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京城,已經顯露出了冬日的蕭索。南境僵持不下的戰事牽動着朝堂上所有人的目光,北鏡的蠻子也不安分。從入秋以來,小股人馬劫掠城鎮的事情時有發生。那些蠻子賊得很,搶完就走。打一槍換一地,攻擊的目標根本毫無規律可循,實在讓人防不勝防。
宇文忌的心情很不好,這當口,冀北卻又出了事。冀北知府衙門被一羣激憤的災民一把火燒了!衙門裡好些個官老爺也在半道上讓憤怒的民衆揍了個半死!眼看暴亂控制不住,知府老爺攜家眷連夜潛逃了!
消息遞到御前的時候,已經是事發的第三天。冀北那邊已經死了不少人。
宇文忌震怒,一邊調兵鎮壓暴亂,一邊命人徹查此事。等事情的前因後果呈到面前,他冷笑三聲,“好好好,你們可真是朕的好臣子!”
“陛下息怒。”御書房裡,丞相、六部尚書等人誠惶誠恐的跪了一地。其中有一人更是面色慘白,額頭貼着地面,抖抖索索的樣子,就差沒軟倒在地。
宇文忌冷冷的掃視衆人,脣角抿直了,周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駭人的寒意,“賑災的銀兩,一級一級撥下去,十不存一。就這,災民還撈不着。呵,你們真是好樣的。”
誰都知道皇帝說是反話,見宇文忌眼神銳利如刀,一副恨不得將人立時抓來活剮了的模樣,衆人將頭埋得更低了,生怕被牽連進去。冀北離京城不遠,可以說也是在宇文忌的眼皮子底下的地方。如今卻發生瞭如此嚴重的暴亂,簡直就是打宇文忌的臉。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出了這樣的事,又被捅到了御前,那些有牽扯的官員,眼看着是不會有好下場了。那些事不關己的,也不希望皇帝的怒火燒到自己身上,這兩日都夾緊尾巴做人。
可是如今看皇帝的態度,這件事怕是不會善了。衆位大臣心頭一凜,面上越發的恭謹起來。
當天,經手冀北賑災一事的官員,盡數被皇帝打入了大獄。冀北知府,皇帝也發了皇榜命人捉拿。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是被抓到,少不得菜市口要多一具無頭屍。不過,這種貪官,百姓不僅不會同情他,反而會額手稱慶。
上林苑就在宮內,消息自然靈通。御書房那邊的旨意一下達,大家對這次落馬的官員心裡都有了數。不過相比於別處的緊張,上林苑裡的氣氛還算輕鬆。畢竟,這些事無論如何也牽扯不到他們身上。
趙芸拿着水壺給窗臺上的花兒澆水。如今外邊還在打仗,冀北發生暴亂,以宇文忌的性子,這次肯定會殺雞儆猴,從嚴處理。到時候空出來的位置,怕又要引得人掙破頭。
不是趙芸危言聳聽,而是上林苑裡的那些個有心人私下裡已經琢磨開了。有的是爲自己,有的是爲姻親。畢竟這次空出來的,都是肥缺,很能讓人眼紅。
趙芸心裡只覺得好笑,皇帝黜落這些人的最大理由就是一個‘貪’字,可候選人盯上這些位置的理由卻也是因爲有油水可撈。
“趙大人,你這些花養得可真好。瞧上去靈動得很。”司徒晟從門外進來,瞧見趙芸在給花澆水,笑呵呵的開口。
趙芸放下水壺,轉身笑笑道:“都是和苑裡的老大人學的,好歹在這當差,園藝上的事總不能一點兒都不會。”
“呵呵,趙大人學得快,瞧着倒是可以出師了。這幾盆玉蘭養得真真好,看得我都眼熱。”司徒晟走到趙芸身邊,低頭嗅了嗅,一臉的羨慕。他卻是不知道趙芸就是靠養花起家的。
趙芸也不吝嗇,笑着道:“司徒大人若不嫌棄,抱一盆回去擺着賞玩兒吧。這幾株玉蘭是苗圃淘汰下來的,我看也沒損傷,便要來養了。前兒纔開花,品相竟很是可以。”
“豈止是可以?”司徒晟爲這幾盆玉蘭叫屈,看着趙芸道:“這幾盆玉蘭只花形上略有瑕疵,可瞅這顏色、香氣、儀態……都是上等。難得是有股子靈氣。鮮活自然得就像是真正在山野天地間長成的。”
她無聊極了,會在屋裡修煉。這些花近水樓臺,自然會被滋養得靈動自然。當然,這些事趙芸自然不會攤開來和司徒晟說道。笑了笑,又和他扯了幾句,這才轉開話題,“司徒大人來找我,不會只是爲了誇我會養花兒吧?”
“哎,瞧我。險些將正事給忘了。”司徒晟一拍腦袋,對趙芸道:“我剛從正殿過來,掌院大人讓你去一趟,正等着呢。”
莫林要見她?趙芸眼底閃過一絲狐疑。莫林雖然是上林掌院,但平時並不常在集英殿。所以,趙芸除了第一天報道的時候見過他一次,後面壓根兒就沒碰到過。她手上沒什麼差事,頭上還有一個掌使,莫林就是有事兒要吩咐,也輪不到她纔對。怎麼平白無故的就要見她?
“司徒大人可知道有什麼事?”
趙芸疑惑的問司徒晟,司徒晟也不清楚其中緣由,無能爲力的搖了搖頭道:“我拉着你絮叨半天已經耽擱了一些時間了,這會子趙大人還是快去吧。別讓掌院大人久等了。”
“那我先去正殿,回頭再找司徒大人說話。”趙芸見狀,感激的朝司徒晟拱了拱手。
司徒晟笑呵呵的應了,先擡腳出了門。趙芸緊跟其後,出門去了集英殿正殿。
莫林很年輕,給人的感覺卻是沉穩威嚴的。擡手敲了敲門,得到同意後,趙芸進到屋裡,就見他正坐在桌案
裡,就見他正坐在桌案後面看着什麼。
“見過掌院大人。”走到近前,趙芸規矩的拱手行禮。
莫林擡眼,點了點頭,聲音卻依舊清冷,“聽說你養了不少花。”
“是。”趙芸怔了下,擡眼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不喜不怒,也看不出什麼。只是,上林苑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什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這會兒還專門問一遭,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不過,她還是老老實實的做了回答。
“你年紀小,能想到跟苑裡的老大人學習,不錯。”莫林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就從袖袋裡摸出了一封信,“我知道你是申屠白的徒弟,你將這個轉交給他。”
趙芸看了眼桌上密封好的信件,沒有立刻去接,擡眼直視莫林,“我能問一問這信的來歷嗎?”信封上沒有署名。
盯着趙芸看了半晌,莫林淡淡一笑,“倒還知道警惕。”
“來歷不明的信件,自然要問清楚。”趙芸眯了眯眼,接着道:“況且,我師傅就在京城,掌院大人大可將信直接送到申屠家的老宅去,何必拐彎抹角的經過我的手?”
“若是能讓人知道,我自然不會找你。這封信是國師大人送回來的。”莫林也不瞞她,直接道明瞭這封信的來歷。
趙芸愣了下,隨即皺起了眉頭,懷疑的盯着莫林,“國師大人若是有事找我師傅,應該用不着掌院大人來傳信。”而且,自從在豐樂縣分別後,她再沒有聽到任何有關唐懷錦的消息。銷聲匿跡得徹底。
南境的仗打得不順利,百姓對唐懷錦的期望很高。但風雷陣後,他一直沒現身。外邊很多人都在猜測他是不是遭了敵人暗算。不然,他們的國師大人肯定不會看着槊國人虐殺百姓而不管。
好在南境的戰爭目前雖然僵持着,卻也沒有擴大的趨勢,且槊國的國師也沒現身戰場,百姓心裡縱然有恐慌,也會很快化解開,保持住理智。若情況不受控制的時候,唐懷錦還不出現,百姓的怨懟絕對不是國師府能夠承受得下的。
他的身份決定了他不能置身事外。這段失蹤的時間裡,怕是也沒閒着。想到這裡,趙芸看向莫林的眼神裡又帶上了些許的銳利和打量。
這樣的變化,莫林自然察覺到了。眼神閃了閃,他知道自己不透露一些底細,趙芸肯定不會相信他,也不會將信轉交給申屠白。他餘光往打開的窗戶外看了眼,這才沉聲道:“你不用對我如此戒備。我爲陛下效力,莫林卻也是我嫡親弟弟。”
莫林、莫軒……怪不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會覺得他眼熟。莫林性子很沉默,但或許是因爲常年跟隨唐懷錦的緣故,給人的感覺卻是溫和、沉穩、可靠的。莫軒也沉穩,但趙芸卻覺得‘深沉’這個詞更適合他。兩人之間的氣質相差太遠,縱然面貌有些像,趙芸也沒能將兩人聯繫起來。
“莫師兄我是相信的。信我會轉交給師傅,掌院大人可還有別的話交代?”定定的看了莫軒一會兒,趙芸還是上前將信封收了起來。
莫軒見狀,神色舒緩開來,淡淡的開口道:“這封信是國師大人私下讓人送到我府上的,陛下並不知情。”若不是他身份特殊,不好冒然與申屠家的人聯繫,他也不會讓趙芸來轉交。
“我明白了。”趙芸瞭然的點點頭,見莫軒沒別的事情吩咐,便拱手告退。
“回去後,送一盆玉蘭到正殿來。順便,將你近來與那些老大人學習記的筆記,也一併呈上來給我看看。”莫軒也不多留她,擺手讓她去。
趙芸眼神動了動,欣然應下後,出了正殿。回到差房,她也不耽擱,挑了一盆玉蘭並筆記一起送去正殿。想了想,又讓人給左右掌使、另三名修林都送了一盆過去,算是個心意。
沒多久,上林苑的人都知道了莫軒專門找趙芸要了一盆玉蘭和筆記的事兒,估摸着她是入了掌院大人的眼了。左右掌使得了花,還讓人專門給趙芸送了一些小物件當謝禮。司徒晟三名修林則親自過來謝了趙芸一回不提。
等下了朝,趙芸謝絕了司徒晟的邀請,直接回了府。換了身兒衣服就悄悄去了申屠家的老宅,將信給了他。也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麼,趙芸有心想問,申屠白卻是不想她知道得太多。只似是而非的交代了她幾句,佈置一翻,就帶着人連夜出了京城。
“芸芸,你想什麼呢?”侯培珍見趙芸心不在焉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着打趣道:“你瞧你,差點兒沒用鼻孔吃飯去。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嘖,一準兒是想你師傅了是不是?人家不過是一天沒過府來,你怎麼就這麼黏人呢。”
“嫂嫂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想南邊僵持的日子夠長了,指不定最近會有變化。今天一天我眼皮跳得厲害,總覺得不安穩。”
趙芸回神,聞言翻了個白眼兒。侯培珍性格爽朗又大氣,直覺也敏銳得不得了。在家宴上見過她和申屠白的幾次互動,就察覺了其中的微妙。回頭就笑眯眯叮囑她要好好的將人抓住、並保證幫忙瞞着趙麒之類的話,言論之大膽、態度之開明,讓她這個現代人都自愧不如。
侯培珍聞言,也皺了眉頭,眼底閃過一絲擔憂,“我娘從爹出征起,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心裡老惦記着,我也是。真希望南邊能早日太平下來,大家能過幾天安穩日子。只是槊國狼子野心,有備而來,要打退他們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趙芸頷首,槊國人既然動手了,肯定不會虎頭蛇尾。現在這樣僵持的局面,倒像是對方刻意爲之。想一回,趙芸又將這個荒誕的念頭甩出腦海。誰都希望打勝仗,有機會將敵人一舉摧毀,誰會故意放水呢?
特別是幾日之後,前線傳來捷報。大軍收復了豐樂縣和平安州,全部肅清了安南省內的敵人,讓江海的槊國軍隊成了孤軍!之後只要牢牢守住邊境,沒了源源不斷的兵力增援,殲滅敵人,收復江海也只是遲早的事!
宇文忌收到捷報,陰鬱的心情總算得到了緩解。不過待看到此戰最大的功臣竟是一直貓時,臉還是忍不住抽搐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