葷。”
“我腸胃很好,適合吃葷。”她坦然的在鳳紫泯的注視之下,將一碗肉吃得乾乾淨淨。
鳳紫泯笑了下,自己拿着一碗菜吃的也不見如何的勉強。
雲裳笑了下,一拍手,紅櫨正端着一碗魚,趕緊走了進來,驚悚的看着桌上已經消失了的紅燒肉的空碗,雲裳正站起來彎腰將一疊拆好了骨頭的兔子拉到自己的面前。
紅櫨放下了魚碟子和碗,驚懼不已的走了。
他臨走的時候看見了自家主子鳳紫泯面前可憐巴巴的菜葉碗。
於是,紅櫨的表情更難看了。
陛下啊陛下,這可怨不得旁人啊,誰讓你非要和這個好肉的女人一起吃飯的啊。
雲裳嘴裡叼着一個兔子腿,一邊用銀筷子和銀籤子將魚身上的刺挑了出來,確定沒有魚刺之後纔將一碗魚肉遞給他,“太醫雖說動不得葷腥,不過魚還是無妨的。”
鳳紫泯沒有動,雲裳吞了一口自己的兔子肉,納悶的看着他,魚刺都弄乾淨了,這可完全是按照之前太醫的囑咐做的呀,有什麼不妥之處麼?
鳳紫泯半天才沉出一句話來,“有時候,我覺得不夠,卻又覺得你這樣,就已經很好。”
“什麼不夠?什麼又很好?”雲裳有點不明白。
鳳紫泯輕笑了下,臉上的落寞很明顯,拿起自己的筷子,“魚挑的不錯。”
雲裳嘿嘿了兩聲,繼續和兔子腿做抗爭。
“我方纔問你,早上的事,你還沒有說?魏大人和馮成如此對你,你待如何?”鳳紫泯沉思了下,試探性的問,“或者,你希望我如何?”
這算什麼?雲裳擰了下眉,將骨頭吐出去,納悶的說:“什麼如何?”
鳳紫泯沒有說話。有時候他覺得她很聰明,聰明的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有時候又覺得她很蠢,蠢得想讓他去敲她的頭。
半晌,雲裳恍然大悟的拍了下腦門,“原來陛下你是說我會不會報復老魏和老馮對麼?”
鳳紫泯終於崩潰,這個女人不是聰明,是真真正正的蠢。
他問的不夠明白麼?
雲裳慢條斯理的拿起帕子來擦了擦手指上的油漬,道,“陛下你想過沒有,其實,馮成和魏大人討厭我並非是他們的過錯,我父親是個清官是個死忠之人,而我卻不似他一般兢兢業業,大概這一點上來說,就是我讓他們瞧不上的緣故吧。再加上之前我的名聲本已經不大好,如此一個行爲不檢點的人來爲官,難免有點讓人難以接受。對世間萬物,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無論哪一種,都不構成一樁罪過。”
鳳紫泯點了點頭,順手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對於那兩個人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馮成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魏平不是個特別有才華的人,但他難得就在於剛正清廉。”
雲裳笑了下,靠在椅子上,以手託着腮幫,“可不是,我爲這個的緣故也不可能同他們結仇,不然,陛下你豈不是要爲難。”
狹長的眼中有些什麼情愫閃過,鳳紫泯低着頭,笑了下,低聲道,“你從來都讓我很爲難。”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
“沒什麼,明日繼續來上朝。”他淡定的拿起筷子,繼續開吃,將已經做好準備明天豪睡一天的雲裳驚得亂七八糟。
她一貫吃的飽,睡得着,可今天她卻有點事情藏在心裡頭,吃飽了,卻睡不着。
從宮城裡出來的時候,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不巧,出宮的時候,碰見了早上的冤家,馮成。
這個穿着黑色官服的馮大人一臉沉靜的聽着旁人的稟報,似乎早上的事情他根本不介意似的。雲裳早早的發現了他,見他也看見了自己,而且神態從容,心裡頗爲讚許。也坦然的對他笑了下,便從他身邊走過。
周圍的人見他二人相逢都拿出一副等着看好戲的表情來,結果嘛自然是讓他們也着實的失望了一回。
這二人相視一笑,還彼此客套的見了禮,並未發生任何的口角也並未說什麼夾刀夾棍的話來。
蓮心小築裡,有人正等她等到花兒都凋謝。
一如既往,她的臥室裡有一盞燈,溫暖且溫馨的亮着。
踏着一院子的寒風走進來的雲裳忽而不走了。
旻言跟在她的身後,手執着一盞燈,燈,是八角的宮燈,自從鳳紫泯得知她對這種宮燈的偏愛之後,便令人送來了許多各種款型的八角跑馬宮燈。
一院的寒風之中,她擁緊了身上的裘衣,華美又熨帖的銀白色的貂絨彰顯出女子的氣度和美麗,她的確很美,只是她從來不太擅長用這樁老天賜給她的武器罷了。
“公主,怎麼不走了?”旻言這話問的有點明知故問。
院子裡的寒氣也沒有讓她覺得寒冷,她的眼中漸漸騰起一團霧氣,好像是被凍得時間太久而凝結成的水汽。
這一路走過來的過程並不太快,以至於雲裳還不會那麼沒腦子的將出現在她生命之中的人都忘個乾淨。譬如說最早認識的那幾個人罷,娘沒了,丁姨也回了老家,據說她過的還不錯,而眼前自己就剩下一個腦袋十分簡單又不十分簡單的香香。
接下來,便是大哥,二哥,四哥,老爹,還有那個要命的姐姐和二孃,如今這些人……也安生了。
比較起之前自己在傾芙園裡的境況來說,眼前的這一片新天地纔是真正的考驗她的時候。她從前在家族的地位不高,活的需時時刻刻防範着周遭這些最親近的人,而此刻,她想着,如果自己能變得有用一些的話,或許就不需要過的那麼緊巴巴了。
至少,她得對得起至今被關在傾芙園裡形同幽禁的四哥,樓雲鈺。
想到這些的時候,雲裳就覺得特別的淒涼和寂寞。
甬道里慢吞吞的有人影一動,也執着一盞宮燈,徐徐的向她走來。她索性更是腳下生根,她喜歡看這個人朝自己走過來的樣子。
她上輩子幹的最多的,就是去遷就自己的愛人了,從來沒發現,原來在原地等着別人過來,是這麼一件幸福且容易的事情。
他的身上有好聞的蓮花香氣,不同於前世的那個人身上的古龍水和菸草的味道,但卻莫名的讓她安心了起來。
古龍水和菸草或許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虛空且狂野了一些,她不太好容易一直抓在手裡,而且,她竟沒發覺在他離開之前,自己其實……有點抓的累了。
“回來了怎麼不進去?難不成是不想我?”來人一臉賴皮,偏巧卻生了這樣一幅的好皮囊,細長長的眉眼好像兩朵桃花,危危險險的上挑着,眼睛裡有特別精神的光,他的脣好像是被刀精心的刻過一般性感且撩人,五官相貌沒有一處不讓人覺得魅惑。
雲裳看了他一會兒,忍不住將眉眼都柔和了幾分,蓮準沒有問她爲何這麼晚了纔回來,也沒有問她其他,拉過她凍得發紫的手指,握在手心裡,一邊提着燈,一邊拖着她往屋裡走,“我讓香香泡了好茶,你嘗一嘗,我加了點除寒的草藥,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喝得習慣這味道。”
被這樣的一隻手握着,雲裳覺得自己暖過來的不只是一隻手,還有腔子裡的一顆心。但她有一個疑問,卻不能不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