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兩日,寧婉在家裡請路少夫人。
她並沒有大張旗鼓將縣裡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們一股腦兒都請來,而是隻請了十幾個年紀相仿的少奶奶和小姐。
當然,這也是有原因的。第一個要請的趙太太身子不大舒服,她爲了瞞下趙國藩犯的錯費了不少的心思,又要打理着趙家上上下下一應事情,特別是年前年後趙家的幾次宴客讓她心力交瘁,那日給親家接風之後就病倒了。服了湯藥之後雖然沒有大礙,但也要在家裡靜養,因此寧婉才一提請客的事就拒了,只讓路夫人和喜姐兒過來。
第二個就是錢夫人,她自己倒是沒病,可是唯一的兒子自年前就犯了咳嗽,到現在非但沒好卻又重了,因此一心在家裡照顧兒子,也不肯出門。
另有徐老夫人,她本就很少出門,又有些人其他夫人太太心裡也不大想動,大家年前年後忙了一個月,現在都寧願在家裡歇着。
寧婉就勢就改了請客的人選,畢竟她年青又才與大家往來,表面看與那些長輩們不太熟,與其請了大家來了沒什麼話說,還不如直接辦成一個小範圍的聚會。而且如此,場面上雖然不是太大,但其實最能使得大家輕鬆自在,也會很快地熟悉起來,甚至有了深厚的交情。
當年自己做了趙家的二少奶奶時,就通過這個法子與虎臺縣裡許多高門的少夫人少奶奶交好,大家非但在一處品茶斗酒賞花上香消磨時間,而且也能將一些事情於無形間辦好了。
當初寧婉心裡還有一個打算,那就是提前與虎臺縣裡未來的夫人太太結交,畢竟這些人早晚要接了各家當家夫人的位置。事實也證明她的打算沒錯,她後來能將趙家管得比趙太太時還要好果真也借了這些人的力。
現在的寧婉雖然還是如此行事,但其實在她心裡卻與先前不同了。那時的她以一個弱女子支撐着典史家,又要兼顧孃家,不得不殫精竭慮,事事小心謀算。
眼下的她已經不必如此了!
她嫁的是武略將軍,虎臺縣裡的副千戶,整個虎臺縣誰不給她顏面?鐵石是了不起的英雄,雖然他與人相處未免太耿直了些,但本領是誰也否認不了的,根本用不着自己擔起家裡的重擔,費盡心機地與所有人交好。而自己的孃家呢,現在開着鋪子,又體面又有錢,更不必靠着別人的臉色活。
所以寧婉如今請客也只是單純的請客,與大家在一處說說話,品品茶,嚐嚐美食,對鐵石的仕途、對自家的生意就算有些好處,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根本不必刻意謀求!
不過寧婉這一次請路少夫人,除了還路少夫人在安平衛的人情之外,其實果然有一個小小的目的,那就是與封少夫人重結友情。她是個念舊的人,怎麼也忘不了當初封少夫人和自己相互幫忙相互扶持過的那些日子。
到了巳時前後,大家便紛紛來了,個個面帶笑顏,“今日盧夫人請客,我們也好好輕鬆一回!”
寧婉是做過少奶奶的,因此她明白大戶人家小輩女眷的不容易。就如趙太太前兩日請客,這些少夫人少奶奶雖然是座上之賓,可是哪個能真正安下心來坐着不動看戲吃喝的!
當初自己在趙家,隨着趙太太出門事事都要想到頭裡,趙太太在上面坐着吃酒看戲,自己雖然坐着,可也眼睛卻一刻不離趙太太,只要有一點小事都要過去看看的,總不能讓長輩有了事卻還要吩咐下來吧。
因此她單請少奶奶少夫人們時,大家因沒有了這些拘束就都會特別快活。
如今她雖然上面有婆婆,但卻自己在虎臺縣裡過日子,這其間的差別可真是太大了,寧婉更知道了自己享的福和大家受的苦,就笑着讓,“我們家雖然簡陋,但大家只管隨意!”
虎臺縣副千戶的房舍是一處二進的小院,寧婉就住在內院三間寬敞的青磚正房中,平日便將家裡收拾得十分乾淨講整齊,如今在家裡請客,她嘴裡說着簡陋,但其實自覺得頗能拿得出手。
這些少夫人少奶奶們多有自己的院子,平日裡管着自己院的事情,都是有眼光的,立即看出盧夫人過得舒服自在,又誠心讓大家玩上一天的,她們便也都賓至如歸,早果真隨意起來了,這個到處看看,那個吃些小點心,又有人將寧婉擺在架子上的書拿下來翻看。
寧婉正與大家說笑,聽封少奶奶過來了,趕緊笑着迎了上去,“外面冷着呢,你趕緊到火爐旁坐着暖暖。”
封少奶奶被她引進了屋子裡,就見進門的小廳裡擺了桌椅,還置了一個小小的紅泥爐,爐上面放着茶壺,正咕咕嘟嗜際冒着熱氣,濃郁的茶香散了出來——正是正山小種的紅茶。
盧夫人正笑着問:“封少奶奶來的正好,這壺茶剛剛好,我幫你加一勺蜂蜜嚐嚐可好?”
封少奶奶喜茶,飲茶時也極爲講究,每到了冬天必喝紅茶,當年她告訴寧婉紅茶味甘性溫,善蓄陽氣,生熱暖腹,冬天裡喝最好了,可以抗禦、解油、開胃、養生。且她最喜歡正山小種,概因正山小種乃紅茶之祖,味道最爲醇正。而平日喝紅茶時她又習慣在裡面加上一勺蜂蜜,說是又好喝又養胃。
自己的茶經是封少奶奶教的,就連讀書認字也有大半是她指點的,因此她的愛好知道得再清楚不過了,如今投其所好,正是一段友誼的開始。
茶香氣一個勁兒地往封少奶奶的鼻子裡鑽,她本應該拒絕的,畢竟那日在盧夫人面前用病了不好多吃茶回絕了邀請,今日怎麼也不應該喝這茶的,可是愛茶之人見了好茶是怎麼也忍不住。
封少奶奶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待飲了一口熱茶之後不由得讚道:“真不想盧夫人如此高雅。”平日虎臺縣裡各家請客,茶雖也有好茶,但今天卻是第一次喝到烹得恰如其分的。因此將原來只想喝上一口就放下的心思忘記了,又飲了一口,品出一種特別的清洌,急忙就問:“這是用的什麼水?”
寧婉參加趙太太的宴席時想起了封少奶奶,過年時就捎信求了大河哥到山溪的源頭接了一甕泉眼裡剛冒出來的水——也是因爲封少奶奶一向喜歡收集各種水煮茶,並且說茶好固然重要,但是水亦是不可輕忽的。
先前來的人已經不少,喝了茶也都說茶好,如今聽了封少奶奶這樣一問才知道原來這茶裡另有玄機,就都看過來,“可是什麼好水,也告訴我們,免得我們太俗,糟塌了這好水好茶。”
“只要大家喝了覺得還好就不是糟塌,”寧婉笑盈盈地道:“這是我家鄉山泉源頭的水,那裡到了初夏時還有冰塊不能完全融化呢,只這眼泉卻一直有水流出來。”
封少奶奶又品了一口茶,“這水竟是我喝過最好的,能不能告訴我你家鄉的那眼泉在哪裡?我也想遣人去取些。”
寧婉先前出了三家村便沒有再回去過,與那邊的人也不大來往,因此並沒有請封少奶奶嘗過家鄉的山泉水,眼下得了她如此的讚許,竟也有些興奮,“我在家鄉時就覺得家裡的水很好喝,似乎帶着些甜味,但竟不知能得了封少奶奶的青眼呢。”說着告訴了她地方。
徐家四夫人聽了羨慕,便也道:“我也遣了人與你家下人一同去。”又有旁人湊熱鬧。
寧婉聽了只得又囑咐道:“那裡山路難行,若是要在冬日裡進山,一定要找了我們村裡的人帶路,免得迷了路或者不小心摔了。”
因封少夫人是最後一個到的,吃了茶寧婉就打開大紅的繡雙喜字牡丹花的門簾請坐在廳間的人進東屋。
東屋是寧婉平日起居的地方,也是家裡最大最舒服的屋子,南北大炕特別的寬敞,上面鋪着厚厚的大紅毛氈,幾張炕桌擺在上面,有的放着點心糖果,有的放着紙牌圍棋,此時喜姐兒正替寧婉陪着路夫人幾個玩牌。
寧婉就張羅着又開了一個牌局。虎臺縣裡這些大戶人家的女子雖然有讀書識字的,也有會些詩文的,但除了封少奶奶並沒有誰真正習過琴棋書畫,因此在一處最常玩的是打牌,就是用圍棋也不過是玩猜子之類,因此沒一會兒大多數人就都在牌桌上了,縱有些人自己不玩,也在他人身後看熱鬧。
唯有封少奶奶獨自坐在棋桌前拿了棋子自己下棋,寧婉就坐了過去,“不如我陪少奶奶下一局?”
封少奶奶並沒有想到盧夫人會下棋,有些吃驚地笑了,“那好呀!”
下一盤棋要很長的時間,寧婉曾與封少奶奶曾下過整整一天,現在她於自家請客,不好將別的人客人都扔在一旁自己下棋的,因此忖度着時間道:“一會兒我要到廚房裡看看,不過我們下九道的小棋盤?”
正式的棋盤是十九道橫線十九道豎錢,但是小棋盤時可以用九道或者十三道的,這樣就會快得多,而且許多新學棋的人因大棋盤很難掌控,便也用小棋盤。
封少奶奶倒是無所謂,就點了頭拿了顆黑子在右手邊上落了子。
寧婉拿了白子卻正落在盤棋的中間。
封少奶奶立即就意趣廖廖了,俗話說金邊銀角草肚皮,哪有這個下圍棋的?盧夫人恐怕是不會,只是爲了陪自己才硬着頭面亂下吧。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一個人下呢!
寧婉也看出她的想法,封少奶奶不是個會掩飾情緒的人,其實她第一次見鐵石如此下棋時也是大吃了一驚的,後來被折服後才學了,因此就笑道:“下棋有如用兵,衝鋒陷陣攻人敵人陣中其實是最簡單明瞭的法子。”
封少奶奶聽了這話一正顏色,認真地看看盧夫人,再拿起一子投下時就多了些慎重。你來我往地下了大半個時辰,兩人收了手,算起來寧婉竟贏了半目。
“還真是奇了!”封少奶奶有些不敢相信,“我們再下!”
寧婉也沒想到這樣的結果,她的棋本是跟着封少奶奶學的,又因爲她要管家事並沒有太多時間琢磨,一直是封少奶奶的手下敗將,不過跟着鐵石學了幾日竟能贏了還真是驚喜。只是眼下卻不是再下棋的時機,就擺了擺手,“我要去準備午飯了,改天空了我們相約下上一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