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匯聚的地方,電閃雷鳴。唐懷錦閒庭信步走出來,看到前方盤坐在虛空中的紅色身影,笑了笑,“申屠,沒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面。”
陡然見到多年不見的人,申屠白眼底的驚異顯而易見。沉默的打量唐懷錦一會兒,他才微微蹙眉問道:“你怎麼來了?”。風雷陣發動得突然,京城那邊不可能如此快速的派人過來。而且,既然是突襲,槊國的靈師勢必會第一時間隔絕此地的靈力波動,不讓唐懷錦這位國師或省府派駐的靈師察覺到異常。
現在這樣,是對方疏漏了?申屠白搖頭,第一時間否定了這個可能。雖然討厭槊國人,但不得不承認,比之錦國人性子裡的風雅隨興,他們身上有更多的嚴謹和周全。
唐懷錦瞧了瞧四周烏黑的雲團,選了個地方也虛空盤坐下來,正好與申屠白遙遙相對,這纔開口道:“說來也是巧合。不過,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解釋得清的。來龍去脈後面我再與你說。現在,我們先將這風雷陣破瞭如何?”
申屠白沉吟,狹長的眼睛眯了眯,一會兒才擡了擡好看的下巴道:“可以。說說吧,你的意見。”唐懷錦沒有來,以他的能力是能破陣的。不過是麻煩些、時間長些。但現在,或許可以試試另一個更好的辦法。
唐懷錦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袍,不急不緩,“你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何必再問我?你這性格,這麼多年過去,也還是沒變。”
“不是有句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麼?”申屠白愣了下,漫不經心的笑了笑,隨即眯眼上下打量了他兩眼,挑眉道:“你不也一樣沒變?心懷天下的國師大人?嗯?”
“我們倆就算不是師兄弟,也是舊友吧?好久不見,你說話帶刺的毛病能不能也暫時忍一忍?”唐懷錦忍不住蹙眉,滿臉無奈,“師傅是這樣的性子,怪不得徒弟也牙尖嘴利的。芸丫頭完全是隨了你。”
“你見過那丫頭了?”申屠白麪色一頓,擡手摸了摸眉心,若有所思的看向唐懷錦。
“自然。天賦出衆得令人嫉妒,陛下對她期望很高。”唐懷錦微微頷首,眸光微閃,“不過,那丫頭的身世你清楚麼?”
申屠白垂下眼瞼,想到收徒後不久花衛呈上來的資料,頷首,蹙眉:“嗯。皇帝也知道了?”
“陛下要想查,沒什麼能瞞得住。我一出關,陛下就讓我取了芸丫頭的血培育四葉月。你知道,那東西對皇室一族,有多重要。”唐懷錦擡了擡眉,神情略微沉重。
申屠白諷刺的一笑,冷哼一聲,“月氏一族可不欠他們什麼!”相反,正是因爲皇室一族,月氏一族當年纔會有飛來橫禍,遭受滅門之災!
察覺到申屠白對皇室一族的不喜和鄙夷,唐懷錦張了張嘴,想要辯駁兩句,最後還是作罷。他心裡明白,在這些事情上,到底是宇文一族理虧。他沉默着,調整了一下情緒,沉聲開口:“我們開始吧。再耽擱下去,不知道底下的百姓又會增加多少傷亡。”
深深看了唐懷錦一眼,申屠白撇了撇脣,收回視線,也不在多言。擡起雙手合攏在胸前,掌心靈力涌動,一股駭然的威壓逐漸瀰漫而出。盤坐在對面做着同樣動作的唐懷錦驟然擡頭,有震驚,也有種意料之中的恍然:“傳奇之境!多年前,你的修爲就已至巔峰。如今,果然不出所料突破到了傳奇!”
申屠白麪無表情的擡眼看他,平鋪直敘:“可你還是沒有被我甩到後面。”
“這麼多年,我可從未懈怠。”唐懷錦愣了下,隨即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難得有些爭強好勝的心思,“畢竟,我可不想被你這樣的傢伙壓過一頭。”說着,掌心靈力涌動,同樣強大的威壓傾瀉而出,迅速的佔據半塊天地。至於另一半,自然被申屠白牢牢佔據着。
只見兩股力量交界處,狂風大作,空間錯位扭曲。厚重的烏雲被割裂,電蛇攢動得厲害。可下一瞬,那刺眼的白光閃爍兩下,就會莫名的消失不見。兩人對視一眼,手勢變幻,默契的加強了威壓。同時,兩股力量之間的撕扯更加劇烈。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一個漩渦狀的風眼就在其中緩緩形成。
風眼轉動的速度一開始並不快,可隨着周遭威壓的不斷加強,旋轉的漩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席捲開來。烏黑的雲團,霹靂的閃電,紛紛被扯入漩渦,被中間不大的風眼吞噬!
高空中的風越來越大,吹在人的臉上跟刀子似的。申屠白與唐懷錦見風眼氣勢已成,收勢,起身,在巨大的風暴捲來的瞬間,飛身退出雲層。
烏雲的中心在快速變化着,但密集的閃電並未消失。唐懷錦仰頭瞧了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縮小的雲團,沉聲道:“按照這個速度,一炷香的時間陣法就會失效。”
申屠白雙手背在身後,神色淡淡的開口,“也就是說,一炷香後敵軍會入境。”
唐懷錦頷首,目光平靜的看向申屠白,邀請道:“一起去邊境?”
“你想以一人之力禦敵?”申屠白挑了挑眉,脣邊略帶興味,“以前的你,可不會做這樣出風頭的事情。”
“你和我一起去,便不是一人之力了。”唐懷錦並不在意申屠白語氣裡的戲謔,神色認真的開口道:“申屠,槊國這次突襲,來勢洶洶。若不能在一開始便將他們的步伐遏制住,受苦的只能是平民百姓。當年槊
能是平民百姓。當年槊國來犯,你我就一起禦敵。今日,我們何不再聯手一次?”
申屠白扯了扯脣角,似笑非笑,“他說得對,你確實適合當國師。看着冷淡清高,實則憂國憂民。有你在,他這些年省了不少的事。可惜,我只適合當惡魔。這種事關朝廷安危的軍國大事,我這個世外之人還是不插手了。”
唐懷錦沉默的看了申屠白半晌,有些瞭然的微微頷首,也不再強求,“……我明白了。芸丫頭就在縣城裡,身上帶着陛下御賜的金牌,至少能調動二十萬兵將。我一現身,槊國的國師勢必也會感應到。萬一我被拖住了,敵軍肯定會乘機而入。所以,你讓她儘快調集齊軍隊佈防吧。”
“御賜金牌?”申屠白眼神危險的眯了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唐懷錦直直的看了他一眼,沉穩的解釋道:“不久之前,陛下欽封芸丫頭爲上林苑四品修林,並點爲欽差,代天巡視。金牌是出京的時候,陛下賜下的。”
“欽差?代天巡視?想必你們現在會出現在這裡,也是出於他的授意了?”申屠白周遭氣壓極低,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他有些薄怒。
唐懷錦嘆了口氣,“豐樂縣有槊國人出沒,並試圖破壞陣基,這個消息,不是你透露給朝廷的麼?事關社稷安危,陛下怎麼會不關心?芸丫頭又是本地人,派她回來查看,再正常不過。而且,芸丫頭是你徒弟的事,也是你主動告訴陛下的。你想要讓他看顧芸丫頭一二,那你自然也得付出些什麼。陛下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申屠白麪色一頓,撇開眼。送上門的便宜不佔,皇帝就不是皇帝了。這些年,自己雖然一直窩在豐樂縣沒動彈,那人不也想方設法的讓他做事?想到年少時的皇帝,申屠白臉黑了又白,那人一向面白心黑,自己送上去,他哪會有手軟的道理?
只是,趙芸在京城根基不深,若不打招呼,他又不放心。
說到底,是自作孽……拂袖轉身,申屠白覺得有些委屈哀怨了。
唐懷錦對申屠白陡然變化的情緒十分摸不着頭腦,瞧着他的背影看了會兒,他收斂了情緒,直接往邊境飛去。槊國大軍壓境,等消息傳到京城,整個錦國怕是都要沸騰起來了。戰爭已經不可避免,那麼,就想辦法儘量減少本國百姓的傷亡吧。
豐樂縣與槊國臨川交界的一個山谷裡,槊國軍隊在這裡密密麻麻的駐紮着。紅黑相間的旗幟上,有一道銀白色的閃電將其劈成兩半,看起來觸目驚心。
一名身着藍色長衫、留着山羊鬍須的仙風道骨的老者,雙手背在身後,站在山谷背面的山頂上,遙遙看着豐樂縣的上空。巨大的厚重的雲團開始劇烈涌動幾下,便開始逐漸縮小。他死死的盯着,面色沉凝入水。
“程帥,錦國那邊應該有一名十分厲害的靈師出手破陣了。雖然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麼辦法,但風雷陣的威力確實已經開始減弱。”老者嘴脣動了動,根本沒有發出聲音來。但這句話,卻一絲不差的傳達到了山下主帳裡坐着的一名身着黑色盔甲的大漢耳裡。
聽到老者的傳音,大漢動作一頓,微微擰眉:“榮靈尊能探查到那位靈師的具體情況麼?風雷陣一旦發動,少了兩個時辰絕對停不下來。陣法現在就開始減弱,效果與我們預期的差太多。”
山頂上的老者微微搖頭,眼神深邃銳利:“風雷陣內的情況,靈力根本探查不到。只是剛纔有一股十分強大的氣息從裡面傳來,雖然轉瞬就消失不見了,但我覺得,那人不會比師傅他老人家弱。”
大漢面色一變,老者師傅是誰,他自然知道。若那人不比他師傅弱,那接下來的事情就棘手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大漢的情緒,老者撫了撫鬍鬚,安撫道:“程帥放心,我剛纔已經通知師傅了。那人若出現,我們會想辦法阻攔。程帥只管按照原計劃攻城便是。”
“既如此……榮靈尊,風雷陣還有多久會失效?”大漢站起身來,身材高大壯碩,皮膚黝黑髮亮,劍眉虎目,單單是站在那裡,就有十足的壓迫感。主帳裡,沉默待命的麾下大將彼此對視一眼,眼底有沉重,也有躍躍欲試。槊、錦兩國敵對多年,彼此看不順眼。這些大將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大戰,就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老者仰頭看着天,沉吟了一下,估摸着回答道。
一炷香?大漢兩道濃黑的眉毛差點兒擠到一起。從邊境急行軍,到豐樂縣城,至少要半個時辰。兵貴神速,風雷陣一停,人心慌亂,就是他們最佳的進攻時機。他唰一下轉身看向麾下,沉聲道:“風雷陣還有一炷香失效。傳令下去,全軍開拔,攻佔豐樂縣!”
“攻佔豐樂縣!”所有人都興奮的低吼,他們等待這一天,已經等了三十年。如今,是時候讓錦國的那些仇敵血債血償了!所有人都嗜血一笑,似乎已經看見了大軍攻破錦國國都大門的那一刻!
一聲激昂的號角在山谷裡驟然吹響,正在營地上操練的士兵嘩啦啦迅速集合攏來。秩序井然,行動卻迅速的往錦國的豐樂縣開拔。時間掐得很好,因爲在他們正式踏入錦國國土的那一刻,風雷陣徹底失效。
巨大的烏雲被風眼不斷吞噬,只剩下原先的五分之一大小。風雲攪動着,風眼也跟着在不斷縮小
在不斷縮小,但吸力卻強了不止一倍。閃電沒了沃土,只能偃旗息鼓。倖存的豐樂縣百姓,不可置信的瞪眼看着溫熱的陽光重新從天空灑下來,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沾溼了前襟。
從災難驟然出現,到現在結束,不過短短半個時辰的功夫。可他們卻像是去地獄走了一遭。狼煙四起,滿目蒼夷。好好的房屋被閃電擊中,劈塌,被大火吞噬。他們在那一瞬間失去親人、朋友、妻子/相公……
豐樂縣裡倖存的人呆愣愣的走到大街上,入眼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只能抱頭大哭。
周蘭心小臉髒兮兮的,一雙眼睛兔子一樣通紅。好在,依舊明亮有神。看到站在不遠處的趙芸,她眼淚唰一下又流了下來,激動的喊道:“芸芸!”
“蘭心姐。”趙芸嘴角含笑,在原地打量了她兩眼,才快不走上前,輕輕與她擁抱了一下,隨即鬆開,深吸一口氣,“你沒事就好。”
“要不是你讓人來找我,我大概已經死了。”周蘭心淚眼朦朧,拉着趙芸的手顫抖不已,“芸芸,謝謝你……”
趙芸抿脣,看了眼朝自己點了點頭,便自動閃身不見的青年,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什麼都不用說。蘭心姐,周叔他們都在百花園,我帶你去找他們吧。”
周蘭心眼底閃過驚喜和急切,“真的?爹孃、大哥他們都沒事?”
趙芸點頭,笑着解釋道:“放心吧,周大哥和周揚雖然受些了皮肉傷,但很快就能好。至於周叔、周嬸和週二哥,因爲那會兒剛好在家,躲在了地窖裡,一點事兒都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周蘭心一顆心落地,抹了抹眼底的淚,露出一個慶幸和感激的笑容,便準備拉着趙芸往百花園去。
身後,一名衣服破爛看不出原色、滿臉髒污的少年見狀,眼神猶疑了下,有些着急悲慼的出聲,“蘭心。”
周蘭心腳步一頓,咬了咬脣,才緩緩轉身,眼神複雜的看向他,“謝謝你,陳書寧。若是沒有你,我也等不到芸芸派人來救。”
客氣的語調讓少年怔在了原地,隨即神情有些痛苦抿着脣道:“可是,我不想要你的感謝。”
“我、我要去看看爹孃……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周蘭心眼神閃了閃,低低的說完這一句,便急急轉身往百花園走,都忘了拉上趙芸。
少年呆呆的站在原地,目送這她離開。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趙芸不動聲色的將兩人的神情看在眼裡,心裡有了些猜測。打了個手勢讓人保護少年,她略帶輕鬆的轉身,然後,撞進一雙浩瀚黝黑的眸子裡。
呆在原地,趙芸看着不遠處的人,張了張嘴,掙扎了半晌,終於將心裡糾結纏綿的一個稱呼喚了出來:“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