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聽說過樓家的兩個女兒向來不和,卻也沒有想到她們兩個人已經不合到了這種地步。
當着老父的亡靈之前,當着這麼多錢來弔唁的人的面,她們也是如此的肆無忌憚的互相攻擊。
樓雲霓昨天晚上就到了,在靈前數次哭死過去,一雙杏眼之中早就佈滿了血紅的血絲,加上她現在的表情,讓人看起來就覺得她是一個來自地獄的惡鬼一樣的猙獰可怖,雲裳對上她這樣的一張臉孔也沒有半分的害怕,相反,她對着她,說出了那樣的話。
“樓雲霓,如果你覺得這樣樓家才能丟進爹的臉面的話,那就繼續鬧下去吧,反正我無所謂。”
樓雲霓看着她,目眥盡裂,抓着她的衣襟前領,恨聲道,“樓雲裳,你別以爲你這麼說我就怕了你!樓家的臉,早在你那個不守婦道的娘那裡就已經丟光了!”
“三郡主,三郡主,您別衝動啊!”旻言和小紅一個勁兒在旁邊勸,香香急的邊哭,邊把這兩個人拉開。
雲裳的個子沒有她高,這會兒被她抓起來腳尖都離開地面,衣襟被人家抓在手裡,她只能勉強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並不慌亂,但是她此時的模樣看起來仍然十分的狼狽。
“雲霓啊,還不住手!”衆人一片混亂之中,有人扶進來一個半老的女子,她的人還未到,聲音卻先傳了過來,樓雲霓聽見這個聲音如同遭了雷劈一樣渾身抖了一下,不敢置信的回過頭來看着門口,脣角抖動着好似不能自持。
“娘!”這一聲叫喚一出口,雲霓的人就已經奔了出去,雲裳站立不穩,被她甩出老遠,幸好陸謹及時過來,抓着她的胳膊,焦急的詢問道,“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雲裳搖了搖頭,鬆了鬆領口的寬度,嗓子裡一陣火辣辣的難受。她的臉上幾乎沒有一絲的血色,但是她的嘴角卻掛着一道笑意,透着一股陰冷且邪魅的氣息。
陸謹看着她,心裡一冷,出聲問道,“雲裳,二夫人她爲什麼在你這裡?”
雲裳淡淡一笑,鬆開被他扶着的手臂,“那是因爲她被王媽那個奴才害慘了,纔會知道自己人的好處。”
陸謹看她一眼,沒再說話。
“還是你早就想到了回來之後你的這個姐姐會在京中對你發難?”陸謹低聲問道,雲裳側目看他一眼,卻沒有任何的表情,“是。對付樓雲霓,只有她娘最有用。”
那邊樓雲霓和二夫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團。剛纔色厲內荏的樓雲霓在這個時候顯得是那麼的無力和悲傷。
“娘,您……您這是去哪兒了,我到處都找不到您。”
二夫人也跟着抹眼淚,抽回手,捧着雲霓的臉細細打量,一邊看,一邊淌眼淚,“若非是雲裳及時救了我,否則,娘這輩子就見不到你了。”
聽見二夫人說出來那個人的名字,樓雲霓瞬間一愣,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朝樓雲裳的方向看過去。
“你?”她有着明顯的不解。
但是很快樓雲霓就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甩開了她娘一直拉着她的手,朝她走過來,雲裳吸了口氣,好整以暇的看着大步朝自己走過來的樓雲霓,而陸謹則擰着眉頭,十分忐忑的橫在她和樓雲霓的之間,生怕這個三郡主會舉手就打。
畢竟她也不是沒打過樓雲裳。
二夫人也走過來,拉着她的胳膊,“雲霓,你別這樣。你妹妹她這一路上對我照顧的很好。我……”
雲霓冷笑一聲,環抱着雙肩道,“娘,她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她會對你好?我怎麼不信她會真心實意對我們母女好呢?”
雲裳看着她揚起的下巴,撇了撇嘴,輕笑道,“你說的的對,樓雲霓。我就是沒安好心。我留着二夫人,好吃好喝的好招待着,就是爲了讓你看看,什麼叫小人,什麼又叫做君子。你們母女當初如何對我,而我此時又如何對你們。”
“你別以爲你這麼說,這麼做我就會對你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嗎?你想錯了,我樓雲霓不是這樣好糊弄的人!”
“哈!你把自己想的真高啊。我會對你身上下那麼大的心思?簡直是笑話,我告訴你,你不好糊弄,可天底下好糊弄的人,大有人在!你看看他們,他們現在是如何看你的?”雲裳隨手一指,指向她們身邊正在圍觀的那些前來弔唁的官員們,微微帶着冷笑,看着他們好奇且錯愕的視線,對着樓雲霓壓低了聲音說道,“怎麼樣?你看這些人,他們誰會認爲你是好人,我是壞人呢?”
樓雲霓驚愕的倒退了兩步,順着她的手勢看着那些官員,果然,那些人的眼中滿滿的都是對她的鄙視。
這些蠢貨們,都被這個狡猾的女人的小把戲給矇騙了!不是的,不是的!事情纔不是這樣的,她不是一個好人!
她想要對着這些人大喊,想要告訴他們,到底誰纔是真正的好人。
可是……
樓雲裳搶先一步,拉着她的手,兩眼婆娑的淚花泫然欲滴。
“姐姐,我知道你心裡對我感謝,卻不好意思說出口,不過沒關係,我不介意的,只要父親走得安好,只要二孃和你,還有四哥都安然無恙,我就心滿意足了。”她說的十分的誠懇,誠懇到樓雲霓開始傻了眼,簡直懷疑眼前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那個刁鑽的樓雲裳?
二夫人適時走過來,拉着她們姐妹的雙手道,“雲霓,你這孩子,哪裡都好,只是太過執拗,像你爹,什麼都鑽牛角尖,什麼都不肯活泛個心眼兒,你不要在對雲裳那樣了,若非是她,你我早就不能相見了。”說完,又是一頓大哭。
樓雲霓憤憤的眼神在看見母親如此失聲痛哭的情況下,也變得鬆軟了起來。
半晌,她默默的嘆了口氣,在樓雲裳面前第一次用這樣鬆緩的口氣說話,“雲裳。”她平靜地神態讓樓雲裳也開始覺得不適應,是十分的不適應。
“什麼?”她心裡的警鈴大作。樓雲裳確信一隻猛虎是絕對不會對一個人忽然間溫柔起來的,就算它溫柔了起來,也絕對是爲了吃掉她的這個目的。
樓雲霓吸了一口冷氣,讓自己平靜下來,雲裳看着她強忍怒氣的臉孔那麼的逞強歡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這種笑容裡感覺到了滿足和快意,在她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時候,雲裳伸出一隻手,在她面前一立,“等一下,我有東西給你,隨我來。”
陸謹擔憂的看着她,“這……”
“沒關係的,二夫人請您先留在這裡,代雲裳招呼下來弔唁的賓客,咱們的禮數不能丟了。”她對着二夫人輕聲說道,二夫人重重的點了點頭,看起來這個一身縞素的二夫人比之前的那一身華麗綢袍的她要平易近人了許多。至少,在她的身上那種盛氣凌人的輕浮之氣已經沒有了。
“陸大哥,你就在這裡,幫助二夫人吧。”她對陸謹寬慰一笑,示意他不必擔憂。就算陸謹心裡頭再不願意,也只好留在這裡等她,不過再雲裳和樓雲霓一起走了以後,他便對着旻言一揮手,旻言立刻明白他的含義,悄悄地跟了上去。
當然這些動作二夫人統統的看在了眼裡,她本就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陸謹這番舉措的含義。尷尬的笑了下,也沒有說話,隨着小紅一起去前廳裡招呼賓客。
隨着雲裳的腳步停下,樓雲霓也停在了她身後兩米的距離。“樓雲裳,你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不是我有話要和你說,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雲裳轉過身,漆黑如墨的長髮在腰際一側劃出好看的弧線,“是父親,留了一封書信給你。”她從寬大的袖子裡掏出來一紙書信,那是一張皺皺巴巴的信封,交到樓雲霓的手上的時候,她的臉上顯出一絲羨慕的神色,“你還有什麼可不滿足的呢?他臨死還記掛着你們母子三人,我若是你,就不會如此憤世嫉俗,感嘆人道不公。”
樓雲霓不解的看着她,接過那封信,信封上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筆記寫着,吾兒雲霓親啓的字樣,她看着這熟悉的字體,眼淚不自覺的就充盈了眼眶。
雲裳不願再看,轉身走了,邊走,邊疆自己嘴角的笑意悄悄隱沒下去。
看她一個人出來,一直在外頭等待的陸謹趕緊迎了上來,看她神色平靜無恙,心裡先是鬆了口氣,而後緊張的問道,“你和她……”
“沒什麼事。就是我爹他臨終的時候交給我一封信要我轉達給她,我只是照做了而已。”她說的很輕,卻也隱藏不住那一抹憂傷。
“雲裳。”陸謹不忍心看她如此,打算要勸慰她幾句。卻被雲裳自己攔住,“多謝你了陸大哥,我不會難過,也不傷心。之前還想着要和她比一比,分出個上下高低來,想起來那時候的我,還真是太傻太天真了些,人的一輩子也從不是活在外人的眼光之下,人,應該是活在自己的本心裡纔對。”她轉過頭來,對他微微笑着,這樣燦爛的讓人有些難以招架的笑容在她的臉上被演繹到了極致。
陸謹正要說話,便聽見外頭有人高聲傳了一句,“陛下駕到,樓氏接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