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馬車裡的不愉快,並沒有影響馬車的行進速度。一刻鐘之後,趙芸從馬車下來,神色平靜的看向前面雕樑畫棟的碧波府。雖然名字裡帶了一個府字,但這並不是誰家的府邸,而是京城有名美景之地。不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平農百姓,人人皆可入內觀賞遊玩。
不過,達官貴人門走的是‘貴賓通道’,佔據的是‘最佳觀景位置’,平民百姓的待遇,自然與之天差地別。不過,在這個社會裡,本來就階級劃分明確,等級森嚴,所以,也無人叫囂‘公平’與否,彼此倒能相安無事。
“碧波池在碧波府的正中央,所有的亭臺樓閣都是圍繞它建起來的,風景都不差。但要論賞荷,還是要去北面的晨曦閣。”宇文希也下了馬車,隨着趙芸的視線看了碧波府的牌匾一眼,傲然的笑了笑,就擡腳往裡走。
趙芸收回視線,直接忽略掉宇文希語調裡若有似無的優越感,輕笑道:“民女來京城不過三日,倒是聽到了不少對碧波府的讚美之詞。春賞杜鵑、夏賞荷;秋觀紅葉、冬觀雪。殿下對碧波府如此熟悉,怕是沒少來這觀賞美景。”
“看來你對碧波府也不至於一無所知。”宇文希回頭瞧了趙芸一眼,微微的抿起了脣角。
趙芸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一步的位置上,鎮定的微笑,“碧波府名聲在外,趙芸就是不想知道,也止不住有一兩句驚歎入耳。”
“原來是這樣。”宇文希眼底閃過一絲精光,隨即邪謔的一笑,意有所指道:“芸芸你如此耳聰目明,一會兒出現的人,你或許也或多多少聽聞過。不過,我希望你能像現在這樣鎮定自若,表現良好。千萬、千萬不要讓我失望了。不然……我的‘好手段’你該也有耳聞過了。”
“殿下今日找我來,不就是單純的爲了賞荷的麼?難道還有別的事?”趙芸脣角彎起一個愜意的弧度,用不明所以的目光看過去。
宇文希頓了下,脣角的笑容愈發深了,眼裡也帶上興奮的神色,唰一下打開了手裡的紙扇,大笑道:“對,你確實是單純爲了賞荷而來。”言罷,他搖着扇子,給了趙芸一個跟上的眼神,就大步的往前走。那樣子,彷彿是要趕着去看一場好戲。
趙芸垂眸,臉上的笑容不變,步伐卻是跟着加快了。宇文希今日帶她來碧波池的用意,她一路上激怒他,試探他,如今,她大概已經猜到了。更何況,剛纔的那句別讓他失望的話,用意那麼明顯……
只是,想想家裡的一大堆事,她卻不得不來陪這變態少年拉攏人心,威嚇對手,趙芸就有些意興闌珊。
晨曦閣坐北朝南,是一個二層的樓閣。一樓直通碧波池,還有一個長長的延伸到池中心的石橋。不過,因爲左右建築和樹木的遮擋,只有偶爾的幾縷陽光穿窗而入,讓上午時分的一樓顯得有些陰涼了。
二樓就合適些,明媚的陽光從東面的窗戶徐徐灑進來,將一室的冷寂驅散,卻又不顯得灼熱,溫暖得恰到好處。
寬敞的房間裡,錯落有致的擺放着桌椅。臨向碧波池的一邊,沒有牆壁和窗戶,緊緊是半人高的圍欄,與現代的露臺相似。所以,無論坐在哪個位置上,都能毫無阻礙的將不遠處碧波池裡“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景盡收眼底。
只是,在裡面坐着的數名男男女女,心思明顯都不在這美麗的風景上,着實有些可惜了。趙芸緩緩的垂下眼瞼,安靜的站在宇文希身後,當個木頭人。
宇文希一出現,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不過,這裡面,可不全是友好的目光。
“七弟,你現在的架子可是越來越大了。發帖子邀我們一起來賞荷,你自己反倒最後一個出現。”說話的是大皇子,在一衆皇子裡容貌最爲普通。不過,他是皇后嫡子,又是長子,在宮裡的地位穩固。加上他本身也是四級靈師的修爲,皇帝陛下對他很是看重。
不過,這些在大皇子看來都是正常的——他是嫡長子,日後是要承襲皇位的。可七皇子宇文希的出現,讓他有了危機感。皇帝對老七的寵愛,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且,老七的生母,不過是宮中一名低階女官,如何能比得上他?
三皇子想不明白,於是他對這個出身沒自己高貴,能力尚不知道有幾分、脾氣邪肆狂妄,除了有點兒修煉的天賦外,一切都比不上自己卻得了父皇大半的寵愛的人,很是妒恨。
這次宇文希突然發帖邀他到碧波池賞荷,他本不想理會。可宇文希的舉動太奇怪了,他還是忍不住來一探究竟。結果發現除了他自己外,還有一些熟人也得到了邀請。
老七到底想幹什麼?大皇子眼神閃了閃,面色沉凝的坐下來,更加堅定了要留下來看看宇文希究竟要玩兒什麼把戲。
只是,左等右等,到了約定的時間,宇文希卻不見蹤跡。生生讓他們這些人在這幹坐了大半個時辰,才施施然的帶着一個小丫頭出現!大皇子冷哼一聲,其他人或許會忌憚他皇子身份,他可不會!遂一見他出現,就語氣生硬的張口發難。
宇文希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邀請的人都來了,滿意的笑了笑。聽到大皇子的質問,也不在意,張口扯謊道:“路上馬車壞了。”
趙芸抽了抽脣角,就算別人都知道你在撒謊,但能不能請表現的歉意一些,誠懇一
現的歉意一些,誠懇一些?這敷衍又漫不經心的樣子,完全是赤裸裸的打臉好伐?
大皇子面色陰沉,道:“你的馬車壞得真是時候。”話裡諷刺意味十足,在場的人都聽得真真的。有的好奇的看向宇文希,想聽他怎麼回答。有的卻是面無表情,神遊在外。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宇文希聳了聳肩,笑着接嘴,一點兒也沒將大皇子的憤怒瞧在眼裡。
“老七,你別以爲父皇寵愛你,你就能不把我這個大哥放在眼裡!”嘭一聲,大皇子一掌拍在桌上,雙眼死死的盯着宇文希,冷聲道:“或許,你更想去宗堂領教一下祖宗家法?”
宇文希在七皇子對面的位置上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壺,翻起一個精緻的白瓷茶杯,動作優雅的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纔好整以暇的擡頭瞧向大皇子道:“大皇兄,弟弟可沒違背過族規,祖宗家法落不到身上來的。”
“傲慢狂妄,目無兄長!”大皇族沉着臉,厲聲指責。
“嗯,我傲慢狂妄,目無兄長。但族規裡可沒說這也要挨祖宗家法。”宇文希低頭抿了一口茶水,才言笑晏晏的回答一句
“真、真是無法無天!”大皇子氣急,宇文希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與他對峙,讓他下不來臺,他豈能善罷甘休?眼裡冷光一閃,骨節分明的大手張開,靈力閃電般在他掌心閃現。巨大的靈壓就在整個晨曦閣裡蔓延開來。
“大皇兄,你確定要在這與我動手?”宇文希唰一聲打開紙扇,悠哉的在身前搖了搖,勾着脣角道。
在場的人莫不是紫陽山年輕一輩之中的佼佼者,是他的族人,也是他拉攏的對象。他地位尊貴,但日後要想坐穩皇帝的寶座,除了朝中大臣的支持,就是這些同族之人的認可。若是現在衝動的與宇文希動手,難免讓這些人認爲他沉不住氣。
想到這裡,大皇子生生忍下了宇文希對他的冒犯,冷哼一聲,將外放的靈力收回,坐到一旁的位置上不說話。
沒了好戲可看,有人隱隱覺得失望。大皇子是四級靈師,七皇子是五級靈師,兩兄弟‘切磋’的熱鬧場面多麼難得啊,居然就這麼沒了!
“七殿下,您今日邀我們來,不會單單就只爲了賞荷吧?這碧波池的荷花美是美,可看了十幾年,小弟我早就膩了。”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年看着宇文希,笑嘻嘻的開口。
宇文希挑眉,“這時節來碧波池,不賞荷還能做什麼?”
“往年賞荷,也不見七殿下將我們這些人聚到這裡來。”清秀少年嗤笑一聲,隨即將目光轉到趙芸身上,“而且,出門還帶着位小美人兒,可不像七殿下您的風格呢。”
“小美人兒?在哪兒呢?”宇文希愕然的左右瞧了瞧,隨後順着清秀少年的視線也將目光停留在趙芸的臉上,纔有些恍然的皺眉道:“文軒,她也算得上美人兒?你眼神未免太差。”
趙芸面無表的掃一眼宇文希,別人眼神差,總比你心理變態好。
“嘖嘖,七殿下,您說話如此不留情面,小美人聽了怕是要傷心的。”清秀少年搖了搖頭,走到趙芸面前,輕佻的擡起了她的下巴,笑嘻嘻道:“小美人,七殿下不懂欣賞你的美,不如跟我回家吧?我保證會好好對你的。”
宇文希眼帶深意的看向趙芸,“唔,文軒是挺不錯的,要不你考慮考慮?他雖然今年才十五歲,可如今已經是四級靈師,在紫陽山年輕一代的弟子中,天賦僅次於我。而且,文軒出身福親王府,是我父皇的親侄子呢。你跟着他不吃虧。”
“七殿下,您今兒拉我來,若只是爲了說這些閒話,那我就只能先告辭了。”趙芸拂開清秀少年捏着她下巴的手,略帶不悅的開口。
“這不說得好好的,怎麼就生氣了?”宇文希勾着脣,輕笑着,目光如水。
“七殿下,這小美人你從哪兒找的?帶刺兒不說,還挺傲氣?”清秀少年舉着被趙芸拂開的爪子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等宇文希說完話,他才挑了挑眉,盯着趙芸,不陰不陽道。
宇文希微笑,“芸芸有傲氣是自然的,她前兩日才被父皇親自召見過,還得了一枚紫陽令牌呢。芸芸啊,別生氣了,到這邊來坐。文軒不過是與你說笑的,別放心上。”
坐着的、站着的、神遊天外的,漫不經心的……晨曦閣裡所有人因爲宇文希的這句話,下意識的都將目光集中到趙芸的身上來,之前輕慢不在意的眼神,也突然變得十分複雜。
紫陽令從未落到過外姓人之手,趙芸是開天闢地第一個。若不是當今的皇帝陛下素來說一不二,威嚴權重,宇文一族的人怕是早就鬧翻了天。這兩日,他們忙着調查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小丫頭,想着過兩日就去會一會。沒想到,七皇子今日直接就將人帶到了他們面前!
那些評估的、打量的、好奇的、妒恨的、不屑的目光紛沓而來,趙芸並不感到意外。她不喜歡的是宇文希向衆人介紹她時的語氣和態度,一如介紹家裡的阿貓阿狗——隨意,輕視,沒有分量。
她最重要的價值,就在於‘保管’着一枚紫陽令牌罷了。是的,保管。那晚宇文希造訪的時候,他就是對她這樣說的。紫陽令牌在她手裡,而且是皇帝陛下聖旨賜下,沒有人能從她手裡搶走,但聖旨上也沒有說不能被借用!
宇文希今日帶她來,不過就是
,不過就是爲了要向這些人表明一個事實,她手裡的紫陽令,已經被他借用了。而她需要做的,就是乖巧的聽話。
可是,她是人,不是阿貓阿狗。紫陽令他可以借用,但他也別忘了,紫陽令光明正大的主人,只會是她!除非,皇帝下旨收回!
“多謝殿下的好意,不過,我比較喜歡那邊的位置。”暫時走不了,淡淡的朝宇文希躬身行了一個禮,趙芸繞過擋路的清秀少年,就朝靠近欄杆的一處位置走去。
“等等。”一名身着紅衣的女子出聲喊住了趙芸,不屑的瞧着她道:“陛下欽賜了紫陽令與你又如何?你不過是區區一名平民女子,在我尊貴的宇文一族面前,豈有你挑三揀四的資格?還不坐到七殿下那邊去?”
“敢問小姐是哪位?”趙芸面色不變,朝女子客氣的問道。
“你居然連青靈郡主也不知道,果然是從偏遠的小地方來的。而且,你身上竟然半點兒靈力也無,也不知道陛下到底看重了你哪一點,竟然將紫陽令賜予你!這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坐在女子旁邊的一名少女鄙夷的瞧向趙芸,滿嘴都是不屑與失望。
少女咋咋呼呼,在場的其他人除了宇文希,卻全都面色詭異。他們查過趙芸的底細,從未聽說過她拜師修煉過靈力。但陛下既然將紫陽令賜給趙芸,他們便篤定她是修煉靈力之人。畢竟,普通人就算得了紫陽令也沒用,陛下不會多此一舉。
可現在經少女提醒,他們卻發現自己絲毫感應不到趙芸的修爲。這樣的情況,只有三種可能,一,趙芸的修爲比他們都高;二,趙芸的修爲被人爲的隱藏了,他們無法看破;三,趙芸就是個普通人。
第三個可能,直接被衆人無視了。而不管趙芸的情況是因爲前面哪兩種可能造成的,他們都能總結出一個訊息——趙芸並不像他們查到的那樣簡單。
本來對趙芸十分嫉妒的人,都忍住了跟着女子一起刁難她的衝動,轉爲了觀望。
並不知道衆人心裡的變化,趙芸微微偏頭看向渾身都散發着傲氣與矜貴的女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青靈郡主是麼?抱歉,我還是沒有聽過您的名頭。就像這位小姐說的,我確實是從偏僻之地來的,見識少,還請您不要見怪。”說完,趙芸繼續扭頭往靠欄杆的位置走。那樣子,壓根兒就沒將剛纔青靈郡主的呵斥放在眼裡。
“放肆!”青靈郡主一拍桌子,直接站起身來,“我讓你去七殿下那邊坐下,沒聽見?還是你根本不想坐?那我就成全你,去邊兒上面牆站着吧!”
青靈郡主眼高於頂,脾氣更是火爆。同族之中,大部分的族人她也是瞧不上的。趙芸區區一介平民女子,得了她夢寐以求的紫陽令不說,還膽大包天的無視她,她哪裡能善罷甘休?
“抱歉,青靈郡主,你沒資格懲罰我。”趙芸轉身,冷冷的瞧着她。
“我是郡主,你是平民,我想要懲罰你,那便罰了,要何資格?”青靈郡主嗤笑一聲,“莫不是你以爲陛下親自召見過你,你就與別個不同了?別說是你,就是你的舉人大哥,秀才二哥,見到我,也是要下跪的。什麼麒麟才子?不過是我們覺得好玩兒了,捧着玩兒的玩意兒,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你那是什麼眼神,不服是不是?哼,現在我改變主意了,罰你面壁太輕了。今日你若是不跪下來給我行三個大禮,可別怪我不客氣。”青靈郡主眼底閃過一絲狠辣,掌心靈力鼓動,在屋裡攪起一陣狂風。
打狗也要看主人,趙芸現在爲他所用,青靈郡主這樣做,冒犯到了宇文希。他眼神閃爍的盯着青靈郡主看了兩眼,抿直了脣角正要發作,餘光卻瞥見了趙芸淡定冷靜的臉。於是,他沉默了,最終沒有說話。
反倒是大皇子開口了,“堂妹啊,趙姑娘得父皇看重,又是七弟帶她來的,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不過是一個位置,趙姑娘愛坐哪兒就坐哪兒吧,有什麼大不了的?”
“大殿下,你可別冤枉小妹。若不是這平民目中無人,毫無禮數,絲毫不將我皇族放在眼裡,我何至於此?今兒個若不讓她受些教訓,來日她不是要更猖狂了?”青靈郡主壓根兒就不買大皇子的帳,她爹澤親王與文軒的爹福親王,都是當今的親弟弟。且手握大權,大皇子要想順利承襲皇位,少不了這兩位親叔叔的支持。
青靈郡主身爲澤親王的嫡女,又是靈師,大皇子對他只有忍讓拉攏的份兒。
果然,大皇子被青靈郡主的話給噎住,不高興的沉下臉來,卻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再說。宇文希扭頭,衝他遞去一個嘲諷的眼神。
趙芸不動聲色的將衆人的神態動作都收入眼底,特別是在發現宇文希打算不聞不問之後,脣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
“呵呵,天之驕子的驕傲,那是理所當然。平民百姓的驕傲,便是目空一切,便是冒犯?青靈郡主,你看我不順眼,想要懲罰我,不過是因爲我毫無身份,卻得了你想要的東西罷了。何必扯那麼多冠冕堂皇的話?說句不中聽的,你認爲你地位尊貴,有驕傲的資本。可是在陛下的眼裡,在更多更更尊貴的人眼裡,你又算哪根蔥?”
在場的衆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趙芸從那裡借來的膽子,竟敢當着他們的面大放厥詞。宇文希面上也閃過一絲詫異,看着趙芸的眼神也越發的幽深莫測起來。
“你放肆!”青靈郡主哪曾被人如此奚落過,怒喝一聲,一道銳利的靈力就快速的襲向趙芸。
趙芸眼底一片冷然,在衆人的目光中不急不緩的擡手,指尖輕輕朝前點去,“花信之年了,也纔不過四級修爲……按照你的強權理論,這樣的你又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