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熾熱卻不那麼光芒萬丈,沒有正午時候的太陽光那麼刺眼,可是,卻別有一番風味,清晨之光,帶着讓人奮進的喜悅和希望。
窗前的女子對着碧朗朗的天空看了良久,直到後頭有人輕聲喚了一聲,“小姐,吃藥了。”
香香看着雲裳越來越瘦的身子,兩邊的顴骨幾乎都快要凹陷下去的樣子,心裡一緊,忍不住紅了眼眶,雲裳沒有看她,瞧了瞧她手中的藥碗,搖了搖頭,“不必了吧。”
香香大驚,慌忙放下藥碗,勸道,“藥好歹也得吃呀,不吃藥,就等不到魯老頭兒來啦!”看雲裳神情淡淡,香香急的眼淚都淌出來了,“魯老頭兒不是號稱最牛的神醫了嗎?他來了,肯定能把小姐的病治好的呀!”
雲裳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這孩子命也夠苦,在揚州的時候也沒過上幾天好日子,等隨着她到了京城,也是時常照顧她的起居,她又是個不消停的主兒,鬧得自己的身邊人也都消停不得。她這些天身上帶病,又加上被自己很親近的瓔珞背叛,雲裳的精神一度很是萎靡。香香更是衣不解帶的在一旁照顧,她自己也瘦了不少。
雲裳定定的看着她,半晌嘆了口氣,“香香,我現在總覺得不那麼餓了,是不是也是件好事?”
香香嘟着嘴,執着的將手裡的藥碗端起來塞給她,“喝藥纔是好事。快喝啦。”
兩人又嘮叨了一會兒,香香才跑到外頭去張羅別的事情去,剩下雲裳一個人,過了一會兒,她打開窗子,朝着對面一直佇立着的那個人點了點頭,“文先生,少綰,請過來一趟,我有些事要對你們商議。”
文若圖這些天奔波在書本之間,勵志要找出一方能夠治療雲裳頑疾的方子,在文若圖先生的眼中看來,要想找到居無定所的魯老頭兒那個神醫,實在是難於上青天的一件事情。靠別人不如靠自己。
馮少綰抓緊管理和訓練着暗力營,也在到處打探魯神醫的下落,卻,一無所獲。
於是,這兩個深深的沉浸在悲傷之中的男人都再用一種看着即將要死的人的目光來看着她,雲裳看見他倆一個一個垂頭搭腦的進來,不由嘆了口氣,“我說,你們二位,我現在都這樣了,好多事情都要仰仗你們二位呢,我還沒倒下,你們二人先倒下了,這可不太好吧。”
他二人一看眼前的女子,雖然是一幅憔悴的形容,可她的面目之上卻別有一番際朗天晴之色,好像真的得病的人不是她,而是他們兩個一樣。
雲裳招呼他們二人坐下,半晌無言,雖然這個話題她一直不願意提起,但是,不管怎麼說,這個問題是無可避免的。
“瓔珞她……”雲裳才提了個頭,馮少綰的臉色就鐵青了一分,雲裳笑了下,算了,還是不難爲他們了,直接吩咐道,“把她帶上來吧。”
文若圖無奈的搖了搖頭,“知道公主要見她,已經帶到了外面,只等着公主吩咐。”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瓔珞就被帶了上來,雲裳細細打量一番,顯然,沒有人難爲瓔珞,她皮膚完好,頭髮甚至都沒有太蓬亂,眼中有着釋然的光,好像,看見雲裳此刻的倒黴相,她十分開心。
作爲一個仇人,她這樣覺得,也是應該。
瓔珞被暗力營的人帶了上來,甩在地上,她剛要爬起,就又被人一腳蹬倒在地,幾經掙扎都沒能站起來,只得趴在地上臉朝上看着雲裳,眼中似有火苗攢動。
雲裳撐着腦袋歪着頭瞧她,“你就沒甚想說的嗎?”
瓔珞冷冷一笑,眉目森然,“我和你有什麼話說,只要我不說,你就永遠不知道你自己到底是中了什麼毒?到底得了什麼病!”
“‘金蠶噬骨’下蠱時取的是蟲卵,需通過食物將蟲卵送入體內。就憑這點,除了你沒人能夠做到。你做得飯菜味道都特別的好,是因爲裡面放了金蠶所愛的香料吧,那金蠶在我體內養着,一點點蠶食雲裳的營養和精氣,才使得我越來越虛弱對不對?之前,我身體內有冰絲纏的毒素在,大概金蠶也怕這種厲害的毒吧,就算你下了毒,我也沒有中招,直到後來,魯老頭兒把我的冰絲纏的毒治好了八九分,所以你的金絲蠶才能得逞。”
瓔珞驚恐的睜大雙眼,恍如看着一個魔鬼,“你……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也不必如此敬佩的看着我,我也是在中了招之後才知道的。如果我能早知道,也不會如此了。”雲裳露出一絲苦笑。
“可是,我要怎麼稱呼你呢,我想過了,你的身份應該還不止是一個馮娉婷吧?馮家我雖然對他們有那麼點的愧疚,可是,我和馮家的仇,還遠遠達不到讓你來下蠱毒害我的程度。”
她突然大笑起來,臉部猙獰可怖:“樓雲裳,你果然聰明!我實話告訴你吧,我除了是馮家的獨女之外,還是火蓮教王坤的關門弟子!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從你第一次吐血就表明金蠶已經成熟,如今金蠶已經長成,並且毒蠱已經被我催動,你就等着渾身潰爛,金蠶破身而死吧!我們火蓮教八百人的寨子一夕之間全毀了,我忍辱偷生整整兩年,爲的就是今天!”
聽完她這樣惡毒的解釋,雲裳半晌無語,她在湖南,蜀中平叛火蓮教一衆。間接的,直接的,死在她和陸慎手上的人,何止萬千?今天能來一個馮娉婷下毒,明天就能再來一個王娉婷,周娉婷……這正是所謂的冤冤相報何時了。
心裡不知覺得便涌上來一股悲涼,她平息了別人的禍端,卻……招致了自己的禍端。長嘆一口氣,“你如今蠱毒也下成了,我也快死了,馮娉婷,我只問你一句,你現在心裡可痛快了麼?”
馮娉婷被她問的一愣,臉上浮現出幾種不同的情愫,有明瞭,有猜測,有懷念還有很多失落……“我,我不知道。”她低下頭的瞬間,臉上浮現的神情讓雲裳十分熟悉,那是屬於純情的瓔珞的神情。
“可是,我不後悔。我……不後悔。”地上匍匐着的女孩兒此時已經挺直了脊背,根本不敢看她面前站立的女子。
雲裳瞧着這熟悉的笑意,也露出一絲懷念來。
她慢慢轉過身,不再看她。“不後悔呀?真好,人這輩子能做點不後悔的事兒,總是好的。來人,鬆綁,把她送走。不要再讓我看到她。”
雲裳此言一出,馮少綰立刻反對。
“公主不可,此女乃是火蓮教的餘孽,留下她,就是最大的禍害!”
“按我說的做,就現在。”雲裳的臉上顯出少見的威嚴,說出的話不容置疑。
馮少綰見她如此決絕,知道他不管再怎麼說,她也不會改變主意。
文若圖和馮少綰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無奈和擔憂。而云裳卻不以爲然,背對着後面的三個人,低聲道,“我說了,讓她走,讓她活……”
暗力營的一個人將已經驚呆了的馮娉婷從地上拖了起來,“趕緊滾!”
馮娉婷愣住,呆呆的看着那道背影,眼中閃過說不清楚是喜是悲的神色。
時過晌午,日頭西移。
身邊似乎有一道紅色的影子一閃。雲裳看外頭的日頭看的發呆,沒提防,下意識的回頭發問,“蓮準,你回來啦?”
身後,空空蕩蕩的,哪裡有什麼人回來?
雲裳低笑了兩聲,笑得過於用力了點,順便咳出一口血來,拿袖子沾了沾,但見萬朵花一瞬間全開了似的,自己嘀咕了兩聲,卻是對着窗外掠過的飛燕。
“蓮準啊,你再不回來,只怕……是見不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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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南,北侯陸燦的府邸。
陸謹瞧着面色暗沉的陸慎,有些話,他覺得有必要和他說說了。只是,還未等他開口,手中握着狼毫筆的陸慎已經開了口。
“大哥,我已經向陛下請旨,一個月之後便要啓程。”
陸謹一凜,“去哪兒?”他日日上朝,卻沒有聽說陛下有意要出兵的意圖。
“大概是滇南之地吧。”陸慎的臉上帶出深深的倦意,在這個家裡每呆上一天,他的心就難受一分。
“大哥,您也在呀。”門外一陣腳步聲,鳳紫湘一腳門裡一角門外的被丫鬟婆子攙扶了進來,她雖然還未出懷,但是因爲保養的良好而體型微微發福。陸謹看了她一眼,微微點頭,“弟妹,有禮。”
“大哥,您喝茶。”鳳紫湘順手端上來一杯茶,先奉給了陸謹。陸謹擡手接了,眼角餘光一瞟,卻見自己的弟弟臉色更是難看,少年將軍的意氣風發的神態幾乎在回京的這一個月之內被消磨殆盡。
“相公,您喝茶。”鳳紫湘對陸慎的冰冷神態好似視而不見,停頓了半晌,鳳紫湘奉茶的雙手和她臉上的笑意都快要僵住的時候,陸慎這才堪堪將這杯茶接了過來。
“弟妹已經是有身子的人了,這些事情還是讓下人們作罷。”陸謹畢竟是忠厚的長者,是兄長,對弟妹還是十分的照顧。
鳳紫湘含羞的點了點頭,謝過了陸謹的好意,又含情脈脈的瞧着自己的夫君。而陸慎,鐵青的小臉瞬間變成鐵黑,陸謹瞧着屋子裡的氣氛不怎麼好,趕緊站起身,“阿慎又快要走了,你們兩口子慢慢說話,愚兄就不打擾了。”
送走了陸謹之後,鳳紫湘笑着轉過身來剛要說話,便看見陸慎一拂袖子,剛剛那杯尷尬的茶杯便跌在地上,碎成了七八片,突如其來的脆響讓鳳紫湘驚了一跳,“啊!”
“從今天起,公主便老老實實的住在內宅罷。”說完話,陸慎一抖袖子踏着地上的碎片走了。鳳紫湘臉上的笑容在他轉身的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漂亮的臉孔上閃出惡毒的神色,恨聲道,“以爲我不知道你和她的那點齷齪事麼?總有一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