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踞山雄奇一方,不知有多少代土匪在這裡立下山寨,山腳下的大路前如今還留着不知什麼時候建起來的木頭柵欄寨門,只是現在換成官兵在此把守,見了他們一行人上來便將身子站得更直了,待他們經過又將手裡的兵械猛地高高地舉起致意,口中高呼:“將軍!萬勝!”
寧婉嚇了一跳,趕緊去撫慰槐花兒,卻見女兒聽了這麼大的聲間一點也沒有怕,只是奇怪地將小腦袋轉過來又轉過去,一雙眼睛瞪得溜溜圓。
白氏也趕緊上前,小聲在寧婉身邊說:“嚇死我了!”萬氏亦湊過來,緊緊地靠着寧婉,顯然也是怕了,卻又奇怪地問:“小姐怎麼一點也不害怕呢?”
寧婉心裡也覺得奇怪,就笑着說:“恐怕她還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呢。”
白氏就又說:“夫人膽子也大,我嚇得都快不會走路了。”
“你現在不是還走得好好的?”寧婉就笑了,“他們又不是壞人,你怕什麼!”但其實她剛剛也是害怕了的,而且在這些人的注視之下她也覺得走起路來十分地彆扭,但是身爲鐵石將軍的夫人,她怎麼也不能顯示出來,反而要昂首挺胸向前。
白氏就穩了穩神說:“夫人,讓我抱一會兒小姐,你也該歇一會兒了。”萬氏也要接孩子,“可不是?夫人抱了半日也該歇歇了。”
雖然是上山,但上虎踞山的路竟十分平坦,有些地方還修出了臺階,寧婉抱着槐花兒拾階而上倒不覺得累,就笑道:“槐花願意跟着我,我再抱一會兒吧。”
忽然間鐵石自一旁伸過手臂要將槐花兒接過去,“我來吧!”
寧婉趕緊向後躲,竟比剛剛受的驚嚇還大,“你怎麼能抱着孩子呢?”鐵石在軍中一向是冷麪無情的,真不能想像他懷裡抱着小女兒的模樣!
“那有什麼,”盧鐵石見媳婦受了驚嚇就微微一笑,“路還很長呢,你若是不讓我幫着抱,就要給你們娘倆兒弄一個小轎擡上去了!”
平時軍中哪有什麼小轎?想來是要現扎的。再瞧着跟在他們身後的軍士們都或挑或扛着大包小包的,寧婉哪裡還會再添麻煩,“坐什麼轎子,我和白氏萬氏輪流抱着她並不累。”
鐵石就向山上瞧瞧,“你才走多久就說不累?”說着堅持要將槐花兒接過去。
寧婉也知道山路是越走越累的,白氏和萬氏恐怕還不如自己力氣大,三個女人走上一段恐怕都會沒力氣了。可她依舊不放心,便問:“你會抱孩子嗎?”
在家裡鐵石雖然也給自己打過下手,但其實一來自槐花出生他纔在家裡住了幾日?二來在家時從不用他抱孩子的。其實也不只鐵石,就是尋常人家男人也極少抱孩子,特別是還不滿週歲的孩子,寧婉並不大相信他。
盧鐵石其實果真不會,但他卻說:“你教教我不就會了?我可是她爹呢。”
也對呀!寧婉想想就將槐花兒放在他的懷裡,“這樣抱着就好,其實也沒什麼難的。”
槐花兒突然換了個懷抱果然覺得不舒服起來,將小眉頭皺起來不高興,哼哼着重新往孃的懷裡撲,寧婉就無奈地笑了,“算了,還是我抱着好了,如果我累了還有白氏和萬氏呢!”說着要接回槐花兒。
盧鐵石卻沒有放手,學着寧婉平日的樣子將女兒顛了顛。他手勁兒大,將小人兒一下子晃了起來,槐花兒便猛地咯咯笑了起來,看來十分喜歡。
“原來孩子也很容易哄呀!”鐵石說着,便將槐花扔了起來然後再接住,把槐花樂得笑個不停。
寧婉就驚道:“你可別摔了槐花兒!”
“沒事兒!”鐵石說着,將槐花放在肩頭,一手扶着便大步向前走去,只將槐花兒的一串清脆的笑聲留給寧婉,“我們先走了。”
寧婉跟在後面,不禁也笑了。
虎踞山越是向上,路就越陡,且每於陡峭難行的地方又設了木柵,如今也都有官兵把守,以寧婉外行的眼光看着也知道這就是易守難攻之處。一連過了五六道關卡,鐵石就停下指着路旁的一塊大石頭說:“我們在這裡歇一歇。”
寧婉就笑,“抱孩子不是輕省的事,你累了吧?”
鐵石就瞧了她一眼笑,“我是怕你走不動了才停下的。”
虎踞山的形勢正是一隻蹲踞的老虎,最高的虎頭峰由巨石堆就如同刀削一般陡直難以攀登,土匪的山寨正在虎頸之處,自山下到這裡用了一個多時辰,白氏與萬氏早落在了後面,唯有寧婉還一直跟住鐵石一行人。
因此她頗有些不服氣地道:“誰說我走不動了?我還能走很遠呢!”其實她果真覺出累了,一說話便微微有些喘息,想來鐵石也是如此聽出來的。
盧鐵石看着她好強的模樣就笑了,招呼親兵在石頭上鋪了一塊羊皮,“雖然你還能走很遠,但我累了要歇一會兒。”
寧婉早發現鐵石氣定神閒,自己果然比不了的。也不好再逞強,坐下將槐花兒接了下來,見她笑了一路,現在乏了正朦朧欲睡,就問:“不知還有多遠?”帶着孩子就是不方便,若是在家槐花兒就要吃奶睡覺了。但如今在路上,雖然能讓鐵石幫自己擋着,但亦十分不便。
鐵石便忖度出媳婦的爲難,“不如先在這裡搭了帳篷?”
一路上因着她們母女已經很麻煩了,寧婉想了想,“半個時辰可能到了?”
“能到。”鐵石就說:“過了這個山崗再向上走一小段就到了。”
“那樣就不必搭帳篷了。”寧婉說着先喂槐花兒喝了點水,又拿出一塊軟軟的米糕給她吃。原來槐花兒已經長了小牙,早就能吃些蛋羹米糕之類的軟爛之物,且她也喜歡吃。
吃罷,寧婉也歇了過來,便又自親兵所背的包袱裡拿出一件小斗篷給槐花兒披上,重新交給鐵石,“這裡比山下涼,還是包上些。你抱着她快些走吧,到了家裡就好了。”
家?媳婦還沒去過呢就稱那裡是家了。盧鐵石便輕輕一笑,也是,“媳婦過去了,那裡也就是家了。”於是抱起小女兒邁開大步向山上走去。
過了最後一道山崗,這時又見一重崗哨,但這裡卻不同先前的木柵,而是一帶十尺來高的石頭牆,正擋在路中,兩旁卻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寧婉縱是不懂軍旅的女子也要嘆一聲,“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呀!”
進了石頭牆的門,寧婉又發現這門不像虎臺縣城門能開能關,而是要走一個長長的回形通過,防守之嚴前所未見,寧婉就更感慨了,“無怪你聲名赫赫,這樣的地方你竟能悄沒聲地攻進去,將土匪連一股腦兒地都抓了,果然了不起!”
鐵石顯然是不滿意的,“雖然在虎踞山的外圍佈防了幾道,但匪首還是跑了。”
“但終還是沒逃出去,”原來鐵石對於匪首跑掉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呢!寧婉就笑了,“我倒覺得結果並不壞!彷彿上天就是如此註定的。”她其實並不只是指鐵石順藤摸瓜找到了寶藏,而且還有與自己夢中情形相比的意思,那時鐵石可是用了三年的時間纔拿下虎踞山,而莫說匪首了,就是土匪恐怕也跑了許多,土匪藏的一萬多兩銀子沒了大半就是明證。
盧鐵石便點了點頭,“婉兒,我們成親後我突然覺得事事都十分順利,好像真有老天幫忙似的。”
是比過去順了,也不只是老天幫忙,“好多人說我有旺夫命呢!最有趣的是婆婆竟也信了,那日還特別問我呢。”
“可見我娘現在也有見識了。”
寧婉就笑,正好他們自回形的牆中走了出來,眼前豁然開朗,參差不齊的土窩子亂七八糟陡然出現在眼前,非但與尋常的村落不同,更是與嚴整的軍營完全相反,“這裡還真是個土匪窩呀!”
其實盧鐵石初到山上時,這些土窩子上面還隨意地亂插着些旗幟甚至掛了雜七雜八的東西,更是不像話,他已經將最亂的一些拆掉,只是遼東冬天的土地冰凍三尺根本無法動工,不得不留了這些土窩子給大家住,此時輕輕地皺了皺眉,“已經開始推翻重建了。”
寧婉就偷笑,鐵石應該最受不了這樣的凌亂,纔開春就已經迫不及待,又隱隱見北邊一角露出新砌的石頭牆,恐怕就是新建的房子了。
只是此時寧婉急着回家無心四處去看,便點了點位於一座小山丘前的的房舍,“我們家是那處嗎?”
她之所以認了出來,一則這處房子最高最大,頗是有鶴立雞羣之感,二則是後面正依着山,也合了鐵石先前對自己所說的情形。果然鐵石就點了點頭,“對,我們再住一兩個月就搬到新屋裡。”
寧婉便接了女兒徑直進了房裡,急忙給槐花兒餵奶。女子出門果然十分麻煩,縱鐵石一路上十分照顧,而她又做了許多的準備,但最後這一段路也差點撐不下去,胸前脹得十分厲害,幸而她上山前在衣裳裡面墊了兩塊布巾,否則就要出醜了。
而山上的屋子,鐵石做爲主將佔了最好的房子——但其實也只能勉強算得上房舍,更應該稱爲大一些的土窩子。因爲也是用修土窩子的方法,先將地面上向下挖兩三尺深,四周用石頭砌起矮牆,頂上蓋了木板葦蓆,說起來不如自家在三家村的老房子多了。
但修這樣的土窩子比建房子容易,且又能借着地氣冬暖夏涼,連火炕都不必盤,只要在挖土少挖下去些,留下一塊高出來的平臺即可。當然這炕裡面並沒有引火的爐子,取暖是靠炭盆的,這裡用的就是此山最容易得的石炭。
看來土匪們只會打家劫舍,真論起建虎踞山恐怕無心也無力。
因此也無怪路少夫人與路百戶恩愛夫妻,卻依舊沒有陪着丈夫過來。這裡的日子差實不是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子能承受的。
餵了女兒,見槐花兒也不必哄就沉沉地睡着了,寧婉放下心,剛要起身收拾東西,卻見鐵石早將搖車擺好,正將各樣常用的東西一樣樣排在炕上——。
但如今東西卻與家裡擺放完全一樣,見她就笑了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一口白牙露了出來,“你先歇歇,我去把飯端過來。”
寧婉知道鐵石是多麼勇猛的將軍,她對鐵石的崇拜敬佩永遠也不會變,但如今見了鋪了被褥又幫女兒拿尿布的他,心裡卻更加愛慕,這纔是她的丈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