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白探脈完畢,提着的心放下來。輕輕的將趙芸的小手放回去,卻並未立即出聲告知外間的趙麒幾人。他眉頭微皺,目光在趙芸烏黑的嘴脣上停留了幾秒,幾絲沉凝快速閃過。
明明是中了毒,但除卻胳膊上的那條明顯的鞭痕和不正常的脣色,趙芸身體裡的靈力只有輕微的損耗,其他一切正常。似乎,那些毒素在蔓延的一瞬間,就憑空被吸走了。
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起了無名山谷裡,從她眉心閃現出來的那片詭異的璀璨星河。申屠白抿着脣角,目光幽深的盯着牀上緊閉着雙眼神色略顯無辜的人兒半晌,終究是低低的無奈的嘆了口氣。
“申屠家主,芸芸的情況如何?”外間的幾人聽到嘆氣聲,對視一眼,紛紛撥開珠簾闖進來。趙麟三兩步走到牀頭,瞧見趙芸不正常的脣色,心頭猛然一跳,急急開口追問。
申屠白回過神,拉過薄被給趙芸蓋上,這才站起身對幾人搖頭道:“無礙。只是小問題,睡一覺就好了。”
幾人有些不相信,若真是小問題,趙芸的嘴脣會變成墨一樣烏黑?但申屠白是趙芸的師傅,總不會看着她陷入危險而放任不管……一時間,幾人面色都有些遲疑,踟躇着拿不準。
申屠白見狀,懶得多解釋,抄着手徑直往外走,“派丫鬟守着她,我今晚不回去。等她醒了,着人叫我。”
趙麒回過神,忙跟着走到門口,客氣的朝他拱手道謝,“勞申屠家主費心了。有事儘管吩咐府裡的下人。招待不週,還請見諒。”
頓了頓,申屠白停住腳步,狹長的雙眼眯了眯,偏頭直視趙麒,聲音低沉,“用不着你謝我。她是我徒弟。”說完,長袖一甩,竟是閃身不見了。
剛纔還站着人的地方眨眼間便空空如也,趙麒眉頭皺了皺,站直身體,雙手攏在身前,沉默的望了眼遠處的漆黑,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大哥,怎麼了?”趙麟從屋裡出來,見狀,不解的詢問。
搖頭,趙麒抿脣道了聲,“無事。”
趙麟張了張嘴,見他明顯不想說,識趣的沒再追問。看了眼院子裡忙進忙出的下人,眉頭又皺起來,“這些人怎麼辦?花雨說若是在十二時辰內得不到救治,他們就再也沒有醒過來的可能。咱們府上,除了芸芸,就只有花雨、凌庭兩人是靈師,怕是來不急。”
話音剛落,貴吉就匆匆從院外進來,見到兩人,躬身回稟道:“大少,二少,夏靈尊大人回來了。七管事帶着幾位生面孔在正堂等候。”
趙麒和趙麟對視一眼,想到那位搬出去一天晚上又莫名其妙回到府裡的人,心中瞭然。夏靈尊本來跟着去了申屠府,如今和七管事一起半夜上門,除了申屠白,誰還能命令得動他?
“二弟,我去先去正堂了。你讓人將昏迷不醒的下人都集中送到前院去。”
吩咐一聲,趙麒就帶着貴吉快步朝正堂趕去。若是他猜測得沒錯,七管事帶着一起來的幾位,恐怕也不是普通人。此時上門,應該都是來忙的,是府裡的貴客,不好怠慢。雖然礙於申屠白的威懾,他們就算心裡有不滿也不會表現出來。但明明能交好,何苦得罪人?
這一夜,趙府燈火通明。
夏衍、花雨、凌庭和七管事帶着一起來的幾位靈師一刻也沒歇着。終於,太陽躍出地平線沒多久,最後一名婆子的手指動了動,也費力的掀開眼皮醒了過來。只是這些人傷到了神魂,就算醒過來,也虛弱得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申屠家主和本尊前腳搬出府,後腳就出事。凌小子,你也太弱了。”夏衍長舒一口氣,擺手讓人將那名婆子送走,這才往後一靠,顯出幾分疲憊和懶散來。若不是申屠白,他纔不會浪費自己的靈力多管閒事。誰叫他現在寄人籬下呢?不過,想一想,還是覺得很憋屈啊!
不知道自己被夏衍當作了出氣筒,被戳中痛點,凌庭臉有些黑。姑娘今年好幾次遇險,他都沒能提前察覺,實在失職。就拿今夜的事情來說,對方在他們無知無覺中佈下結界,若不是姑娘以一己之力將人活捉,後果簡直不敢設想。
夏衍見凌庭面色陰晴不定,整個人沉沉鬱鬱的,哼哼兩聲,心裡總算舒服了些。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漫不經心道:“偌大的一個府第,被敵人潛入卻沒人發覺。你是不是該好好反省?靈師不得擅自闖入被標記過的地方,這是靈師界的規矩。但,不是所有人都會按照規矩辦事的。你應該很清楚纔對。可這府裡,一點防護措施都沒有。虧趙芸那麼看重你……”
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凌庭發現自己居然無言以對。花雨旁觀者清,有些看不過去,十分客氣的朝夏衍拱了拱手道:“今日多謝夏靈尊仗義援手,如今傷者都安置好了,您累了一宿,也請稍作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了。”
說着,拉着凌庭就朝夏衍告辭。夏衍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了一眼,挑了挑眉,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潤養神魂,十分耗費靈力,一晚上沒歇息,連接救了三個人,他體內空空如也,確實需要好好打坐恢復一翻。
凌庭和花雨一人只負責了一個,所以情況還算好。從屋裡出來,兩人就碰到了老七。知道另外幾名靈師也都被安置到了妥善的地方,打坐恢復,遂放輕腳步,一起出了院子。
“芸丫頭的情況如何?晚上
丫頭的情況如何?晚上亂糟糟的,我也不好去看。”七管事雙手背在身後,皺着眉頭,面上帶着擔憂。
花雨看了凌庭一眼,回道:“申屠先生說姑娘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家主既然說沒事,那定然是沒有大礙了。”七管事聞言,眉目舒展了些,隨即搖頭,“只是,怎麼就不讓人安生兩天!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是我疏忽了。”凌庭沉聲開口,神色冷凝。這是最後一次,類似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
花雨聞言,擡眼看他,有些怔然。最初見面的時候,凌庭就是這樣的表情。嚴肅,冷酷,不近人情。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臉上總是帶着笑容。和姑娘在一處的時候,總是一副油腔滑調、不務正業的樣子,頑皮得像個孩子。不過,她和寒夜都很清楚,那只是僞裝。
爲的什麼,熟識的人都心中有數。只不知姑娘心裡,可否明白。花雨撇開視線,不着痕跡的嘆了口氣。
走到院門口,一名小丫鬟疾步走來,見到三人,笑着上前行了一禮,這才半垂着頭說道:“七管事,凌大人、花大人,小姐已經醒了,身體沒有大礙。大少爺讓奴婢通知幾位一聲,免得幾位繼續跟着擔心。”
凌庭眼睛一亮,陰沉的表情瞬間不見,兩步湊到丫鬟面前,驚喜的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奴婢不敢撒謊。”小丫鬟蹲了蹲了身,依舊保持着得體的微笑。
凌庭得了確切的答案,一陣風颳過,人已經不見了。花雨自然知道自家上司去了哪兒,不過對於他急吼吼的沉不住氣的丟臉行爲,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
不過,下一秒,花雨就對七管事微笑的徵詢道:“七管事,我也得去看看,您慢慢過來?”
七管事:“……”
*
趙芸睡了一覺,覺得精神好極了。睜開眼,就見牀邊守着一個小丫鬟,半閉着眼睛,手杵着下巴,撅着嘴,腦袋一點一點的,困頓得不得了的樣子。
心裡失笑,趙芸撐着手臂坐起身,發現一隻胳膊有些疼。她頓了頓,晃了晃腦袋,這纔想起來,昨晚似乎和人打了一架來着。三兩下捲起衣袖,胳膊上果然有一道青紫色的鞭痕。已經消腫了,看樣子有人給她塗過藥。只是她記得,昨晚她明明中了毒。那毒會侵蝕靈力,根本沒辦法驅除。她吩咐了凌庭和花雨之後,撐着查看了一下葉秋的狀況,想回屋打坐,後來就沒了意識。
皺着眉,趙芸內視了一翻,發現體內的毒素不但沒了,靈力還純粹了許多,經脈更是像被河水沖刷過,拓寬了不少。就算運氣好有人幫忙解了毒,體內也不應該發生這樣的變化……
心裡疑惑,趙芸看了眼外邊的天色,發現時辰不早,掀開被子下牀。那小丫鬟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見面前站着個人,瞌睡一下子飛走了。待看清楚趙芸的臉,她驚喜的瞪着雙眼,一蹦三尺高,“小姐您醒了?奴婢這就去通知大少爺、二少爺!”
趙芸還沒來得及說話,人就咋咋呼呼的跑走了。無力的收回手,她脣角抽了抽,她還想問一問葉秋等人的情況好麼?這種性格的丫鬟,到底怎麼在自家大哥院子裡站住腳跟的?
還沒想明白,院子外就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索性趙芸已經換好了衣服,走到外間,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喝。
所以,趙麒和趙麟走到門口,就見自家小妹端着杯茶,面色紅潤的沖人笑呢。她這樣子,兩兄弟不用問申屠白,也知道是沒有大礙了。趙麒打發下人去給知情的幾人報個平安,趙麟卻板着一張臉,開始給她上政治思想課,無外乎是擔心她,讓她不要逞強之類的。
趙芸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舉着小手,笑眯眯的保證下次絕對不逞強。趙麟知道她就是答應得快,下次再遇到類似的事情照舊還是老樣子,不由得有些鬱卒,“算了,我知道說多了你也煩。”
“怎麼會?二哥你就是變成唐僧,我也會嫌棄你。”趙芸睜了睜大眼,讓自己更加真誠。
一直沒說話的趙麒見狀,脣角翹着一個輕鬆的弧度,冷不丁的開口,“唐僧是誰?”
“咳,唐僧不是誰。我就是打個比方,意思是說二哥就算變得和那些廟裡的會念經的和尚一樣嘮叨,我也不會嫌棄他。真的,二哥你相信我。”和趙麒解釋了一句,趙芸最後看向自家二哥,一本正經的握了握爪子。
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趙麟失笑,“行了,相信你。”
趙芸跟着笑了兩聲,見兩人不扣字眼追究‘唐僧’,心裡鬆了口氣,隨即面色嚴肅起來,“大哥、二哥,葉秋和那些丫環婆子呢?他們被人傷了神魂,十二個時辰之內若沒有靈師幫忙潤養靈魂,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我睡了那麼久,花雨和凌庭兩個怎麼救得過來?我得去看看。”
“姑娘別擔心,葉秋和那些丫鬟婆子都醒了,後面只要好生將養,過個十天半月,就能下地了。”凌庭突然出現在門口,望向趙芸,見她不但醒了,且氣色紅潤,臉上差點兒沒笑出一朵花兒來。
話音剛落,花雨也到了,接嘴道:“申屠先生傳信回去,讓七管家帶了幾位靈尊過來。加上夏靈尊幫忙,一切都解決了。姑娘你剛醒,身體可有不適?”
“沒有。我好得很。”趙芸聽聞葉秋等人都沒了大礙,面色緩和了些,隨即所有所思問道:“昨夜我中了毒,師傅幫我解的?他人呢?現在在哪兒?”
“昨夜確實多虧了申屠家主幫忙,他在之前的院子裡歇下了。我已經讓下人去報信兒,人應該一會兒到。”趙麒想到申屠白昨日的態度,眼底閃過一絲古怪,接着道:“今日你就在家歇着吧,天剛亮的時候,我讓人去傅掌使府上給你告假,傅掌使批了,不必擔心差事。”
“嘿,剛上兩天差就告假,這下子不想出名都難了。”趙芸摸了摸鼻子,十分無奈。對趙麒的安排,卻是沒有拒絕。現在這種狀況,她也沒心思去上林苑當個可有可無的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