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見趙芸眼神都不施捨給自己一個,就直接去了後院。大大的貓眼裡,不由露出了幾分狡黠。它輕巧的從牆頭跳下,優雅的落在院子裡。
幾個月的時間,當初的小奶貓,已經發育得很好。白色的皮毛,褪去了初生的稀疏和纖細,變得柔韌、厚實,有光澤。
身子也比之前大了一圈兒,臉頰胖嘟嘟的,眼周外圍的黑色毛髮,像是黑眼圈似的,給它增添了幾分憨厚可愛。
如果裡面是真正的玄貓的靈魂,趙芸恐怕每天都要愛不釋手的抱着它逗弄了。可惜,現如今這可愛的肉身裡,裝的是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狡詐生魂。
墨白很是知情識趣的沒去打擾趙芸。它自顧自的推開門,跳上趙芸的牀,到老位置愜意的躺下。剛剛大補了一頓,它需要好好消化消化。
貓尾愜意甩來甩去,貓眼半睜半閉之間,有耀眼的光華在流轉。
百花園,珍品閣。
一身紅衣的絕美男子,坐在主位上慢慢的喝茶。底下,幾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跪伏在地,瑟瑟發抖。
“家主,我等無能。”
紅衣男子放下茶杯,擡眼看他們,語氣淡然,“既然知道,那還跪在這裡做什麼?”
“我等、我等愚笨,還請家主明示。接下來,該如何是好?”衆人頭磕在地上,再不敢看主位之人的表情。
紅衣男子脣角露出一抹冷笑,“如若事事都來問我,那我還要你們做什麼?滾下去反省,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來見我。”
“是。”衆人硬着頭皮回了,然後爬起來,低着頭,彎着腰,悉悉索索的退出去。
走出老遠之後,一名太陽穴微微突出的中年人擦了擦頭上的冷汗,苦笑,“家主大人這些年,越發的喜怒不形於色。紫煙被盜,也沒見他有多着急。可那是御賜之物,追究下來,家主大人或許只會被當今貶斥幾句,咱們可逃不過干係!”
“誰叫咱們看丟了紫煙?”另外一名鬢角生白的中年人無奈的搖頭,“家主大人讓我們各自回去反省,大家就都好好反省吧。說不定家主大人心情好了,會親自去找回那紫煙也說不定。”
“希望如此……”
衆人道別,都唉聲嘆氣的回自己屋,冥思苦想的反省。
整個百花園都在紅衣男子的感應之內,幾位管事說得話,他自然也聽的一清二楚。男子眉頭微皺,“是我這些年太仁慈了?這些人竟都敢算計我了!”
面上雖然不悅,但到底沒照年輕時候的性子辦事。他倒是等着看,他們要如何讓他心情愉悅,然後主動替他們去找回紫煙!
想到這,男子眼底又閃過一絲興味。這毛賊不簡單,能在他的眼皮子地下盜走紫煙,還讓人毫無察覺……自從回了這豐樂縣,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麼勢均力敵的對手。
紅衣男子修長的手指在光可鑑人的紅木桌上輕輕敲打着,脣角揚起點點笑意,“真期待與他/她交手,就是不知道他/她還敢不敢再來。嗯,看來,還是要如他們的意,主動去把他/她找出來才行……”
趙芸絲毫不知道,神出鬼沒的貓已經給她未來的生活積攢了些不愉快。她當晚心情很好的睡了一覺,第二天早早起身收拾了自己,等周叔過來接她一起去看地。
陳經紀是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不過在古代,他已經算是老者了。他蓄着鬍鬚,穿着麻布衣衫,笑容很是爽朗。
地就在蚌蘭村的最西邊,從山上蜿蜒而下的小河將其與村子裡別家的地隔開。小山頭緊挨着地,就是後山延伸出來的餘韻,不大不小,上面還有好幾百棵桑樹。
“趙姑娘,這裡的地很是肥沃,又有小河流過,取水方便,種什麼都不會差了。若不是劉老爺希望這地和這山頭能一塊兒出手,也不會在我手裡擱這十天半月。”陳經紀一路觀察着趙芸的神色,等大致把地和山頭都看了一遍,他忍不住開口道。
趙芸微笑,看向周叔,“我不太懂這些,周叔您說呢?”
周叔知道趙芸挺中意的,便皺了皺眉,對陳經紀道:“地是不錯。只是這山頭,滿山的桑樹,我侄女買來,要想種點兒別的,還得請人將它們挖掉。費時費力不說,還得往裡投不少銀子。”
陳經紀笑呵呵的摸了摸鬍子,擺手道:“周老弟,咱們都是老熟人了,我也不給你繞彎子。劉老爺託付我的時候說了,這地和這山頭是一定要搭在一起賣的。你知道,如果分開,單獨的山頭只能按照林地定價,賣不起什麼價錢。”
周叔面色不變,沉聲道:“我知道是這個理。但林地每畝要價三貫,着實貴了。田地每畝五貫,也是挺高。”
“不然,周老弟你說個價?”陳經紀笑容更深了些,只要能談價,那就還有商量的餘地。這劉老爺很快便要動身了,催得緊。他又何苦幫人死死卡這價?更可況,這要買地的小姑娘還是今年縣案首趙麒的胞妹,只要周叔說的價沒到劉老爺的底線,賣個人情,也挺好。
周叔看他的表情,知道有些門道。不由仔細思量了一會兒,試探道:“田地每畝四貫,林地每畝兩貫。”
陳經紀笑了笑,“田地每畝五貫不變,林地每畝兩貫。”
“田地每畝最多加價五百文,陳經紀您要是覺得合適,這地我們就買了。”周叔直視陳經紀的雙眼,鎮定道。
“周老弟,我以後可真不敢做你生意。”陳經紀搖頭,笑得無奈。
周叔心道事情成了,臉上掛上笑,謙遜的拱了拱手,“承讓了。您知道咱們莊稼人,一個銅板也掙得不容易。”
“老熟人了,何必客氣。”陳經紀失笑,回了一禮,然後看向趙芸道:“田地每畝四貫又五百錢,林地每畝兩貫,趙姑娘可還有疑慮?”
“沒有。”趙芸搖頭,她對地價的行情不是很瞭解,纔會全權委託給周叔。現在人幫忙講好了價,她自然不會再反悔。
價錢談好了,後面便是手續的辦理。
約定好時間,趙芸和周叔邀請上里正,第二天一早便去了縣城。在約定的地點,和賣地的劉老爺碰頭。劉老爺已經寫好了契約文書,其中載明出讓土地的數量,坐落的地點,四至邊界,價錢,以及出讓條件等。
趙芸看過,又給周叔和里正過目,兩人都表示沒有差錯,然後趙芸和劉老爺才一起在後面簽字落款。周叔、里正做爲四鄰,也需要在契約上簽字。陳經紀則是中人,也少不了要落下名款,最後還有劉老爺那邊的四鄰簽字。
契約上最後的落款,除了買賣雙方,中人、四鄰就加起來,竟有七個之多。
等最後一位四鄰落好了名款,白契才總算是弄好了。
不過,事情還未完。
陳經紀熟門熟路的帶着買賣雙方,去了府衙驗契並納稅。府衙的公人在白契上粘帖由官方排版、統一印刷的契尾,鈴蓋了縣衙的大印之後,白契變紅契,纔算是真正有了法律效應。契約上的那塊地和山頭,也纔算是真正的屬於了趙芸。
“劉老爺,陳經紀,還有各位長輩,今日爲着我的事,有勞大家了。我在鴻泰居定下了宴席,還請大家能賞光。”交過稅,辦完正式的過戶手續,趙芸終於拿到了紅契。一行人從府衙出來。她朝衆位長輩鞠了一躬,便笑着邀請道。
劉老爺是一位精瘦的老者,他雙手背在身後,笑眯眯的道:“趙姑娘盛情,我等便不推卻了。”手續完善後,買賣雙方宴請中人、四鄰,本就是規矩。今日在場的衆人,見趙芸年幼,或許不太明白這些事,都等着劉老爺請客呢。沒想到趙芸卻周到的趕在了前頭,自然沒有推拒之理。
而且,宴席定在鴻泰居,也是誠意十足了。一行人熱熱鬧鬧的吃飽喝足,散場時,午時已經過了許久。
周叔依舊在坐在最前方駕着牛車,里正和趙芸坐在後面。
“芸丫頭真是好魄力,後山的那塊地,村裡好些人都眼熱,只是那山頭實在多餘,沒曾想卻被你全都買下了。”里正笑得像只老狐狸,看着趙芸的眼神帶着評估和打量。
趙芸知道他是對自己起了好奇心,也不以爲意,笑着道:“里正爺爺可別誇我了。我什麼都不懂。今日若是沒有您和周叔幫我把關,肯定不會如此順利。”
“你大哥、二哥去府城的時候,特意託付過我照看你,這些都是小事。”里正不在意的擺擺手,停頓了下,有些遲疑道:“只是,聽村裡的鄉鄰說,前日你家來了兩位陌生人?”
趙芸心裡一哂,知道這裡正是要摸她的底了,她便真真假假道:“哥哥們不在,我一個人在家左右無事,便種了些花草。想着賣了,也能貼補些家用。我運氣好,種出來的花品相還不錯,就被百花坊的周掌櫃看上了。他老人家體恤我年紀小,來回運花不方便,索性便叫上小二哥,駕着馬車自己來拉。”
能被百花坊的掌櫃看上,那花顯然不是凡品。想來,今日這買地的銀子,也是她賣花得的吧?里正大人眼底精光一閃,心裡有些瞭然。只是,這芸丫頭何時有了這等本事?
“原來是這樣,芸丫頭你很不錯。說起來,我們這些莊稼人雖然會侍弄莊稼,種花就不在行了。我記得你娘便是很會侍弄花草的,想來你也是繼承了她的天賦了。你爹孃都是好人,實在人。想着你們家終於能再慢慢好起來,我這心裡也欣慰得很。”里正抽了幾口旱菸,吐出嗆人的嚥氣,一邊咳嗽,一邊拖長了聲音感慨道。
趙芸垂眼,脣角的笑容不變,“我也就是胡亂種種,實在弄不好了,就去找二叔公救急。想來這次能如此好運,也是爹孃在天有靈,保佑着我和哥哥們也說不定呢。”
一直沒說話的周叔聽到趙芸的話笑了。這小小年紀,就人精似的。話說得真真假假,讓人難以判斷。里正大人雖然人老成精,但他可不知道趙芸是這小人精!
因爲林地和田地的價錢,都講下來,便宜許多。今日趙芸拿出來的買地的銀子,也不過兩百多兩。就算再加上中人的份子錢,縣衙的納稅、打點,鴻泰居的一桌席面兒,也不過三百來兩銀子。
前天周掌櫃拉走那麼多花,賣出三百多兩銀子不過分,里正恐怕心裡已經有數了。
除了他,誰也不會知道這小女孩兒賣一車花,便賺回了一千多兩銀子。除去買地的花銷,手裡還握着八九百兩。
周叔回頭看了眼小女孩兒,知道自己之前的擔憂是多餘的了。她很聰明,知道悶聲發大財,也知道說些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話來保護自己。
趙家三兄妹,真是沒一個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