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坦然的把這一步邁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三個方案豁然出現在了雲裳的腦海裡。
第一,裝暈倒。某侍女體力不支,在銀安殿上暈倒,頂多是被驅逐出宮而已,只是,這一招在她這兒不能行得通,因爲她本身就不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侍女。好,第一個方案被否定。
第二,打親情牌。一抹眼淚,飛奔到那使臣的面前,緊緊的親熱的握住他的手,原來,這是一場親兄妹的久別重逢,他爹or她爹根本就是一個人,她娘和他娘是兩個被一個重婚犯欺騙的可憐女人……不過,這一招要想成功要看這個怪胎使臣的情商有多高,如果他好心的接住了她的謊言的話,她還好說,如果他不……那她一定會被立馬退出銀安殿,斬個七八塊。
第三……
她還沒來得及想到第三的具體細節,就聽見皇上一聲沉聲喝問,“什麼人如此大膽?”在國主接見外國使臣的時候,出現這種紕漏,惹得禍可是國際級別的大禍啊。
正在躡手躡腳的往後邊靠攏的顧籽萄身體一僵,以爲是別人發現了自己,頭皮一陣發麻,正要打算是不是可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自己是要主動承認錯誤比較好的時候,她的胳膊就被人拽了一下,一股大力把她拖到一邊。
幸好,朝堂上的人都在看着九五之尊身邊的那個悲催小侍女,沒有人顧及到這裡發生的事情。
“噓。”顧籽萄回頭一看,是黃白橘,而他平時裡那麼睿智的一雙眼睛裡似乎在擔心什麼,顧籽萄不明所以,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原來剛纔老皇上發問的,不是自己,而是站在鳳紫湘旁邊的小侍女裝扮的樓雲裳。
鳳紫湘一張俏臉已經沒有了人色,變作慘白的一張紙似的蒼白無力。
“孤王在問你話,擡起頭來。”國主似乎是爲了顧全什麼,並沒有粗暴的讓人將她拉出去砍了。
雲裳默默的攥了下手心,將盤子放到旁邊的桌案上,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這樣做的好處就是,她根本不需要讓對面的人看到自己的臉。
眼睛盯着地面,她輕輕開口,“回稟陛下,奴婢自從入宮以來,得教習嬤嬤的教導甚深,深知國發家規之嚴,所以,不明白爲何在面對着國主天恩聖眷之下,使臣等人卻沒有回禮謝恩。”
“是以,奴婢一時好奇,這才跨出一步,是想請教那位戰而不跪的使臣僕從,難道在他們出使之前,瀚海國的國王沒有對他講起這些粗俗的連我這個婢女都懂的道理麼?還是……在瀚海國,使臣之禮數還不如我這個大鳳朝的小小奴婢懂的周全?”
一番話,說的大鳳朝的這位念過六旬的國主甚是受用,本來他也是對那個使臣身後的人沒有怎麼在意,經過這個小侍女一提醒,他才發現,跪下的人只是使臣一個,那個僕從竟然立而不跪。
這還有沒有將他這個大鳳朝的堂堂國主放在眼中?
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個立而不跪的使臣僕從的身上。
雲裳跪在地上,也不敢擡頭,也不再去看那個使臣以及那個大膽的僕從。反正禍也惹了,她總不能一個人揹着,感謝那個老兄這個時候的堅貞不屈,他不下跪,正好給了她一個脫身的機會。
對不住啊對不住,這時候不拉着一個人下水墊背,實在是要遭天打雷劈。
大學士顧文倫在一旁冷聲輕笑,“想不到我大鳳朝的國威竟然不足夠威震一個偏遠蠻夷之地而來的使臣僕衆。”
伴隨着這句話,國主的臉色更加陰沉了幾分。
本來是單膝跪在地上的使臣身軀微微一震,看了一眼同樣跪倒在地的那個小侍女,眼光裡閃過一絲怨毒,他快速的低下頭,將另一條腿也跪在地上,他正要說什麼,卻聽見自己的背後有一個人鄭重的說道,“啓稟大鳳朝陛下,我等瀚海國人,地處偏遠,禮數不周,亞奴初見天子威儀,一時得意忘形,沒有按照禮數爲陛下行禮,實在是我的罪過。請求大鳳朝的陛下給他一個機會,不要責怪我等蠻夷之人才好。”
這一番話,說的很是委曲求全。
而且,幾乎是將自己的尊嚴全都丟到了地上。
連靜靜觀望的雲裳也忍不住偷眼瞄了一眼那個立而不跪的小廝。不巧的很,那個小廝也正在偷眼瞄她。
好傢伙!這一對視線的光景,簡直就是構成了四個大字。
眉來眼去!
呸呸!我勒個去!這要是被人看見了還得了!
雲裳及時收回視線,低着頭在心裡照顧了下這個小廝的父母及祖父母。
其實,她的心裡是有些訝然的,他的反應速度不輸給自己,而且,前一刻的他,是倨傲的,是傲慢的,而後一刻的他,竟然又能這樣將自己的心態放的那麼低,光是這種能屈能伸的性格,就讓樓雲裳的心裡對他產生了一絲好感和敬佩。
當然,如果他最後沒有瞄自己那一眼的話,她會將這好感再擴大一點。
黃白橘默不作聲的向右挪了一步,不經意似的嗎,擋住了身後的顧籽萄。樓雲鈺站在他的身側,看的真切,一方面替自己的妹妹擔心,另一方面,又有些擔心顧籽萄,這裡是官員和世子們的地方,插進來這麼一個侍女想要不被人發現,也實在是有些困難。
衆人都在沉默之間,皇上的身側有一人發言道,正是二皇子鳳紫泯,他朝着老皇施禮,緩緩說道,“父王,兒臣聽說,在國中鄉下之地,即便是兩個相鄰的村子也有各自彼此的習慣和風俗,也許連語言也不是彼此能夠輕易聽懂。何況瀚海國距離我大鳳朝遙遙千里之外,禮數之上的差距也是難免有的。”
正在左右爲難的國主聽見這一番話,似乎面色稍緩,畢竟眼下的情景是一方面,而基於大家背後的那實際情況又是另一方面。
實施情況就是,他堂堂的大鳳朝,竟然和這個小小的瀚海國,打了一個平手。
這也就不難解釋爲什麼這個小廝會對自己如此無禮了。可是,他偏偏還不能做什麼。
這個時候觸動瀚海國王的神經,並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老皇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兒子。又看了看坐在鳳紫泯前面一位的太子鳳紫汕,眼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絲的失望。
太子察覺到自己的父親的情緒的波動,咳嗽了一聲,挺直了腰桿說道,“二弟所言不虛,兒臣也是如此認爲。瀚海使臣必是無心之舉,還請父王看在兒臣薄面上,不要責怪。”
他下垂首站立的太傅曹汝言聞言,眉頭微微一皺。
趨炎附勢,順坡趕驢,這兩樣都佔了還不算,竟然還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兒,將這份情分攬在自己的臉上,太子啊太子,你是假無心,還是真故意?
二皇子鳳紫泯聞言不過微微一笑,似乎對自己的皇兄的這種說法並不以爲意。
老皇將視線在他們二人的面上掃了一遍,將他們的神色盡收眼底,在心裡又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罷了罷了,且看在太子之面上吧。”
“瀚海使臣一路艱辛,特賜御酒一杯,以表其功。”魏公公及時的喊出這一句,算是給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不然,這真要上演一出兩國交戰斬來使的戲碼,以後的熱鬧可大的很了。
雲裳偷偷的鬆了口氣,TNND,剛纔那一瞬間,她的腦細胞都被滅掉了幾億個。
“來,這杯酒,你去爲使臣送去。”老皇隨手一指,指向了跪在地上的雲裳,雲裳嘆了口氣,站起來,從魏公公的手中接過托盤,魏公公看着她,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雲裳趕緊接過托盤來,走下玉階,走上這玉階,雲裳忽然感到一陣心酸。
當初,自己的大哥樓雲良就是頭碰玉階而亡。
此處碧血雖已清除乾淨,然而,當時的場景帶給自己的巨大的震撼,卻還是難以磨滅。
走到使臣之前,雲裳居高臨下,將托盤遞了過去,“使臣大人,請。”
近距離的觀察這使臣,雲裳發現瀚海國的人都是天生的捲髮,而且髮色有些發棕色,並不像大鳳朝的人,都是一頭黑髮。使臣擡起頭來,露出一張棕櫚色的臉,這人的五官生的算是整齊,只是,眉宇間少了那麼點風韻。
她手上一空,酒杯被他取走,那個使臣在看向自己的時候,目光裡忍不住帶上了幾分的探究。
“多謝大鳳朝陛下賜酒。”空酒杯被放回到托盤。
然而,在這短短的幾秒鐘時間裡,雲裳感受到了另外一股強烈的視線,直勾勾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忍不住看過去,正好落在那小廝裝扮的人身上,看清那人的相貌,她又是一驚。
此人的身量竟然比那個使臣還要高大,他大概是從一進門來的時候就在刻意彎腰,讓自己儘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他的眉眼很有神,一雙濃眉顯得他十分的精明和果敢,挺直的鼻樑底下有一圈細細的鬍鬚,嘴脣很薄,但線條卻繃得很直,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覺。
她在打量他,那小廝也在打量着雲裳。
這個小侍女……看起來和其他的大鳳朝的侍女有些不同,那些女孩子,從來不會這樣明目張膽的看着自己。尤其是那對儂麗明亮的眼眸落進自己視線的時候,那小廝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這個侍女的身上似乎有一種讓太陽都要遜色的耀眼的光芒。
只是被她掩飾的很巧妙。
小廝的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意,這個小侍女,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