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當然不會這麼簡單,樓二夫人斜睨了準備出去的艾管事一眼,艾管事尷尬的咳嗽一聲,停在原地。真正是左右爲難。
雲裳心知肚明,在這個暗藏玄機的相府之中,能有多少她不爲所知的事?又能有多少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能掌控的事?
樓雲裳挑脣一笑,目光恰好落在正在細細打量自己的樓二夫人身上。
“雲裳。”二夫人沉穩的開口,然而樓雲裳卻從她的聲調之中聽出了心虛的味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要艾管事去打溫水,所爲何用?”
雲裳垂了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睛底下打出一片暗暗的青色的暗影。“回二夫人,雲裳剛纔看見了花瓶上油光可鑑,細細的嗅來,還有一股芝麻香氣。所以雲裳斗膽猜測,這花瓶上是事先被人塗上了香油,所以香香纔會失手打碎。”
二夫人眼中精芒一閃,眼光有意無意的飄到了老老實實閉上了嘴的王媽的身上,卻也只是停了一瞬就轉開了視線。
“你要溫水來,便是要查驗出那個往花瓶身上塗抹了香油的人麼?”二夫人是何等樣人?雲裳纔開了個頭兒,她便已經猜的出來始末原由。
雲裳也不是傻瓜,她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如果真的擋着大家的面把那個始作俑者給揪出來的話,恐怕有些人臉面上是要過不去的了。假如現在自己就給她一個下不來臺的話,這恐怕也不是一個上策。
二夫人靜靜的看了她片刻,那描畫的精緻的臉孔上終於閃露出一絲的笑意,儘管是在笑着,但那笑紋浮現在她紅潤的脣畔的時候,雲裳看着,只覺得後背上一陣的發涼。
“艾管事,老爺還在廂房裡,去請他出來用飯吧。”二夫人忽然將苗頭指向了樓丞相。雲裳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沒再繼續下去剛纔的話題。
二夫人舉步往外,雲裳淡淡一笑,也要跟上,可偏偏有個人就是這麼不省心。在房間裡聽見了消息而聞訊趕來的三小姐樓雲霓一馬當先的衝了進來,雲裳正好往外走,險些和她撞個滿懷。
“你那麼着急忙慌的要死啊?”雲霓往前邁了一步,只差一隻手戳到雲裳的額頭上來。雲裳順勢往後一躲閃,正不偏不倚的閃到了二夫人的身後,這一套.動作做的是水到渠成,毫不拖泥帶水,於是乎,樓雲霓的那一句“你那麼着急忙慌的要死啊?”就恰到好處的落在了樓二夫人的正前方。
樓二夫人眉頭一皺,樓雲霓撇了撇嘴,往後退了一步,“娘,怎麼是你啊?”
二夫人看了一眼自己這個看着聰明實際上總有點那麼魯莽的女兒。“去請你父親出來吃飯。”
“可是,她們……”樓雲霓還欲再說些什麼,二夫人橫眉一瞪,“叫你去就去。”
“哦。”雲霓本來聽說樓雲裳闖了禍心裡樂呵的早就開了花,沒想到匆匆忙忙感到了這裡之後卻發現自己的母親是這麼一個態度,讓她不由得有點發呆。
“還不快去?”
“啊,好。”樓雲霓也只好提着裙子趕緊飛快的轉身走掉了。
“雲裳,我園子裡的花開的很好,你也來看看吧?”
丁姨上前拉了拉雲裳的袖子,雲裳朝她搖了搖頭,對着正回頭看着自己的二夫人笑了下,“好,請夫人帶路。”
後花園裡果然是別有洞天,這裡面栽種着各種顏色的四季花卉,月季,茉莉,玫瑰,牡丹,玉樹,蒼翠的松柏應有盡有,此時正是夏日炎炎,在這個炎熱季節盛開的花卉正在含香吐露着芬芳,一眼望去讓人一眼望不到邊際。
花海飄香,雲裳進門之後就看的心曠神怡,由衷的感嘆一聲,“真是好花。”
二夫人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流出深思,不知道爲什麼,這張早在七年之前就看到過的臉孔,卻在七年之後看起來……不似從前,倒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雲裳啊,你離家七載,可還記得這裡?”
樓雲裳縮在袖子裡的手微微一動,面上卻還是如初的平靜,這個樓二夫人爲什麼這麼問自己?難道是她看出了什麼端倪?不會,自己才進相府沒有一天的功夫,和她正面接觸的時間也少的可憐。想破了這一層之後,雲裳心裡的石頭就落了地,坦然的朝二夫人笑了下,她本來想說,“雲裳離開這裡的時候,年紀還小,很多事情都不記不清楚了。”但是轉念一想,以這位二夫人的聰慧,她能這麼問自己,想必已經是有所預料,自己如果這樣答話,說不定會中了人家的圈套。
雲裳的目光落在最近的一叢牡丹的身上,看它根莖上泛出的青色,笑了下說,“雲裳記得小時候這花園裡並沒有栽種過這種品種的牡丹。”
樓二夫人略微一愣,啞然失笑,手指撫上那一片開的正好的紅彤彤的牡丹花的花瓣,妖嬈嫵媚的笑了下,“不錯,你走的時候……這裡,的確沒有這樣的牡丹。”
好一個狡詐的女人!
雲裳心裡暗暗咒罵,面上卻不動聲色,“夫人這麼問,是怎麼說?”
二夫人輕輕一笑,雖然她常年有着好的保養和華美的服飾,但是,歲月畢竟不饒人,她笑起來的時候,在眼角還是有着幾絲皺紋。那對嫵媚多姿的眼睛正看着自己,雲裳只感覺心裡一陣不自在,二夫人悄然一笑,摘下一朵火紅的牡丹,放在手掌心把玩,“雲裳,你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雲裳知曉她沒有什麼真憑實據,這麼一說也只是煙霧彈而已。故而心裡輕鬆了很多,在她面前輕輕俯下身,也嗅了嗅那開的甚好的紅花,“二夫人很喜歡牡丹?”
“是,我喜歡這花。牡丹雖然高傲,渾身是刺,但是它們也只能向載種它們的人屈服,即便是被人從曠野挖到了這規矩森嚴的相府裡,也只能順從的生長,老老實實的開花結果,渾身是刺也耍不出什麼幺蛾子來。雲裳,你明白麼?”
她這話說得實在是別有深意,也實在是太容易理解了,雲裳淺淺一笑,隨手也摘了一朵放在手裡,“夫人說得不錯,這花懂規矩了,就開的好了。”她站起來,將手裡的花枝遞給樓二夫人,退後一步,襝衽爲禮,“夫人如果沒有什麼別的教誨,雲裳就告退了。”
“嗯,你去吧。”她不知道爲什麼,滿肚子的機關主意在看見這個小女孩兒的時候竟然都變作了一腔的煙霧,只能燒的自己肚皮裡火燒火燎的難受,卻不能對着她發出來。
那一道纖細飄渺的身影漸行漸遠,白色的背影變作一點淺白色的模糊輪廓。
“啊。”樓二夫人輕呼一聲,雪白細嫩的中指上驀地被那支紅豔豔的牡丹刺破,涌出和它一樣鮮紅可人的紅色來。把手指放在嘴脣裡吮.了吮,扯下兩片花瓣,在長長的指甲裡揉碎捻出汁液來,“果然,花的刺多了,就不可愛了。”
“夫人,老爺已經去了前廳了。”王媽尋了過來。
二夫人隨手丟掉那討厭的花枝,毫不留情的用繡鞋將它踩踏過去,花泥瞬間委頓凋零。她也毫不可惜,“花瓶的事兒不要對老爺說起,去找個巧匠,修補修補,實在不行,就再去燒一個一模一樣的回來。”
“咱們就這麼放過她了麼?夫人,您也看出來了,現在這個小妮子比她母親可要厲害的多,是個不好惹的角色,這以後在咱們府上……”王媽滿臉焦慮。
“行了,要不是你們將事情辦砸了,我們還至於要這樣捉襟見肘麼?這件事情不要再追究下去了,查來查去查到的也是你我的身上。”二夫人冷冷一笑,將視線放在樓雲裳剛剛走過的位置,“一個小丫頭片子,我倒要看看她能掀的起來什麼樣的風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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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飯桌周圍已經坐下了幾個人,分別是樓鐸,大哥樓雲良,二哥樓雲崢,三姐樓雲霓,還有四哥樓雲鈺。艾管事垂首站立在一旁,見到她進來,吩咐下人去給她添飯。香香一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樣子蹦了過來,接過下丫鬟手裡的碗,“我來吧,我家小姐的飯都是我來添的。”
小丫鬟猶豫的看了一眼艾管事,艾管事見樓鐸沒有說話,也就點了點頭。香香很開心的拿起舀子來盛飯,雲裳走了過去,坐到了圓桌旁第五個位子上,才坐下,雲鈺就端起來了酒杯,朝大家夥兒呵呵一笑,“父親,幾位兄長,今天是五妹第一天和大家吃團圓飯,咱們這一杯酒就敬她吧。”
樓鐸跟着舉起了酒杯,雲良和雲崢忽視一眼也端起了酒杯,雲裳瞧着心裡一陣納悶,這兩位兄長不是和自己是一母所生的麼?爲何看起來對自己這樣的冷淡疏離?相反,這個二夫人的兒子四哥雲鈺卻對自己一直體貼尤佳?這又是爲什麼呢?她腦子裡想着,站起身舉起酒杯,“雲裳七年未盡一點子女孝道,這一杯酒該是雲裳敬各位兄長和姐姐,這些年代替雲裳照料父親。雲裳先乾爲敬。”她舉起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的時候,她敏銳的捕捉到了樓鐸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那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