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章節(12點)
僞造一封書信是很容易的,但是要僞造二十年的經歷,在他賀蘭楚的眼皮底下卻幾乎不可能。·首·發
賀蘭楚不知道左瑛爲什麼要編造這些謊話,也許是爲了抓住他的弱點打擊他,也許是爲了污損他父子的名聲……總之,他現在沒有心情去揣摩,更沒有理由去相信。他將手中書信一扔,擡腳就往已經跌坐在地上的“何姑姑”走去。
從賀蘭楚的眼神裡,左瑛已經猜到他的心中正在以什麼理由反駁她。因爲他的這些疑問,左瑛也早就考慮到了,而且在剛纔對‘何姑姑’的旁敲側擊中明白了一切。
“朕可以告訴你,爲什麼她的背景和她所知道的東西如此天衣無縫。”左瑛看着背對着衆人的“何姑姑”道:“因爲,她說的不完全是假話。她的確在大漠滯留了二十年,而這二十年中有一段時間是跟王妃相伴的。”
左瑛的話讓賀蘭楚止住了腳步。
“當年,裕谷軍營失守之後,蘇媚兒和王妃都被突厥人在‘亂’軍中擄走。”左瑛繼續娓娓道:“當突厥人知道王妃的身份後,打算以王妃作爲籌碼,向我軍換取利益,所以並沒有爲難王妃。王妃並不認識一同被擄的蘇媚兒,因爲可憐她是一個孤身弱‘女’子而謊稱她是自己的親姐妹,將她保全。後來戰況直轉急下,突厥人因爲後方被吐谷渾所擾,而匆忙回軍,王妃和蘇媚兒無奈也被帶到了大漠,從此離中原愈遠,歸期無望。兩人在逆境中相互扶持,彼此依靠,所以關係逐漸親厚。這段期間,王妃對蘇媚兒分享了許多自己的故事,包括跟她夫君和愛子相處的點滴;而蘇媚兒卻一直有所保留,始終沒有讓自己跟平南王的關係暴‘露’。她也嫉妒身邊這個獲得過真正幸福的‘女’子,但是王妃的善良仁慈,讓她對她無法怨恨起來。”
“大漠與中原‘交’通不暢、音訊隔絕,直到她們在大漠生活了一年後,平南王去世的消息才傳到她們的耳中。王妃悲痛‘欲’絕,因爲傷心過度一病不起,最後鬱鬱而終。臨終前,她將自己在‘亂’軍中失散時所佩戴的只剩下一隻的金耳環‘交’給蘇媚兒,求她若有生之年能夠重返中原,就將這耳環‘交’給她的愛子。這就是爲什麼蘇媚兒會了解你們母子間的許多往事,而且還藏着王妃的那隻金耳環的原因。”
事已至此,再有任何保留都已經毫無意義。左瑛要將她瞭解到的事全部說出來,而且要讓對方聽進去。
“蘇媚兒忍辱偷生二十年,不惜以自殘的方法來說服阿史那世子將她帶回洛陽,並不是爲了完成王妃的遺願,而是爲了報仇。”左瑛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那把短刀,“她佯裝你的母親,要你爲她正名、冊封爲誥命夫人,並不是想取代王妃的位置,安享榮華,而是計劃在冊封典禮當日,高朋滿座、羣臣雲集之時,將當年她與平南王的‘私’情廣而告之,毀損你父子的聲譽。她要正的名,不是何素姬的王妃之名,而是她蘇媚兒,曾經與平南王有夫妻之實的名分。剛纔她之所以意圖刺殺你,就是因爲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已經敗‘露’,她的戲碼已經演不下去了,所以纔將所有仇恨發泄在你的身上。”
慣看風雲的左瑛雖然向來不是一個容易同情和感動的人,但是話說到這裡,她的心裡還是不免感到有些唏噓。因爲她正在揭發的這個‘女’人,的確是一個在異域孤苦無依、受盡了折磨才得以回到故土的可憐人。而且她已經從當時的正茂風華變成如今兩鬢蒼蒼,容顏受損、身心俱創,她的身世和處境很讓人同情。同時,她也的確跟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她並沒有犯罪,她不是大‘奸’大惡之徒。當年那段不正當的男‘女’之情孰是孰非已經不得而知,她的錯只能說是過於執念和今日爲了報仇,不惜編造出這樣一個彌天大謊。
她重回故土的‘激’動、初見賀蘭楚時的心情複雜、在落梅亭的墓碑前泣不成聲的悲慟,並不完全是靠表演做到的,這些內心的劇烈衝突,絕大部分就是她真是感受到的。
賀蘭楚一直沉默不語,冰冷的雙眸好像完全隔絕了與外界的溝通,暗淡無光得不透‘露’出任何信息。
左瑛在說那些話的時候,他是多麼渴望母親能夠站起來一一反駁、一一推翻,哪怕只是爲自己受到冤枉而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委屈或者抗爭也好;可是她卻一直就那樣靜靜地跪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像一尊耳不能聞、目不能視的雕像一般。
良久,賀蘭楚才又邁步,繼續朝蘇媚兒走去。
“賀蘭瑛,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起本座父子的聲譽來了?你還賜‘假王妃’毒酒,來幫本座掃清障礙?本座感‘激’之際。”
左瑛第一次聽見了賀蘭楚聲音裡的無力和疲憊,但是她也聽得見他字裡行間的諷刺卻尖銳無比。
她不由得在心裡暗歎,一世英明如賀蘭楚,竟然也會有一天被親情‘蒙’蔽了雙眼,作不出正確的判斷,在這樣“鐵證如山”的情況下,還是更願意選擇相信“何姑姑”自己所講的故事。
“其實,你應該也知道她不是王妃。只是你更願意相信她就是罷了。”唏噓歸唏噓,左瑛很清醒地認識到,事情做到這一步,如果不能徹底說服賀蘭楚,而是任由他自欺欺人,下一步,所有的仇恨就會轉嫁到她的身上,她離殺身之禍也不遠了;而她還遠遠沒有準備好迎接這些,“最顯然的一件事,王妃只是知書達禮,在儒學造詣上卻遠不到可以爲阿史那世子當太傅的程度,這是你最清楚不過的。”
“而朕剛纔賞賜給蘇媚兒的,並不是毒酒,”左瑛努力地眨了眨忽然感到有點模糊的雙眼接着道,“而是……”
話沒說完,她猛然感到一陣控制不住的眩暈,繼而眼前一黑,整個人瞬間失去力氣癱軟了下來。
“陛下!你怎麼了?!”緋羽一個箭步上前趕在左瑛摔着之前將她抱在懷裡,“來人!快傳御醫!”
賀蘭楚也像在剎那間被驚醒了一樣走過去。這時候他們才發現,左瑛的一隻袖口已經被血洇溼了一片,從上面的褶皺看應該是剛纔她一直拽着這隻袖子暗暗地給傷口止血,只是因爲身上所穿的衣服是深‘色’的,所以沒有人察覺得到。
賀蘭楚猛然掀開她衣袖一看,只見她的左手掌心原來有一道幾寸長的血口!那新鮮的傷口竟然顏‘色’發黑,顯然是中毒的跡象。他扭頭再看那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現在才發現那刀身上的顏‘色’並不是純正的金屬‘色’澤,還帶了一層幾乎透明的箐‘色’,竟然是淬過毒的!
這種用在武器上淬毒來增加武器殺傷力的事,他在戰場上見過太多。就連他自己的父親也是死在這樣的武器之下的。一旦中毒,發現得越早越好,如果能及時將毒血導出,毒物沒有流遍全身,對身體造成的威脅就會小很多。但是當初沒人留意到這刀上有毒,看慣刀光劍影的左瑛在當時的環境下也根本沒功夫在意這樣的小傷口,如今時間過去已經有起碼一刻鐘,劇毒很可能已經侵襲心臟!
現在正是刻不容緩的時候!賀蘭楚果斷地撕下一塊衣袂草草包起那柄短刀放入袖中,然後躬身將左瑛抱起,大步就朝‘門’外走去。聽見緋羽的高喊才從‘門’外涌進來的宮人看見這樣的情景,不明所以,也不知道太師是在救陛下還是在害陛下,全都嚇得臉‘色’陡變,判斷不了是上前幫忙好還是上前阻止好。
賀蘭楚步履如飛地走出怡神殿所在的庭院,穿過連接幾處宮室的道路,不避藩籬禮節,抄最近的路徑往太醫院趕。當他來到太醫院將左瑛放在御醫值班休息的‘牀’榻上的時候,那也從怡神殿趕來請御醫的內‘侍’纔剛剛踏入太醫院的大‘門’。
官齡跟這太醫院同歲的御醫都從來沒有聽說過、更沒見過這樣皇帝被抱着直接送進太醫院來的事,一個個都嚇得不輕,只有一個軍醫出身的老御醫立刻鎮定地快步上前詢問到底陛下得了什麼急病。
賀蘭楚快速從袖中拿出那把匕首,“陛下中了這把刀上的毒,傷口在左手手心上,你們速速治理!”
御醫和內‘侍’們立刻分頭給左瑛盥洗傷口、做毒物取樣辨別、配‘藥’,房間裡頓時忙得沒有閒人的立錐之地。
賀蘭楚失神地着看了昏‘迷’的左瑛一陣。他的心好像十分沉重,沉重得他竟然有種難以承受的感覺,卻又像是空‘蕩’‘蕩’的,真要去捕捉的時候什麼也捕捉不到。他轉過頭來,默默走出房間,正好跟此刻站在‘門’口、神情憂傷的緋羽照面。
他本來要跟對方擦身而過,可還是在離開的剎那禁不住低聲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有話要向本座稟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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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