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的是,除了別的人,裡面還有好些是得他重用的!怪不得每年都有人在他耳邊說那朱縣丞的好話,若不是他嫌棄那朱縣丞的出身,恩師又薦了張縣令,說不定,他就寫摺子給吏部,奏請擢升他爲豐樂知縣了!
可如今,朱縣丞雖不是他任命的,但豐樂縣是在他的治下!買賣人口,行賄受賄,擄掠上官家眷威脅,畏罪潛逃……這哪一條都是大罪!這幾條能見光的罪名都能讓朱縣丞的腦袋掉上四五次,更別說他涉嫌調教暗娼,討好上官、控制同僚……這其中的牽連之大,李知府也從未想到。
好在,張縣令辦事老辣通透,最後一條他並未寫在上稟的摺子裡。而是另寫了信,交代詳盡。這樣以來,李知府也能想辦法靈活應變。畢竟,在他的治下,出這麼大的簍子,他作爲知府,少不得也要落個失察之罪!
“來人,讓同知,通判,並六房典吏速到府衙來!”李知府面色沉凝的放下摺子,將單獨的書信收好,想了想,纔出聲喚人道。這底下的人,膽大妄爲,是該好好清理一翻了。
想到列在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李知府揹着手,靜默的起身來回踱步。這次的案子很大,不宜有太多的動作。等風聲過去之後,再慢慢料理不遲。只是,賬冊的存在,那人一打聽就會知道,張縣令那邊或許會有些麻煩。
李知府挑了挑眉,回到桌案前,提筆寫了一封回信給張縣令,讓他務必將賬冊原件儘快送到府城。只要那東西到了他手裡,那人怎麼蹦達,也蹦不出他的掌心了。
眼底的精光一閃而逝,李知府深吸一口氣。爲官幾十年,經驗告訴他,做什麼事都不能急,穩步謀劃纔是上策。
這廂李知府安排妥當了事情,那邊府衙的官員得了傳令,都有些莫名。這大清早的,還未到點卯的時辰,知府大人怎麼就來催促了?心裡雖然疑惑,不過,各個都不敢耽擱,收拾停當了,均匆匆忙忙的趕去府衙。
迎面瞧見知府大人坐在首位上,黑沉着臉,衆人都心裡咯噔一聲。約莫知道是出了什麼簍子了。然後,所有人都開始冥思苦想,反思自己最近在政務上是否有疏漏。
平日裡勤勉的,想完了就鬆了口氣;平日愛偷奸耍滑的,就有些忐忑不安了。
“李大人早。”一名矮胖面白無鬚的官員不慌不忙的走進來,手裡還提着一袋早點。他像是沒瞧見屋裡衆人的凝重神色,含笑道:“一起來便聽下人說大人傳喚,沒來得及用早飯就出了門。來的路上順手買了一品居的包子,大人要不要來兩個?”
“姚大人,這裡是府衙,不是你的姚府。”李知府眯了眯眼,輕聲提醒道。
“啊,大人說的是,是下官沒規矩了。下次一定注意,哈哈,一定注意。”話是這麼說,但他臉上可一點兒沒不好意思的表情,反而愜意得很。
旁的官員瞧他那樣子,都默默的垂下頭,將自己當作盆栽擺設。李大人與姚大人有些不對付,他們這些池魚,還是遊遠一點兒好,免得遭殃。
“這是豐樂縣縣令連夜報上來的,你們都看看吧。”李知府深深的看了姚大人一眼,隨即將桌上的摺子往前一推,掃視衆人道:“我從來都不知道一個小小的縣丞竟能如此猖狂。三年的時間,私自買賣人口數百人!發現事情敗露,更是膽大包天的擄走朝廷命官的家眷爲威脅,最後潛逃得無影無蹤!”
聽到這個消息,底下的人都是一驚,互相對視一眼。站在最前方的人,打開李知府推出來的摺子仔細瞧了,又面色凝重的轉身遞給旁邊的人。
“姚大人,你怎麼看?”李知府盯着衆人傳閱摺子,等那面白無鬚的姚大人拿到摺子的時候,他漫不經心的開口。
姚大人聽到李知府提到豐樂縣,動作稍微頓了頓。如今拿到摺子,將上面的內容看了仔細,眼底深處不由露出幾分厲光與暗色。此時,聽李知府特意開口問他,他垂下眼瞼,合上摺子道:“如此膽大包天之人,判斬刑都不爲過。”
“哦,姚大人不覺得可惜?”李知府拉長了聲音,一臉的高深莫測。
姚大人擡頭,直視李知府,“可惜?下官不懂得大人的意思。”
“我不過隨便問問。”李知府見狀,笑了笑,隨即扭頭朝衆人道:“這是大案,捂不住。請罪的摺子,我一會兒寫了就會讓人送往京城。如今朱縣丞逃遁在外,雖然豐樂縣左營的馬統領已經在配合着張縣令搜捕,但不排除他們連夜逃出豐樂縣的可能,別的州縣也要積極設防。特別是與豐樂縣毗鄰的平安州,陵縣,和商河縣。”
“是。”衆人凜然,俯首躬身領命。
在錦國,人口買賣,都只能通過官辦的牙行,由官府登記在案的人牙子經手。可如今朱縣丞私底下拐賣人口數百,三年沒被發現,爆出來,便是實實在在的大案。所有人心裡有些惴惴的,不知道朝廷會如何處置他們。
李知府坐在上面,仔細的觀察着衆人的神色。多數都惴惴不安,但其中有些人更是一臉的心虛和害怕。
“早早喚你們來,我只是想提醒你們一聲。身爲朝廷命官,就該持身中正,爲民謀福。一些不好的心思,最好都給我收起來。不然,別怪我不留情面了。”李知府神色淡淡的,但話裡的警告之意,讓底下所有人心裡都有些凜然。
“好了,都散了吧。”李知府看了衆人一眼,擺擺手打發道。
衆人聞言,均是恭敬的行了一禮,靜默的退走。其中有幾人,離開時欲言又止,明顯是有話想說,但礙於場合,不得不先行離開。
“李大人,朱縣丞除了上面所列的罪行,還有沒有別的?”姚大人沒有跟着大部隊離開,單獨離了下來。
李知府眼底飛快閃過一絲精光,隨即略帶不解的挑眉道:“姚大人這是懷疑張縣令會包庇朱縣丞?”
姚大人頓了下,隨即搖頭,“張縣令素來正直,我是相信他的爲人的。我只是覺得這個朱縣丞既然能坐下如此惡事,想來平日裡的作風也不會太好。所以,多問一句。”
“私自買賣人口已經十惡不赦,足夠判他死罪了。”李知府好整以暇的看他一眼,回了一句。
姚大人微微頷首,笑道:“也是。”說完,他朝李知府拱了拱手,“下官不打擾大人了。”
“嗯,去忙吧。”李知府頷首,微笑。
姚大人也笑了笑,轉身走了出去。不過還沒離開多遠,他臉上的笑容便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沉凝。他回頭瞧了一眼洞開的大門,李知府剛纔的一些話,他總覺得有些深意。可若說那些事情都被他知道了,又不像。他,到底要做什麼?姚大人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才緩緩離開。
李知府站在屋內,透過鏤空的窗戶將姚大人反應看得一清二楚。他嘴角翹了翹,心情頗好的轉身,請罪的摺子也寫得一氣呵成。
當天,朱縣丞就被懸賞緝拿了。府城的民衆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趙芸出門打探消息,正好經過,瞧見朱縣丞的畫像與上面所列的罪名,眼睛亮了亮,心裡也鬆了口氣,“張縣令終於動手了。”也不枉她趙家兄妹吸引了一翻朱縣丞的注意力。
只是,朱縣丞的反映未免也乾脆,太迅速了些。張縣令查封磨坊,他竟能立時想到辦法逃遁……
趙芸若有所思的轉了轉眸子,轉身離開。朱縣丞絕對不像他的外表一樣蠢,這樣的人,若不能即時抓回來,日後恐怕還會有麻煩。不過,現在她在府城,鞭長莫及。手裡還有幾個麻煩的人要看管,分不開身。
提着一包饅頭和醬肉回到臨時租住的小院,趙芸打開鎖着的房門,將東西放到桌上。笑盈盈的轉身看向屋裡的幾人,“剛剛得到的消息,朱縣丞私下買賣人口,東窗事發,他畏罪潛逃,如今已經被知府大人發榜捉拿了。”
“不可能。”領頭的壯漢瞪大眼睛,粗嘎的聲音因爲兩日的囚禁有些嘶啞。
趙芸聳了聳肩,“事實如此,你們不相信也沒用。再說了,你們都落到了我手裡,我騙你們也沒好處。”
領頭的壯漢依舊不相信的瞪視趙芸,“你很狡詐,誰知道你告訴我們這個消息,有什麼目的?”
“該從你們嘴裡知道的消息,我都知道了。我拿你們還有什麼用?要不是我怕現在放你們出去,你們不安分,我可不會白白花銀子養着你們幾個!”趙芸挑眉,毫不客氣道。
“你這個妖女!”領頭的壯漢想到趙芸審問他們時用的那些招數,不由得脹紅了臉,大聲道。
趙芸挖了挖耳朵,“能換個詞麼?妖女這個詞,我已經聽膩了。”
“你……”趙芸閒閒的樣子,讓領頭的壯漢氣得直喘粗氣。旁邊膚色黝黑的漢子對領頭的壯漢搖了搖頭,這才道:“趙姑娘,既然朱縣丞倒了,我們也沒必要再爲他完成任務了。你難道還不能放心的放我們離開?”
“別白費口舌了,我現在不可能放你們走。等鄉試結束,我哥哥從考場出來,要如何處置你們,都由他說了算。”趙芸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淡淡道。
剛一開口,就被堵死了路,面色黝黑的漢子也沒覺得多失望。他看了眼桌上的食物,輕聲道:“既如此,趙姑娘能給我一個饅頭嗎?”
“自然。”趙芸也不是要餓死這些人,她打開紙包,拿了一個饅頭遞到面色黝黑的男子手裡。剩下的,也一一的分給了衆人。
只是,當趙芸將饅頭遞到祝春娘面前時,她擡頭,目光幽幽的看着她:“我嫁進趙家四年,與趙芸也朝夕相處了四年。她性格懦弱,絕不是你現在這樣。你,到底是誰?”
自從被送到這個小院之後,祝春娘就一直沉默着不說話。如今,陡然開口,問的問題卻讓趙芸心裡咯噔一聲,有些驚訝與愕然。不過,很快她便坦然起來,道:“人總會變的。我是趙芸,如假包換。”
“以前的趙芸從來不敢與我對視,也從來不會種花。自從那次她從後山上摔下來,昏迷了幾日後醒來,我便覺得不對勁……你,絕對不是原來的趙芸。”祝春娘死死盯着她,眼底有害怕、驚慌、好奇……種種情緒雜亂在一起,讓她看起來有些神經質。
趙芸挑眉,對她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那你就猜猜,我到底是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