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在屋子裡轉了轉,忽聽門響,趕緊又坐了回去,原來是吳嬸端着一碗餃子進來,笑着說:“寧姑娘,哎叫錯了!二少夫人,一定餓了吧,趕緊吃幾個餃子墊一墊。”
寧婉還真餓了,今天起得早,又只吃了兩個荷包蛋,現在已經過了午時,肚子裡早空了,遂起身笑道:“謝謝吳嬸了。”
吳嬸早與寧婉熟了,就笑着說:“外面的酒席都是自虎臺縣酒樓裡要的,我瞧着油油的怕少夫人不愛吃,就拿來自己包的餃子。”
寧婉也不與吳嬸客氣,“酒樓的席面有什麼好的,我最愛吃吳嬸包的餃子了!”說着接了筷子就夾了餃子吃了起來。
吳嬸就悄聲問:“我剛見小姐出去了,明明少爺只來這麼一個妹妹,那邊的夫人也讓她陪少夫人的,怎麼又走了?”
“她還小呢,隨她的意吧。”
看寧婉神情自若,吳嬸便也不疑有他,轉身又出去給她端來了餃子湯,“原湯化原食,吃餃子一定要喝餃子湯的。”
寧婉就喝了半碗,覺得身上又暖又飽,又與吳嬸說了幾句家常,忍不住就打起瞌睡了。吳嬸就笑,“我放下被子少夫人睡一會兒,外面的席恐怕要吃到晚上去。”
“不大好吧。”
“沒什麼,我就在門外,有什麼事就來叫少夫人起來。”
吳嬸是個本份的人,寧婉一向相信她,因此就點了頭,將頭上沉重的鳳冠拿了下來,又脫去喜服倒在炕上睡着了。
這一覺醒來就見外面已經黑了,寧婉趕緊起來重新穿戴好,打開門悄悄向外看,吳嬸就過來了,“不着急的,安平衛和虎臺縣裡的客人已經走了,眼下還有二少爺的許多朋友外面正搭帳篷呢,晚上還要擺席。”
盧家老宅並不大,住不下許多人,但也不是不能擠擠的。到了要搭帳篷的程度,那要有多少人呢?“那裡來的許多人?”
“是從多倫來的,一個叫陳勇的百戶帶着幾十人,”吳嬸一直在外面,因此就知道了,“聽說他們本來是領東西的,聽了二少爺要成親就都趕來了,吃過酒明早就要撥營走呢。”
這一波酒席就喝到了半夜,他們在盧家老宅前面燃起了篝火,又喝又唱又鬧的,寧婉在屋子裡都能聽到。她竟不知道盧鐵石離開多倫後還與那邊有着這樣好的關係。
外面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時,盧鐵石走進屋子,向寧婉歉然一笑,“太晚了!”
寧婉起身要幫他解了外衣,聞到他身上帶了些酒氣,“你喝酒了?”據她所知盧鐵石從來不飲酒的,不論什麼場面都滴酒不沾。
“今天破例喝了幾杯,但沒有喝多。”大紅喜燭的照射下,盧鐵石的眼睛特別的亮,微微彎了起來,十分地好看,但也不似平日的鐵石將軍了,寧婉趕緊將目光垂下,卻又見到他的脣,輪廓十分鮮明,有棱有角,彷彿石頭刻成的,但此時並非平日緊緊抿在一起,而是張開露出雪白整齊的牙,竟然很是可愛,讓她覺得心裡就是一跳,手放在他衣襟扣絆處就停了下來。
盧鐵石就抓了這隻手,“那天之後我又去過你家。”
寧婉自然知道那天是哪一天,可是自己並沒有看到他呀?“你沒進來?”
“我不敢。”
“你怕誰?”
“怕你娘。”
寧婉就開心地笑了起來,大名鼎鼎地鐵石將軍竟然怕自己娘!要是傳出去一定是天大的笑話!笑着笑着掙開他的手,“別鬧了,趕緊去歇一會兒吧。”這一天他一定比自己還要累,而且又不能像自己一樣偷懶睡上一覺。
“別動,讓我摸一下!”
還是那根手指,指腹有些粗礪,但卻溫熱,就落到了寧婉的臉上,而那張臉也逼近了,與夢中一樣又不一樣,讓她整個人都呆成了一根柱子。
可猛然間,寧婉突然醒了過來,用力推盧鐵石,“有人在敲門!”
果然有敲門聲,聲音很輕很輕,伴着更低的叫聲,“二少爺,二少夫人!”
“是吳嬸,”寧婉急忙過去打開門,“怎麼了?”
吳嬸的語氣裡掩不住的焦急,可是聲音卻壓得低低的,“夫人,夫人不舒服,已經忍了半晌,她不讓我告訴別人,我怕……”
吳夫人果然在盧鐵石新婚之夜將兒子找了去陪了她一夜,只是與傳言不同的是並非她來找的,而是吳嬸找的。但不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寧婉於情於理都要過去看看,“走,我們過去看看。”
就在這時,盧鐵石已經從她們身邊快步走過,二人就趕緊追去,進了正屋東邊的門,就見吳夫人正半靠在被子上面,臉色青白,脣上沒有一絲血色,雙手緊緊地抓住胸前,盧鐵石已經扶了吳夫人的手臂一疊聲地問:“娘,還是胸口痛?”此時見吳嬸跟進來就又問:“可服了蘇合香?”
吳嬸就搓着手道:“已經吃了兩丸了,要麼我也不能去少爺和少夫人。”
吳夫人斷斷續續地用微弱地聲音說:“沒,沒事兒,一會兒就好了,你,你們回屋去吧。”
吳嬸就說:“偏這時候虎臺縣又關了城門,想去請大夫也不能。”
寧婉怎麼也沒想到吳夫人會病得這樣重,又聽懂了平日裡吳夫人的病是請虎臺縣裡大夫看的,眼下就趕緊上前向盧鐵石道:“我知道馬驛鎮上的謝大夫鍼灸扎得極好,你不如趕緊過去,就在我家鋪子東邊第十個門!”謝大夫是家裡熟識的,醫術好人品都好,聽了有急診一定會趕緊過來。
盧鐵石點了點頭,向吳夫人說:“娘,你再忍一忍,我請了大夫就回來。”
吳夫人卻抓住兒子不放,“別,別在這時候出去,讓,讓人家笑話!”
她的話音還沒落,西屋裡就傳來一陣嘻笑之聲,寧婉模糊地聽到一個女聲嬌嬈地叫着“老爺”,心裡驀然知道吳夫人爲什麼突然病了。
盧家老宅正房分東西兩屋,她來過盧家多次,每次都在東屋裡見到吳夫人,至於西屋從來沒有去過。今天,那邊應該也住了人。而人呢?不言而喻,自然是那一房的。盧鐵石的爹盧指揮僉事,一年到頭不來一次看前頭妻子,今天竟然還是住在西屋,並且在那邊與女子嘻笑。
要是自己,早拿菜刀砍過去了!
可是,氣息奄奄的吳夫人正用一種祈求的目光看着他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沒,沒事的,你們回去吧。”
寧婉慢慢將怒火息了下來,她不過是新進門的媳婦,已經將小姑子頂了回去,再怎麼也不輪不到她去罵公公,更何況眼下吳夫人病成這樣,如果再逆着她恐怕會一口氣上不來,因此趕緊上前扶住她,“婆婆,我們都聽你的。”卻將盧鐵石的手從吳夫人手中拉了出來,又向他使了一個眼色。
盧鐵石就走了出去。
當年娘差點小產時寧婉嚇得六神無主,眼下她覺得吳夫人的情況還不如當時的娘,她青色的臉與白色的脣幾乎與死人相差不遠,渾身上下冷冰冰、溼漉漉的,好在想到她的夢中吳夫人是熬過了這個難關的,讓她鼓起了精神,穩了穩神向吳嬸說:“我剛剛聽你們說什麼蘇合香,趕緊再給婆婆吃上。”
“大夫給這藥時說過病若犯得重了可以再吃一丸,但是從沒吃過三丸啊!”
到了這時候還管什麼兩丸三丸的,寧婉點頭,“吃總比不吃好!”
吳嬸其實早慌了手腳,她第一次看到吳夫人病得這樣重,吃了兩丸藥都沒有用,眼下聽了剛進門的少夫人吩咐就覺得有了依仗,趕緊答應一聲就去了廚房,一會兒端回來一盅熱酒,從炕桌下面的拿出一個白地青花小瓷瓶,打開紅綢木塞倒出一丸藥放在酒中,又拿一根筷子攪散了餵給吳夫人。
吃畢了藥寧婉覺得吳夫人痛得輕些了,就又讓吳嬸燒了熱水拿布巾沾了給吳夫人擦去身上的冷汗,自己坐在一旁幫她搓搓冰涼的四肢,又一再溫聲相勸,“婆婆,沒事的,你只管閉上眼睛養養神。”
半個多時辰後盧鐵石在她們的盼望中回來了,寧婉聽着馬蹄聲就趕緊讓吳嬸打開門,謝大夫挾着藥箱在前面走了進來,進門看了吳夫人就趕緊拿出銀針取穴紮了進去,一連紮了幾十根針,然後又要火點了艾炙,足足忙了大半個時辰才鬆了一口氣,囑咐吳夫人,“沒事了!以後千萬不能動氣,免得再犯。”
寧婉一直給謝大夫打下手,果然見吳夫人的臉上慢慢有了些血色,氣息也平穩下來了,合目睡了,便也跟着出了一口氣,將謝大夫請到了自己屋裡,又去廚房將昨日喜宴餘下的飯菜熱了請謝大夫吃過,然後拿出紙筆請他開方子。
謝大夫吃了些熱湯飯也有了些精神,先不動筆反問:“病者昨日服了什麼藥?”
寧婉就取了蘇合香回來,“昨晚情急之下吃了三丸。”
謝大夫看了點頭,“我原說胸痹如此之重怎麼還能緩和過來,原來用的是聖藥。”見寧婉不懂就又告訴她,“這藥是極難得的,《本草綱目》上說產自蘇合國,當地稱爲聖藥,專治胸痹之症。”
治病之時盧鐵石插不上手,便一直站在一側靜候,此時便說:“這是洛冰告訴我的藥名,特別託人自京城帶來的。”
謝大夫就又說:“聖藥固然神效,但也終不能次次將人自閻王殿里拉回來,病者胸痹之症既重,定要以保養爲主,方可多頤養天年。”說着又開了一個方子,“先煎上一副,配着蘇合香吃。若是能請得高明的大夫,亦可再請其斟酌添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