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蘆泉湖有一個傳說:天帝的小女兒來到人間,因爲貪看蘆泉湖中美景,不慎將身上月華所凝的寶物失落湖中;小公主找不到寶物,不敢迴天庭覆命,就化身荷花,永駐湖中。
與這個傳說相伴的是:蘆泉湖每到月圓之夜半,湖水之中便光華流轉,皎皎生輝,直與天上明月相映。人們說,那是湖中寶物感應天上月華所致;而這種現象每到荷開時節便更是明顯,也給傳說添上神秘的一筆。
多少年來,曾有多少人慕名而至,賞景,尋寶。然而賞景的人固能得償心願,尋寶的人卻無一不是空手而回;時間一長,這景色便變得理所當然,到了後來,又有火蓮教選了此處作爲分舵所在。那些尋寶人的心思,才慢慢淡下來。
直到幾個月前,蘆泉湖再次變得熱鬧非凡,武林人士,蒼浯國匪寇,官家商家……大家的目的,似乎又都是奔着寶物去的。
然而這一次不同的是:上個月的月圓夜,沒有人看到湖水流光。
雖說流光並不是每個月都會出現,但按照常通常的規律,上個月卻是很適合流光出現的時節。
於是這一次的月圓夜,便有許多人戰戰兢兢……這次月圓,比上次更適合流光出現,那麼看這次流光出現不出現,便差不多可以確定那湖水寶物是不是出狀況了……雖然,上次月圓之後大批武林人士突然的銷聲匿跡,差不多已經說明了問題。
而當天夜裡,在衆人的關注下,那着名的蘆泉湖流光,果然不曾出現。
蘆泉湖流光的消逝,說起來不過是一個傳說、一個故事的終結。
本來至多不過是對蘆泉湖周圍迷信的村民產生些影響而已……但在這次流光消逝之前的各路人馬雲集,卻給這個傳說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在此之後,蘆泉湖流光再未曾出現,它的故事卻由此而傳遍了大江南北,並毫不意外的衍生出多個或悲情或豪壯跌宕起伏的續集……這寶物到底是什麼東西?落在了什麼人的手裡?又給它的新主人帶來了什麼?種種傳聞,或真或假,虛虛實實,不一而足。
而傳言中最玄虛的,就是“寶物”竟然是返老還童之良藥,活死人肉白骨,得之者壽可與天齊……據說此物後來落入蒼浯國西大王手中,其人因不願交與胡帝而起兵反叛,終致北國六載離亂,使南趙得以休養生息,自此改變天下格局。
至於這事實到底如何,大概世上也只有少數的幾個人能夠做到一探究竟了……其中自然包括那選了月圓之日趕到蘆泉湖的雲裳。
此前她便通過各方渠道,瞭解了整個事件的緣起。
簡單來說,就是段南風配合蓮準計謀,利用蘆泉湖古已有之的“寶物”傳說,誘騙北蒼浯國人上當,並以此離間北蒼浯國人內部關係的過程。
只不過,這過程中段南風是幾分在“配合”、又是幾分被“脅迫”,便不得而知;而此次離間效果雖奇佳,卻最終賠上了段南風的一條性命……
這寶物之說能夠讓人如此相信,成爲離間北朝利器,自然不能是全假。
至少,那蒼浯國西大王早年於民間偶得的前朝軼本,做不得假;當年趙氏皇朝京城被破之後留下的史官絕密記錄,也可相互對照:這一切證明,蘆泉湖這一帶,的的確確,曾有“寶物”於天外降臨。而大理段氏王子身陷蒼浯國之後,也曾以其巫者身份,藉助“寶物”之力,爲蒼浯國做出幾個預言並一一驗證,更爲“寶物”的存在,做出了最有力的佐證。
只是如今“寶物”終歸蒼浯國,段南風也已魂兮渺渺;雲裳卻恢復了“記憶”,與蓮準兩人一起來到蘆泉湖,在這樣的月圓之夜,等待那註定已經不復出現的的“神蹟”……
“冷麼?”蓮準一面問,一面低頭替雲裳套上雙裘毛暖靴。雖說地宮中保暖的工作已經做得很好,卻到底已經入了夜,只怕會有些潮氣……倒是雲裳從離魂似的狀態回神過來,微微一嘆,道:“哪裡用到着這麼小心了?”
話是這麼說,蓮準都指揮使大人這情分卻是不得不領的,雲裳搭了他的手慢慢站起來:“我們走吧。”
蘆泉湖這座地宮,半掩於湖水之下。這一天正是十五,月到中天,湖水居然微微上漲,不知啓動了哪裡機關,軋軋聲罷,便在雲裳休息的這間屋子裡,房屋正中的的面上,生生又開了個大洞出來。一條窄窄甬道,側壁極其光滑,見了光,折射出五彩氤氳流動……不要說雲裳,便是蓮準這並不是第一次見的,也不禁目爲之惑。
雲裳輕嘆:“難怪西大王蕭衡那般人物,也會信了你們的話去。”
蓮準搖頭不語,一手提燈,一手緊緊扶攜了她,慢慢順着甬道往前……片刻功夫,五彩甬道盡頭,玉階蜿蜒而上;待從一個與入口相似的大洞中鑽出,呈現在兩人面前的,卻又是一個四壁光潔如鏡的房間。那五彩光芒,至此極盛。
“真真仙人之境。”雲裳方要伸手觸摸那鏡子般的牆壁,卻被蓮準皺眉攔住……牆壁似是金屬所鑄造,看上去便覺得寒氣逼人,自然是少碰爲好。“不如猜猜那蒼浯國蕭衡費力奪得的寶物是什麼東西?”他笑,故意引開她的注意。
“……一朵玉蓮花?”
他倏然轉過頭:“是猜的,還是……想起來了?”
蓮準一雙流光鳳目此時卻是完全的鎖定在她臉上,雲煙仙境般的背景下,反不見了平日的灑脫不羈,略帶出些緊張之色來。
雲裳沉默片刻,點點頭。
他嘆一聲,卻拉着她的手將人帶進懷裡,緩慢卻又溫柔的勸慰:“你的臉色這麼不好,早知道這樣就不應該答應你來……難道還在費神抵制這記憶的來到麼?其實又何必……不妨順其自然吧。”
雲裳在他懷中低低應了一聲,反手也環住他,道:“不是抵制……”靜了片刻,又道:“方纔我不是對你說了麼?我從一開始就隱隱覺得不對。段南風是催眠高手,他的話不能全信,從他那裡得來的記憶,也未必都是真的。”
“所以堅持要到這個段南風離開的的方來瞧瞧麼?可是你剛剛敘述得到的記憶,不是很完整麼?若真是沒有發生過的事,難道真有人能編得這樣合情合理?”
“也不是這樣……”雲裳蹙起眉,似乎在思索該如何給蓮準解釋。
“我知道,你是懷疑這”記憶“雖然完整,但只有脈絡不夠詳細;方纔你還說記憶中沒有見過這寶物,現在卻又一猜即中……這部份細節正在被你補充完整不是麼?”
“蓮準!”雲裳擡起頭,神色間幾分疑惑。
蓮準又是微微輕嘆,俯身在她眉間柔柔吻了下去……“雲裳小美人兒,段南風算得上是死在我的手中……做決定的是我,我願意承擔這件事帶來的結果。你沒有必要暗示自己抗拒這份記憶……無論你選擇怎樣的路,我都還是會陪你走下去……”即使她不再回應他的感情,即使她的生命註定爲另一個人燃燒……
在白日裡等待月圓的時間裡,她曾把她新近得來的完整“記憶”。
給他敘述了一遍,用的是完全事外人的口氣。可是與那淡然口氣相對的,卻是字詞語句之間流動着的深情和絕望……故事情節大體與段南風當初敘述的相同,多出來的,卻是隻有當事人才能夠體會的深切愛意……對陸慎的愛。
相識、相知;同患難、共敵愾;一個慷慨赴國難,一個決然求重生。那樣的故事中是沒有他的位置的,她重生只爲陸慎……他曾想過,心淪陷了,那便淪陷了,或許可以一搏:既然是她主動放棄尋找記憶。
然而她的確是放棄了記憶了,甚至給了他迴應,讓他以爲終於不見得不能得個好結局……偏偏在這樣時候,卻是他走錯一步,反而成了她恢復記憶的引子。
如今,雲裳忽然堅持說那“三年”的記憶有疑點,未必是真的歷史和從前。
這又怎麼可能?段南風若是騙她,能得怎樣好處?何況那三年的情節描述,若沒有真的經歷過,又哪裡能對得這般嚴絲合縫?!何況,她不知道,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將她與段南風隔絕開,自己卻沒有少了和這位大理王子的接觸。若說段南風沒有經歷過那樣三年而只是憑空想象,他卻是萬萬想象不能……
其實,雲裳抗拒這份記憶的理由,他並不十分清楚。也許是幾分逃避在吧?或許是自責?本來一直相信這“三年”存在的她,是從那次兩個人江上聽雨開始,才立意把“陷害段南風”的罪責攬過去的。象她對馮少綰強調的,是她一直對段南風存疑,纔沒有阻止他利用段南風,陷害段南風?又或者……他可以存一分僥倖……她是在對他的好感和記憶中對陸慎的深情之間掙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