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掌櫃當然是有事纔過來的,“我想着過了年燈節的事情要操辦起來了,不如我們兩家合夥辦?”又補充了一句,“正好我們兩家只隔着楊家,而楊家又是不開鋪子的,不如合起夥來辦燈節,這樣佔的地方又多,掛的燈籠也多,就能壓過吳家!那時候我們兩家鋪子可就風光了!”
德聚豐是新立的鋪子,這一年生意雖然做得不錯,但總歸比不了那些大鋪子的,因此端午和中秋兩節只隨着這些大鋪子一樣結綵慶賀,至於明年的燈節——也就是德聚豐將在馬驛鎮上過的第一個燈節,寧婉還沒想好如何,不想馬掌櫃倒來找自己聯手。
寧婉莞爾一笑,馬掌櫃這一年來得了德聚豐帶來的好處,倒越發想將兩家鋪子向一處捏呢。
原來到德聚豐賣山貨的人,多是些山村裡的窮人,賣了山貨手裡有了錢自然要花用的,除了買吃的買穿的便是到雜貨鋪子裡買些日常用品。馬家離德聚豐近,佔了地利,許多人出了德聚豐便直奔馬家,鍋碗瓢盆、油鹽調料、脂粉香膏,平日捨不得買的現在就都買了。就像當年自己和爹那樣,賣了山貨得的錢,便給家裡一樣樣地添置東西,其實就是到了現在家搬到了馬驛鎮上也沒停止過呢。
再想想先前德聚豐所在的位置也是一家雜貨鋪子,不僅不能給馬家帶來生意卻還要與馬家搶生意,馬掌櫃多掙了錢對自家人格外客氣也就自然的了,就是辦燈節時也想在一處合夥。
可是辦燈節卻不是一件小事。比起驅邪的端午、賞月的中秋、守歲的春節,大家更喜歡在燈節時出來遊玩看燈,而商鋪也願意在這一天不惜本錢地慶賀。
寧婉想起去年吳家和馬家送湯圓、元宵,又有各種花燈、燈謎那熱鬧場景,如果自家與馬家鋪子合夥,聲勢果然也會更大,壓過吳家也不是不可能,馬掌櫃一定會更加揚眉吐氣了,但是對德聚豐有什麼好?
首先就會得罪吳家。吳家財大氣粗,早與馬家成了死對頭,如果寧家加到馬家中,自然就成了吳家的對頭。寧家與鎮上所有人都無冤無仇,完全沒有必要爲自己樹一個敵人!
另外德聚豐畢竟與馬家的雜貨鋪子不同,最大的主顧是虎臺縣裡的,最主要供貨的卻是山村裡的人,這兩種人在燈節時恐怕都不會來鎮上的,此時做得太熱鬧卻有些像三家村人常說的“向瞎子甩媚眼”了。
再估算一下燈節的費用,寧婉想到要與馬掌櫃平攤,更覺得不划算。
看着馬掌櫃熱切的臉,寧婉不好直接拒絕,腦筋一轉,就說:“只是我們兩家之間還隔着楊家,不如我們明日先問一問楊家會不會同意?”畢竟兩家一同辦寧燈,就要將楊家門前的空地也佔用了。
“這倒不打緊,”馬掌櫃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楊家沒有開鋪子,因此我每年辦燈節時都要佔他家門前一塊地方,他們亦沒有反對過。”
但是有了自家,小楊太太怎麼也不會同意的,正好替自己拒絕了。寧婉心裡十分清楚,就笑着說:“雖然如此,但是以前馬掌櫃辦的時候總不會將楊家門前全部佔了,而我們兩家聯在一處又不同,還是先問楊家一回的好。”
“那好,明天一早我們一同過去與楊財主說一說。”
寧婉就笑,“楊財主一向不管這些事的,我們見了小楊太太說一聲就好。”
第二天快到中午時,寧婉正在德聚豐裡賣貨,馬家鋪子的夥計跑了過來,“寧姑娘,我們掌櫃的請你過去呢。”
寧婉三步兩步走進了馬家鋪子,見馬掌櫃正與小楊太太說着什麼,而小楊太太早將頭搖成撥浪鼓,“不行,不行,怎麼也不能將我們家門前的地方全佔了,我們還要出門呢!”
寧婉就知道是昨天說的事了,因此也上前假意勸說:“小楊太太,雖然門前的地方我們用了,但是大家還可以從後門出入啊。”
小楊太太見了寧婉,雖然兒子好了,也重新開始說親,但是一向好強的她心火還是立即就竄了上來,聲音都尖了起來,“我從來都從正門出來進去的,爲什麼要走後門!”
寧婉一臉受了驚嚇的表情,向馬掌櫃搖了搖頭,“那便算了,我先家去。”說着擡腳走了。
有小楊太太的反對,事情怎麼也不能成,馬掌櫃唉聲嘆氣了幾回也無可奈何,寧婉就勸他,“去年的燈謎就極好,馬掌櫃今年不如繼續做。至於我們德聚豐,就弄些土物好了。”
馬掌櫃便問:“什麼土物?難不成你們要送山貨嗎?那可怎麼送?”
送什麼寧婉其實已經想好了,但是這可是德聚豐的秘密,她如何會說出來?只笑道:“現在家裡還沒定下來,好在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可以慢慢想。”
既然不在一處辦燈節了,馬掌櫃也不甚關心德聚豐送什麼,只是發愁,“去年我想出了猜燈謎的法子,今年吳家一定要跟風的,我可怎麼才能再壓他一回呢!”說着也走了。
寧婉在後面想,幸運吳家和馬家不是同行,若是同行,他們還不知要打成什麼樣呢?
過了小年,鎮子上的鋪子就都關門歇業了,德聚豐自然也不例外。小柳和孫固都拿了年前的賞錢和節禮回了家,寧清和劉五郎還住在這裡,比起與公婆在一處,他們寧願跟着岳家。
寧樑就說:“我們回三家村過年吧。”
於氏也道:“我也想村子了。”
爹和娘對三家村的感情是極深的,夏日裡他們便帶着石頭回去住過半個月,至於社日、秋收、網魚等時候爹又多回了幾次,兩人自到了冬日裡就商量着回村裡過年。
寧婉說不出自己的感受,在夢中,她離開了村子就終身未再回村裡,但是眼下的她倒是無所謂了,“我跟着爹孃,去哪裡都好。”
最後一家人商量好了,寧清和二姐夫留在新家中,寧樑帶着女兒兒子四口人回三家村過年。
一早上,寧家四口人出了門,正遇到在街口等着拉人去虎臺縣的老楊,便笑着招呼了一聲,老楊上分親熱地笑哈哈上前問:“你們這是要去哪裡?怎麼不事先招呼一聲,我送你們過去就好。”回頭看看已經坐在車上的幾個人說:“這些人是早約好的,不能改時間了,但我晌午前就能回來,不如你們先家去,我下午送你們一趟。”
寧樑牽着毛驢擺手,“不必了,我們騎毛驢就好。”
“哎,毛驢哪有騾車快!坐着還舒服!”老楊就笑道:“送你們家的人,我不收錢的!”
寧樑一聽趕緊說:“果真不必了,我們是回三家村,進了山騾車就上不去了,只能騎毛驢。”
老楊也只得罷了,“以後若是去別處只管說一聲!”
兩邊分開,寧樑就慨嘆,“老楊真是個好人,給我們家送貨時也時常幫忙搬東西!”
於氏也說:“老楊媳婦見了我也總笑嘻嘻地打招呼,十分和善。”
“鎮子上的人都不錯,我們搬來就對了。”
寧婉聽他們閒話,就問:“爹孃,你們說三家村的人好還是壞?”
“三家村的人自然都是好的!”
寧婉又問:“那三房,還有郭老爺子郭老太太呢?”
爹和娘想了想,“只除了他們這一兩家以外,就都是好人了!”
寧婉便微微一笑,什麼也沒有說。及進了三家村,整個村子裡的人都十分親熱,個個笑着問候,又讓他們,“家裡許久沒有住過人,先到我家裡喝杯熱茶吧。”
寧樑和於氏自然十分感動,一一招呼了,又笑着推讓,“早把鑰匙放在大哥家,應該替我們收拾過了,我們便先回家裡,改日去各家串門兒。”
有人知道,就笑說:“前兩日我就見春玲把你們家的被子都拿出來曬過,又將炕燒了,現在回去,一定是樣樣都好了的。”
果真如此,寧家人回到了老宅,見各處一絲灰塵都沒有,炕早燒上了,屋子裡暖洋洋的。春玲嫂子笑着說:“估計着你們就要回來了,這兩天我就把屋子又打掃一遍,”又道:“你們回來的正好,明日大河成親,正好來吃杯喜酒。”
寧家雖然是從鎮上回來,帶的東西有限,可是家裡什麼都不缺,二房種了大房的地,現在早將一樣樣的糧食都拿過來許多,又有窖藏的秋菜、曬乾菜、醃魚、鹹肉,雜七雜八的一大堆,又趕着殺了兩隻雞送來,於氏一個勁兒地說:“太多了,不必再拿了,我用什麼只管過去取!”
又有幾家也送來幾樣吃食,雖然都是村裡的土物兒,但都撿家裡好的,寧家人也都愛吃,什麼豆包、炒麪、豆腐、炸糕,各式各樣,情誼十足。
因路上想得多了,寧婉自進了村裡多少有些不大自在,但現在慢慢卻消了下去,其實三家村裡的人如同世上所有的人一樣,大多數是平平常常、隨波逐流之輩,他們的好和壞是要看對方。
自己若是強,那麼遇到的人就多是好人,因爲他們不敢對你不好;自己若是弱,遇到的自然就是壞人多,因爲他們敢於欺負你了。
過去的爹孃,性子又軟又沒有能力,自然不被人看重;可是現在的他們,已經是三家村最有本事的人了,因此整個村子的人都向他們十分和善,就連郭家和三房也擺出笑臉過來打招呼。
可見人必須要自己強大起來呀!
寧婉正在感慨,就又被二房請了過去。原來明天是寧大河成親的日子,二房今天就要殺豬,用來給女家送離娘肉、家裡辦席等,今天晚上又有殺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