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麒等人被梅宥寧邀請到棋樓的三樓說話,挑起事端的姚昊與朱啓文卻再也沒臉呆下去
姚昊陰沉沉的盯着通往三樓的樓梯口看了半晌,冷哼一聲,一甩袖子便往外走朱啓文心裡恨得咬牙切齒,卻是沒什麼好辦法只能跟着出了棋樓
棋樓外,一輛奢華的馬車停在路邊車伕看到姚昊出來,立馬放下小凳,扶着他上去朱啓文就沒這麼好的待遇了,他自己踩着凳子上了馬車,安靜又規矩的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上,也不敢出聲去觸姚昊的黴頭
馬車噠噠的駛離棋樓,姚昊一腳踹翻馬車裡的冰盆,寒聲問道:“你不是說那趙麒不會圍棋麼?他怎麼會與梅宥寧打成平手?怎麼能”
“會”與“能”字,咬得重,也充分暴露了他的惡劣心情
朱啓文小心翼翼的瞧了姚昊一眼,沉聲道:“姚少,啓文不敢欺瞞之前確實沒見過趙麒與人對弈,學子聚會時,邀他下棋,他也從不下場”
“所以,你就這麼想當然的認定他不會棋藝?”姚昊冷笑,惱火道:“結果呢,人家根本就是深藏不露你就拿着這麼不確定的消息來敷衍我,害我在陳晉封面前丟了好大一個臉難怪你連區區一個窮秀才都鬥不過,這腦子裡裝的全是豆腐渣”
朱啓文面紅耳赤,心裡激憤,但姚昊比他大牌,他只能垂着頭聽訓他自小就被人恭敬討好,哪曾像今日這樣憋屈?姚昊毫不掩飾對他的鄙夷嘲諷,他卻不能表現出絲毫的不滿與反抗
朱啓文衣袖下的雙手,緊緊的捏成拳頭若不是在這府城還得靠姚昊,他吃多了纔會低聲下氣的來討好這個病癆鬼
“姚少,這次都是我的錯,我沒摸清趙麒的底,害您丟臉了”忍着心裡的難堪,朱啓文調整了一下情緒,才垂着頭放低聲音賠罪眼底的厭惡與憎恨明顯清晰,但因爲他一直低着頭,姚昊沒有瞧見一絲一毫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你連對手的底細都沒摸清楚,就衝殺上陣,簡直就是愚蠢”姚昊面露幾絲疲憊之色,拿了一個靠枕倚上去,“他不是你們豐樂縣的人麼?好好派人去查,查仔細了不論大小,到時候都送上來讓我瞧瞧本來我只想還你一個人情,如今,我卻是‘看上’他了好好一個人才,可惜了,誰叫他與陳晉封的朋友呢”
姚昊二十出頭,就因爲酒色耗空了身體,整個人只剩下個花架子後來又與陳晉封結怨,殫精竭慮的想將人弄死不成,也把自己的身體熬壞了爲平息事態,他家老子將他送離府城,去了偏僻的親戚家借住了一年如今回來,瘦得跟鬼似的,這身體明顯不像樣子了
可就算是這樣,姚昊也絲毫沒有要安安靜靜的將養身體的想法迴歸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瞞着他爹,動作頻頻,顯然是想捲土重來今日他與朱啓文正好在這棋樓不遠的酒樓裡吃飯,一出來就瞧見了呼朋喚友的陳晉封
仇敵相見,兩方對比明顯——敵人紅光滿面,瀟灑愜意;他卻連回了府城,都要遮遮掩掩,低調行事憑什麼?姚昊心裡怨憤,這纔在還未全部準備完全的情況下,暴露在了陳晉封的面前
本想膈應陳晉封,沒想到反而膈應了自己姚昊自來心眼兒小,此時自然將趙麒也一併恨上了何況,這兒還有一個別有用心的小子可以使喚,他不用付出什麼,就能達到目的……
姚昊眼神一閃,看着朱啓文的目光別有深意
“姚少,這趙麒身後有知府大人與學政大人撐腰,要動他,並不容易”朱啓文小心的覷了姚昊一眼,略微遲疑的開口他雖然自覺高人一等,不把一般人放在眼裡,但他爹見到學政和知府都只有跪地磕頭的命,他一個白衣秀才哪裡能和這樣大佬相比?
但是姚昊不一樣,他爹是蘭州府同知,品級與知府相差不多真有心和知府大人別苗頭,也不是別不起朱啓文眼底閃過一絲陰鬱,他不能得到的東西,一個窮秀才有什麼資格?正好姚昊現在將趙麒也恨上了他添油加醋一翻,最好能借這病癆鬼的手,讓他身敗名裂,再也翻不了身
“李知府和陳學政?”姚昊不知道朱啓文也在心裡算計自己,他眯了眯眼,沉思了一會兒,才深深的看他一眼道:“你想要孔學院的名額,我可以幫你想辦法只是,這都要看你能不能付得起代價了”
朱啓文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但又有些猶疑,“姚少您真的有辦法弄到孔學院的名額?”姚昊與陳晉封的完全敵對,關係惡劣,陳學政會將手裡的名額給姚家?
“我爹是同知,知府大人再如何霸道,也不得不給我爹留幾分薄面難辦的,反而是陳學政那裡他和巡撫一樣,是主政一方的大員雖然實權比不得巡撫,比之知府也要遜色,但在科考教育上,他就是一省的最高長官,無人能轄制他”
“況且,他比我爹官階大,兩家之間還有些過節,他不賣我姚家的面子是正常的但,我要想成事,也不是全無辦法再不濟,就算你去不了孔學院,我也能將那趙麒的給弄下來”姚昊冷冷的掀起脣角,眼神陰鶩,“如今這名額之事,並未板上釘釘,正是動手的機會”
朱啓文眼睛一亮,躬身作揖道:“如此,啓文便先謝過姚少了能拿到孔學院的名額最好,若不能,只要能讓趙麒倒黴,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姚昊垂眼,蒼白的瘦削的臉上露出一個陰森的笑意,“這樣,等我的消息罷”
朱啓文正好瞥見他的表情,期待的同時,後背也難免生出涼意心裡思忖這個姚昊,病怏怏的,卻邪門的緊
馬車在一家客棧停下,朱啓文與姚昊告辭,下了馬車
“鄉試在即,從京都選派來的考官應該就要到了,暫時不是鬧是非的好時機你就在客棧好生溫書備考不必來找我若你那邊調查清楚了趙麒的背*景,就遣人來告訴我一聲等我瞭解仔細了,自會出手”姚昊坐在馬車裡,淡淡的吩咐了朱啓文一句,見他垂頭應下了,才招呼車伕繼續趕車回府
朱啓文站在原地瞧着那馬車拐過街角,消失在了視線裡,才一臉陰沉的回到租住的客房
“趙瑞之,自從你冒出來之後,我就諸事不順等着,不整得你徹底翻不了身,我就不姓朱”朱啓文一邊在心裡發狠,一邊瞧向在門口探頭的貼身小廝,皺眉道:“你有事?”
小廝討好的衝朱啓文躬了躬身,才疾步走到他身邊,遞上一封書信道:“老爺的信,剛過晌午的時候到的少爺您不讓奴才跟着,奴才只能在客棧等您回來之後再交給您了”
“我爹來信了?”朱啓文眉頭微皺,接過信封打開,一目十行的看完他突然大笑出聲,心裡的憋屈和憤懣消散,眼帶快意道:“哈,趙麒啊,趙麒,真是老天都在幫我”
“少爺,那趙麒要倒黴了?”那小廝幫朱啓文倒了杯茶,好奇的問
朱啓文彈了彈手裡的信紙,面色古怪道:“歷來入讀孔學院,靠的就是學政大人的舉薦但若是這學子聲名狼藉,就算這學政再看重他,也得考慮這蘭州府上下,幾十萬人的悠悠衆口趙麒啊趙麒,連你曾經的結髮妻子都對你滿懷怨憤,你還有什麼臉面去孔學院”
朱啓文想到過不了多久就能將趙麒打回原形,讓他翻不了身,心裡的得意與暢快怎麼也忍不住他將書信收好,意氣風發的大手一揮,“時辰還早,陪本少爺去南街逛逛”
府城東街最繁華,因爲這裡商鋪聚集;南街最*,因爲這裡遍佈**楚館那小廝聽朱啓文要去南街,眼睛一亮,樂呵呵的跟着自家少爺就出了門
朱啓文****快活,不多贅述
只說梅宥寧引着趙麒上了三樓,招呼棋侍上了好茶,並一些精緻的點心後,笑着道:“瑞之請坐,我這棋樓沒什麼好東西,一杯清茶還請笑納”
趙麒端起茶杯在鼻尖聞了聞,眉宇間頗爲放鬆,“宥寧兄說笑了,今日能棋逢知己,再得飲一杯嶺南香茗,足矣”
梅宥寧眼神一亮,“只是聞一聞,便能分辨出這茶葉產地,瑞之果然是我同道中人”
“不好意思梅公子,我們這些礙眼的俗人也跟着來了”陳晉封嘴裡說着道歉的話,臉上卻是笑容滿面
梅宥寧側頭,瞥見棋侍帶上來的五人,赧然的笑了笑,“瞧我,光顧着高興,倒到怠慢了你們幾位快快快,這邊請,天元,給客人上茶”
將陳晉封五人帶上三樓的棋侍應了一聲,手腳麻利的忙活起來陳晉封幾人分座完畢,茶水也齊活了淡淡的茶香在寬敞的房間裡蔓延開來,陳晉封也將宋君賀、陸奉安、趙麟與蔣碧成一一介紹給了梅宥寧認識
“沒想到你們幾個都是要應試的秀才”梅宥寧喝了口茶,笑着道:“據我所知,朝廷選派到我安南省充當主副考官的翰林、內學士,明日便會到達其中一位老大人,性情甚是古怪你們碰上他當主考官,這氣運真是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衆人都明白梅宥寧的言外之意,這種屁股古怪的老大人,你對了他的眼,他便喜歡你到骨子裡;若是你討了他的嫌,呵呵,在再何討好,也是沒用這科考取士,雖說考官會盡量公正,但個人的偏好什麼的,終究無法避免
只是梅宥寧到底是什麼人?竟然連鄉試的主考官人選都提前知道得一清二楚……幾人對視一眼,心裡對他的身份都升起了一絲好奇和探究
“宥寧兄怕是比我也大不了幾歲,又才華橫溢,怎甘心屈居在這棋樓,不下場參加科考?”陳晉封是這幾人裡年紀最長的,算是代表衆人發問了
梅宥寧搖了搖頭,“晉封看差了爲兄我早過了而立之年,如今已經三十又七了我從小癡迷棋藝,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這上面至於經論國策,詩詞歌賦,我是一竅不通五年前,像是遇到瓶頸一樣,我的棋藝竟是再無長進索性我便開了這家棋樓,一方面是爲了維持生計,一方面也是方便自己能多與人切磋”
“如此純粹的專注在一件事情上,宥寧兄的毅力實在讓人佩服”宋君賀臉上閃過讚歎,隨即笑道:“不過,我倒是與宥寧兄相反每一種能接觸到的學問我都有興趣涉獵,就是每種都學得不深”
“君賀這樣,倒也讓人羨慕”梅宥寧笑着頷首,側頭瞧向趙麒,“之前聽人說,瑞之在經論國策方面有很高的造詣,學政大人也是欣賞的可在我看來,這一手的棋藝讓人驚歎明明你才弱冠之年,我癡長這十幾歲,倒像是白活了”
“宥寧兄謙虛了,今日這一局能打平,也是我僥倖”趙麒躬了躬身,搖頭道
“別的都能僥倖,棋盤上的勝利,卻不是靠着僥倖就能得來的一着不慎滿盤皆輸,並非誇張圍棋對弈向來最能考驗人我能有今日的棋力,靠的是三十多年的鑽研,瑞之呢,靠得是什麼?”
趙麒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幽深,隨即他扯了扯脣角,道:“我靠的是圍棋十決”
梅宥寧愣了下,以爲自己聽錯了,“圍棋十決?”
陳晉封與宋君賀四人也愣住,隨即都忍不住笑出聲,“這圍棋十決誰不知道?若靠着這,就能贏了宥寧兄,那才真的是見鬼了”
“圍棋十決是前輩高人總結出來的至理名言,真正領悟透了,無論對手棋力高低,棋局如何複雜,總能應對自如”趙麒面色嚴謹,一點兒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梅宥寧瞧見他的神色,若有所思,“不得貪勝,入界宜緩,攻彼顧我,棄子爭先,舍小就大,逢危須棄,慎勿輕,動須相應,彼強自保,勢孤取和圍棋十決,稍微懂得棋藝之人,都能倒背如流但在真正能將其領悟透了,運用到對弈之中的人,少之又少”
趙麒垂眼,淡淡的道:“因爲當局者迷,人在局中,很難清醒的認識到自己所處的局勢而看不清局勢,應對之時,自然就會出現疏漏和偏差”
“可是你做到了,至始至終都保持着對自身處境的清醒認知”梅宥寧擡眼,盯着趙麒道
“不,我沒有”趙麒面色不變,否認
兩人的對話告一段落,屋內便呈現出了幾分古怪的安靜
陸奉安不着痕跡的打量梅宥寧半晌,打破這份安靜道:“宥寧兄真的已經三十七了?看你的長相,卻是一點兒也瞧不出來”
梅宥寧收回看向趙麒的視線,歪了歪頭,坦然的笑道:“可能是因爲我這三十幾年都過得太安逸的緣故?”
“呵呵,宥寧兄真會開玩笑”陳晉封笑出聲,回過神來活躍氣氛
趙麟突然覺得剛纔這個梅宥寧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便多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的時候,眼角餘光卻瞥見陸奉安眼底飛快的滑過一抹異色趙麟愣了下,再想確認時,陸奉安的表情已經恢復了正常
趙麟自此留了個心,端着茶杯一邊喝茶,一邊默默觀察在場衆人的神色
戌時,趙麒等人向梅宥寧告辭,梅宥寧稍作挽留,邀請了他們下次再到棋樓來,便放他們離開
將人送出門口,梅宥寧環顧清靜下來的棋樓,吩咐棋侍道:“收拾好了,便打烊”
說完,他徑直往棋樓後面的園子行去天元緊跟在他身後,“公子,這趙瑞之不過是與您和了一盤棋,您爲何對他如此看重?還將您珍藏的嶺南香茗拿出來與他喝?我打聽過了,趙麒不過是個農家子弟,如今考中秀才,日子才能過得像樣些給這樣的人喝嶺南香茗,不等於是牛嚼牡丹?”
“你確定他只是個農家子弟?”梅宥寧本沒多在意,聽到這句時,不由的停下了腳步,回頭確認的問
天元忙不迭的點頭,肯定道:“因爲他是這次蘭州府的院試案首,又得了學政大人的賞識,今日棋樓中的客人對他的背景身份多少都是知道一些的何況,之前對他挑釁的那位朱公子,因爲私怨,還在這府城大肆的抹他所以,我稍微一打聽,便得了許多信息”
“這些消息未必可靠,你派人專門去查一查一個農家子弟,卻能一下子聞出嶺南香茗,我是不相信的”梅宥寧繼續邁動步伐,一邊走,一邊吩咐天元,“還有,那個陸奉安,不知爲何對我有些疑心和防備,你也遣人查一下他的底”
“放心,公子”天元領命,躬了躬身便退下去安排了
梅宥寧一路穿行,經過棋樓後面精緻的庭院走到左右僻靜處,伸手推了推毫無異樣的圍牆,一扇門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面前他走進去,門闔上,恢復成平整的圍牆模樣
而梅宥寧,卻是從棋樓消失,直接進入了棋樓旁邊那間冷清的玉器店的後院
*
豐樂縣,趙芸通過陳經紀,拿下了輔政街的一間中等面積的鋪面鋪面自帶一個後院,有一間正房,兩間廂房,院中還有一口水質不錯的水井
趙芸瞧了環境,當即就定下了之後就是辦手續,到府衙裡登記備案,不到一天的功夫,這鋪面,便到了趙芸的名下
“芸丫頭啊,你在縣城裡置辦鋪面沒錯不過,你是要租出去,還是自己經營?”今日正好是周叔來城裡送菜的日子,趙芸便讓常樂趕着馬車與他一道進了城趙芸在手續辦妥之後,就讓常樂去通知了周叔,此時兩人正坐在鋪面後的院子裡一邊歇涼,一邊說話
趙芸看了眼進進出出忙着打掃的葉秋與常樂,纔將目光轉回,認真的看着周叔道:“這鋪子,我想自己經營”
周叔皺了皺眉,勸道:“芸丫頭,經營一個鋪子,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我瞧着,你將鋪面租出去保險些”
“周叔,我其實是想開家點心店,纔買下這間鋪面的這鋪面乾淨、後院寬敞又自帶水井,做點心取水方便不說,店裡的掌櫃與夥計也有地方住再一個,這鋪子位於輔政街上,來往的都是城裡的大戶人家,不愁客源”說到這裡趙芸停頓一下,臉上帶上不好意思的笑,“只是,我得管您借個人”
“我家老大?”周叔的目光裡全是恍然的笑意,大手在趙芸的頭上拍了拍,無奈道:“你這小丫頭,不會是早就謀劃着了?”
趙芸嘻嘻一笑,也不否認,“周大哥在那點心鋪子當了那麼久的學徒,應該早就能獨擋一面了正好我想開個點心鋪子,他到我這裡當大師傅,除了基本的工錢,我每年給他百分之十的紅利,周叔覺得怎麼樣?周大哥會答應麼?”
周叔搖頭,笑着道:“他一個沒出師的學徒,哪裡能當大師傅?別弄糟了你的生意”
“周叔只要別多心,認爲我埋汰周大哥就好這點心鋪子還得收拾一陣,我自個兒琢磨的點心方子,也還要再完善一下週大哥到這邊來,會有個適應的時間”趙芸笑了笑,直白的說出了自己顧慮
“這有什麼好多心的?”周叔愣了下,這才明白趙芸提前詢問他同不同意的原因他笑着搖頭,給了趙芸一個寬心的神色,“你能給老大機會,我心裡是高興的我只怕他給你辦砸了”
“爹,哪有您這樣埋汰兒子的?”周宏走近後院,剛好聽到這番話,故作埋怨的出聲道
“你怎麼來了?”冷不丁的聽到大兒子的聲音,周叔有些驚異的回頭,“你們店裡不忙?”
周宏着一身灰色的長衫,走到兩人身邊坐下,臉上笑容滿面,“芸妹妹,我今兒正式與掌櫃的請辭了,你可不能聽我爹的將我再遣回去”
趙芸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太好了,周大哥你終於下定了決心了”
“嘿,原來你們兩個早就通過氣了,就瞞着我了是?”周叔從周宏已經與掌櫃的那裡請辭的消息中醒悟過來,瞪大眼睛道
周宏與趙芸對視一眼,兩人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露出一個訕訕的笑容
“爹,芸妹妹研究的點心方子甚是奇,味道也好,我覺得肯定會受人歡迎,值得一試”周宏很快鎮定下來,沉聲說道:“爹,我知道您顧忌什麼可我不想錯過這樣的機會這世上也不會再有一個芸妹妹,能毫無保留的信任我”
“我知道你當了兩年的學徒,心大了”周叔瞥了周宏一眼,嘆氣道:“知道上進是好事,但一步一個腳印踩踏實了,才能走得遠”
周宏知道周叔是爲他好,認真的點頭道:“我知道的,爹”
趙芸笑着起身,給一臉嚴肅的父子倆倒了杯水,才道:“周叔,周大哥的手藝不差什麼,缺的就是鍛鍊的機會而且,我也信不過別人來當我鋪子裡的大師傅你就讓周大哥來幫我”
“這都請辭了,我不答應有用?”周叔無奈的指了指兩人,端起水一口喝乾
這是不怪罪兩人先斬後奏了,趙芸和周宏對視一眼,眼底都露出喜色
敲定了周宏的事,接下來,便是緊鑼密鼓的準備鋪面裡的打掃和整理,趙芸讓葉秋帶素娘和春花幾個去忙了;她自己在農莊與周宏討論點心方子,然後試做,試吃反反覆覆的完善,最終敲定了開張後首先供應的五款點心原材料用上了幾種這個時節的時令花卉和一些四季花卉,比如桂花、菊花、玫瑰花、洛神花等
錦國的花卉品種很豐富,她熟悉的能入口食用的就有很多,別說獨具特色的各種靈花,大半也是能入口的可是錦國人愛花,欣賞花的美,養花愛花之人在世人眼中,也是值得尊敬之人但卻從未也有人想過利用這些花,來開發美食
上次與張青璇無意間的對話,提醒了趙芸直接種花賣,錢財來得快也容易引起別人的覬覦她靈師的身份不能讓人發現,太高調不好但開個點心鋪子不同,這是正經的產業,就算店裡賣的點心穎美味,會引來猜忌,但到底與*裸的暴露自己不同
至於這些融入了花材的點心,會不會受歡迎,她只要看農莊裡的下人與二叔公、周叔他們的反應就能知道趙芸對此,信心十足
開點心鋪子還有一點好處,農莊裡的果林也好,雜七雜八的花卉也好,日後都可以自產自銷特別後山果林裡的那一片桃樹,等桃花開了,花瓣不僅可以做點心,還可用來釀酒、做菜
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趙芸擱下毛筆,揉了揉腦袋,再次覺得人手有些緊
她本來是讓丘山趕車的,但地裡的活兒繁重,常樂年紀小,身子單薄,許多都上不了手,加上他比丘山腦子靈活些,就將兩人對調了下如今還不是農忙的時候,常德和丘山還能顧得過來,可以一旦入了秋,事情就多了,兩個人根本不夠
再說農莊內的事,江婆和桂娘子負責輪流做飯,打掃,照看一羣雞鴨鵝,事情不少素娘負責鹹蛋的醃製與定時出貨,常樂負責送貨拉車的馬也歸了他照管春花被調去負責餵豬舍的豬,每天割草都搞不贏葉秋在趙芸身邊跑腿,農莊裡的栽下的花,她也分了心在照看,基本上是半個管家,事情多得分不開身
大人都忙,最後守在門口的幫忙傳消息的就變成了桂娘子家的兩個小娃娃想到這,趙芸忍不住搖搖頭,眼底露出笑意
提筆在紙上記下再添幾個下人的事,等墨跡幹了,她將寫好的備忘收起來,才轉到後院
“喵嗚”墨白從花盆上跳下來,邁動小短腿跑到趙芸的腳邊,蹭蹭,稚聲稚氣喚道:“芸芸”
趙芸臉上笑意深了些,俯身將它抱到懷裡,輕輕的給它順毛:“怎麼來了後院?之前不是在門口與冬哥兒兩兄弟玩兒?”
“要不是芸芸你讓我去瞧大門外有沒有可疑的人,我纔不和他們兩個討厭鬼玩兒呢”墨白委屈的擡起小腦袋,圓溜溜的眼睛裡全是傷心,“他們老用髒兮兮的手摸我的光滑潔白的毛”
“他們是喜歡你”趙芸摸了摸墨白的尖耳朵,安撫一句,又笑道:“再說了,冬哥兒兩個都很愛乾淨,哪裡就髒兮兮的?”
墨白從趙芸的懷裡拱出來,四肢並用的爬到趙芸的肩膀上坐定,尾巴一搖一擺,哼哼道:“我喜歡芸芸,不喜歡那兩個小鬼”
“你自己也是小鬼呢”趙芸無奈的笑着搖頭,這玄貓的性格不知道是後天形成的,還是先天就這樣驕傲得緊,又有潔癖,外人輕易碰不得
角落裡,四五株半臂高的紅塵的花莖上,已經探出了花骨朵趙芸估摸着只需四五天的時間,這花骨朵就能完全綻放想到這紅塵的特殊作用,趙芸眼神閃了閃
自從上次應下張青璇的請求,已經快半個月過去了朱縣丞那邊的人緊緊盯着縣衙,背地裡動作不斷,林捕頭這邊查探到的證據也越來越多,張縣令卻按兵不動,明顯在等最後的鐵證彼此之間的氣氛非常緊張,頗有種一觸即發之感
村子裡也不平靜,那個她有種花秘籍的流言再次喧囂塵上夏家倒黴,雖然是咎由自取,但九丫在村裡的處境不好,許多人便又覺得她做事太絕,難免有些微詞背地裡的議論很多,里正看她的神色也微妙
而方公子自從在半路上撞了她之後,已經打着賠禮道歉的名義登門拜訪了三次之多他心裡醞釀着陰謀,趙芸知道,但現在什麼事情都還沒發生,她也不可能將人擋在門外,徒留把柄讓人嚼舌根
趙芸拿着水瓢俯身給紅塵澆水,腦子裡沉沉的想着別的事墨白高興的待在她肩膀上,時不時伸出肉墊碰碰旁邊的白茶,調皮得緊
突然,一道細小的破空聲傳來趙芸耳朵微動,眼神一凝,想也不想便扔出水瓢,同時身體重心側移,滿身狼狽的撲倒在地而墨白在趙芸撲倒的瞬間,從她肩膀上一躍而起,落到一旁地上尖利的爪子噌一下冒出來,抓入地面,柔順的白色軟毛全都立起來,兩隻漆漆的圓眼睛盯着突然出現的人,喉嚨裡發出警告的咕咕聲
趙芸從地上爬起來,視線掃過那個破掉的水瓢,和近處地面上那個不起眼的小洞,脣角抽了抽,“師傅大人,您就不怕我躲不開?直接被您的靈氣射個對穿對過?”
“躲不開就證明你沒好好修煉,受了傷是活該”申屠白從圍牆上飄下來,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道:“今日我射出靈氣的度只比前一次快了一絲,你卻躲得如此狼狽這四五天的時間,都忙什麼去了?”
趙芸頭皮發麻,申屠白已經來過四五次了每次都能讓她受益匪淺,但每次他一露出這樣的笑容的時候,就要小心了這意味着他對她的表現不滿,準備折騰她了
“我想着開間點心鋪子,這些日子一直在準備所以,修煉的時間稍微被我減少了一點點”趙芸訕笑一聲,一邊老實交代,一邊不着痕跡的往後退申屠白這個妖孽,饒是以她三十年的閱歷,也有些hold不住啊
申屠白將趙芸的小動作看在眼裡,脣角勾了勾,“嗯,還算老實,知道不能說謊騙我不過,不遵師命,懲罰依舊不能少了”
趙芸又往後退了幾步,覷着他小心翼翼的問道:“師傅大人,您想怎麼處罰我?”
申屠白陰森一笑,“有炒熱的黃豆嗎?”
趙芸臉色垮下來,今日又換了個方法折騰人麼?話說,明明被懲罰的人是她,懲罰的道具卻還要她自己準備……趙芸確定,這世上沒有比做申屠白的徒弟苦命的了
“喵嗚壞人,你又來了欺負芸芸”墨白咕嚕着,揮着尖利的爪子往申屠白的衣服上招呼
申屠白低頭,看了眼炸毛的小東西,挑了挑眉,“不自量力的小東西,你這爪子在我的皮膚上都留不下印子,也只能拿我的衣服泄憤了別成天就想着撒嬌討好,還是和你主人一起好好修煉才正經你是威風凜凜的玄貓,現在竟如此嬌弱,我都替你感到羞愧”
說完,申屠白雙手背在身後,就悠哉悠哉的踱步進了屋子,準備等道具上來,再好生敲打敲打自家徒弟一翻
墨白伸出的爪子僵在半空,圓溜溜的眼睛看了眼申屠白衣服上小小的破洞,憤恨了,也沮喪了……
籌備了好些時日,點心鋪子終於到了開張的吉日而後院角落裡的大紅色的紅塵,也徹底的綻放開來
“小店今日開張,所有點心半價,各位客人裡面請”點心鋪子的掌櫃,是一名三四十歲的王姓中年人,見過世面,也會寫字算賬因爲他本來就是奴籍,趙芸將他買來安放到這個位置上,合用也放心
至於周宏,他主要負責鋪子裡點心的製作不過,除了關鍵的工序必須由他親自完成之外,趙芸還買了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廝打下手倒是店鋪裡,招待客人的夥計只放了一個
輔政街來往的都是有錢人,趙芸店裡的點心,打着從未有過的鮮花點心的噱頭,吸引了許多人來瞧鮮王掌櫃按照趙芸的吩咐,將主打的五種點心各拿出一些,分成均勻的方塊兒,讓夥計端到客人面前邀請他們免費品嚐
這些點心,趙芸和周宏是花了大心思的不但融入了特別的花香,口感上,也針對豐樂縣人的喜好,做了調整自然,凡吃過的客人,都對點心讚不絕口
“以前我只知道花的美能讓人心情愉悅;這趙記的點心卻讓我知道,這花的味,也實在妙不可言啊”一名酸儒仔細的品嚐過點心之後,滿臉滿足與陶醉他摸出一塊碎銀子,讓夥計將店裡的每種點心都包了一些,才高高興興的走了
有了人帶頭,那些嘗過味道的人,雖然實在沒體會到酸儒說的那般美妙,但也知道這點心着實比以往吃過的都要可口,於是也不吝嗇銀子了
“姑娘,您出的這主意實在是好,這會兒咱們店裡已經擠滿了人了”葉秋探明瞭鋪子裡的情況,笑着回來和趙芸稟報道:“王掌櫃和木頭忙不過來,後廚的那兩個小廝也在前面幫忙呢”
“不過是找人帶個頭,炒熱一下氣氛,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主意”在現代的時候,這些都是用爛的招數錦國商業繁榮,在這小縣城能站穩腳跟的商人,也小覷不得她的小手段也只能弄些這上不得檯面的事
趙芸擡眼看了看天色,起身道:“既然這邊王掌櫃能應付,我們就走,去縣令大人府上”
葉秋見趙芸沒多少喜悅的情緒,臉上的笑容也收起來幾分她快步坐到屋內,將準備好的食盒提了出來便跟着趙芸從角門出了後院,轉過幾步,又重回到了輔政街上
張縣令一家並未另闢府第,就住在縣衙公堂後面的內宅子裡而縣衙就在輔政街上,所以,沒幾步,趙芸便到了張府內宅之人日常進出的大門外
葉秋上前叩門,一名婆子探出頭來葉秋將張青璇前些日子特意遣人送去的帖子遞過去,“我家姑娘,應貴府小姐的邀請,前來拜訪”
“可是蚌蘭村的趙姑娘?”那婆子也不看帖子,欣喜的問道
葉秋有些詫異,回頭詢問的看了自家姑娘一眼,點頭笑道:“正是”
“小姐早就遣人來招呼過,若是趙姑娘來了,不必通稟,直接進去便是”那婆子手腳利落的打開門,笑呵呵的請趙芸進去
趙芸眼底閃過一絲異色,向那婆子道了謝,便擡腳往門內走沒幾步,她頓了下,若有所思的回頭看向大門外
“趙姑娘,怎麼了?”那婆子奇怪的問
脣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趙芸搖頭,“沒事,也許是我眼花”說完,就直接在張府丫鬟的帶領下,去往張青璇的院子
大門外,街對面,圍牆拐角處,兩名滿身戾氣的中年人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邪性,“差點被那小丫頭看見”
“方大公子懷疑這丫頭會武,我們還笑他可現在看來,這個可能很大啊”一名中年人眉頭皺起,那層疊的皺紋能夾死蒼蠅
另外一人不在意的撇了撇嘴,“一個小丫頭而已,就算會武又如何?她總不能對她曾經的大嫂動手再說了,等大人摸清了那姓張的在背地裡乾的勾當,將他擠出豐樂縣輕而易舉後面再走走關係,坐上縣令之位,怕也不難到時候,不管是那趙麒還是趙芸,這趙家兄妹,都會有好下場”
“你懂什麼”之前那人發現自己完全是對牛彈琴,索性也閉了嘴只緊皺的眉頭,表露了他心裡的一些猶疑和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