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先有陳百戶來報喜,接着羊二姨又過來了,滿臉的喜氣,“今天陳百戶又上門求親,我們家大小姐沒再跳起腳來反對,先換了信物,親事就算說定了,我們家老爺和夫人都特別高興,讓我來謝謝夫人。就是我自己也有一份小小的心意,一定加工夫給夫人做一雙謝媒鞋!”
謝媒鞋多是新娘子做,但寧婉是知道不可能指望羊大小姐給自己做一雙鞋的,大家都知道羊家所有的針線活都是羊二姨做,她又是個手巧的。寧婉就笑,“如此甚好,麻煩二姨了,我就等着穿謝媒鞋呢!”
羊二姨果真十分誠心,立即就要了鞋樣子,又坐下說了會兒閒話,打聽多倫的風俗人情,寧婉自然儘自己所知的都說了,就笑着問;“大小姐怎麼不來看我?想是羞了?”
“可不是?我本要帶她過來的,她怎麼也不肯,只縮屋子裡不出來。”
其實寧婉想想很想問問羊大小姐戰況如何的,但總不好讓羊家的人知道,只能將這份好奇忍在了肚子裡。
事情雖然已經說定,但陳家畢竟不在虎臺縣,寧婉就替陳勇去問了聘禮之事,羊家本也不是指望嫁女掙錢的人家,且羊大小姐嫁出去了於他們又是一喜,因此只道隨意,無論多少都要隨着嫁妝送回陳家的,最後還是寧婉替陳勇定下了八十兩的數目,至於嫁妝亦隨羊家心意。
如此一樁大事就此完成,寧婉便辭了爹孃要回老宅,走的頭天晚上,天已經黑透了羊大小姐才挨挨跳蹭蹭地進了門,“我聽二姨說你要走了,特別來送送你。”
寧婉就招手讓她過來,“也該讓你知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陳百戶可是多倫的武官,與夷人交過手的,怎麼也不能打不過你,給你面子你偏不要,非要讓他打得你滿地找牙纔好!”
“其實他並沒有用全力,”羊大小姐低聲說着,她是真心服了,如果陳百戶用了全力,自己果真要滿地找牙了,卻又抿嘴一笑,“不只武功,就是騎馬、弓箭他都比我強多了。而且他說他家有好幾匹駿馬,迎親的時候就騎着馬來接我,我也騎着馬去多倫,將來到了多倫隨便我騎馬!”
“早知道你就嫁一個馬販子得了!”寧婉就說她,“嫁過去就是百戶夫人了,你也要長點心,看看你娘還有虎臺縣這些官夫人是怎麼做事的!”
“我知道,我知道!這兩天我娘天天教導我呢,又讓我跟你好好學學。”
寧婉便與羊大小姐說了許多知心話,自己做媒說的親事自然是希望他們能和睦地過一生,也希望多倫有了百戶夫人之後會比過去要好。
而羊大小姐性子雖然耿直了些,但其實並不是不懂事的,因此也十分用心地聽話。
及寧婉回了老宅時腳上穿的就是羊二姨熬夜精心做的謝媒鞋,雪白的鞋底邊,大紅緞子鞋面,自鞋口繡出銀色的枝蔓,鞋上開滿了金色的花骨朵,果真下了功夫做的。
婆婆聽了她做成一樁媒就笑道:“這可是功德一件,說成一門親比抄一部《蓮花經》還要有功德,且能延壽十年呢。”
寧婉就撫着剛剛有一點突起的肚子說:“延壽不延壽倒不要緊,我想着也算是給肚子裡的孩子積福。”又說:“這一次去虎臺縣不想竟耽擱了些日子,但也算將我心裡的事都了了,從此後我就在老宅裡安心養胎。”
這些話全是吳老夫人最愛聽的,沒一會兒她就將先前還有些擔心兒媳的心思全忘記了,笑着告訴畢婆子做些養胎的好飯好菜。
老宅的日子穩穩地過着,儘管鐵石自帶兵剿匪後便沒有音信傳來,但婆媳二人卻都沉得住氣。一則當初鐵石走時說過他會帶兵進入深山很難有書信送回,她們都信,二則就是她們相互依靠相互開解,日子並不難過。
封少奶奶在臘月二十三的時候纔將洛嫣送了回來,同她一同被送回家的還有許多東西,文房四寶、衣裳首飾、日常器物,盡皆文雅精緻,還有一張小琴,正是比着洛嫣胳膊夠得到的長短做的,原來封少奶奶還教她學了琴。
雖然洛嫣在封家沒住多久,但是寧婉就是覺得她比過去出色了,舉手投足間有了封少奶奶那般出衆的風格,言談更是不同,再沒有過去那種小心謹慎、唯唯諾諾、也將那些浮靈消了大半。她原本就是極肯用功的,自回來後依舊不變,每日都要練上一個時辰的琴,老宅的人便又多了一項聽琴的娛樂。
寧婉聽着越發流暢動聽的琴聲,免不了暗自感慨,洛嫣成爲皇子妃後大家都會再三驚歎,但誰又注意到了她的努力呢!剛剛十歲的孩子,竟能如此管得住自己!讀書練字彈琴,樣樣如此用功。
轉眼到了春節,指揮僉事府裡依舊要去的。寧婉看着婆婆忙忙碌碌地又是烙槓頭又是攤煎餅的,既可憐她又心疼她,纔要過去幫忙,卻被婆婆攔住了,“你身子越來越重了,一定要小心,可不能有什麼差錯。”
寧婉就笑着收了手站在一旁與她說:“婆婆,我們到了安平衛不要說我有了身孕。”她有孕後因在老宅知道的人並不多,就連當初送喜信兒時也特別漏下了安平衛。眼下又正是冬天,厚厚的衣裳正好能將她略突出的肚子蓋上,如果不說沒有人看出來。
婆婆一向過得糊塗,所以並沒有注意安平衛盧府被故意瞞住了。現在聽了便將正烙的槓頭也忘記去翻,呆立在當場,“你這是說那邊會……?”
不想這一停住鍋裡立即升起了煙氣,寧婉趕緊接了鏟子將槓頭翻了個面,“其實我也不是說那邊的人會做什麼,只覺得小心些爲好。再說那邊的大嫂有孕時也沒有到老宅報喜信兒吧,我們自然也一樣。”
依吳老夫人的想法,這樣的喜信兒自然應該告訴丈夫的,畢竟是要添孫輩了,想來他也是開心的。但是讓兒媳婦這樣一說她又覺得也對,便就猶豫了起來。
寧婉就又說:“如今鐵石還不知道呢,等他得了勝回來去向公公報喜有多好呀!”
“那樣就是雙喜臨門啊!”婆婆聽了就笑了,重新接了鍋鏟,“就都聽你的吧。”
到了年三十,吃過早飯婆媳二人就出門了,車子趕得慢可不是要早走?再者有了去年的經歷,如今她們更不必等着指揮僉事府來接了。偏那邊的車今年也來得早,上了官道沒多久就遇到了,這一次吳老夫人因要照料兒媳婦就不肯換車,因此寧婉就揮了揮手,“你們先回去報信兒吧,我們就到。”
說是就到,其實還是過了申時才進的盧府。
表面上看盧府還是過去的盧府,但其實變化也挺大的,盧鐵城就在鐵石出征後不久去了京城,如今在京衛裡謀了一個總旗,過年時自然不能回來了,整個晚上府裡上下都在說着大夫人過了年要去京城的事,大夫人就笑着向寧婉道:“弟妹,以後你有機會去京城,我帶你到處轉轉。”
寧婉瞧着她一臉的得意真不明白了,京城雖然好,可是他們夫妻倆又沒有什麼本事,離開了公公和周家的庇護,到那裡就一定比守着家業過得好嗎?俗話說“物離鄉貴,人離鄉賤”總是有道理的。當然這不關她的事,因此就點了點頭隨意地說:“想來也會有機會的。”
本朝的慣例,從五品以上的武官任職要先到京城兵部報備,鐵石升爲從五品副千戶時正在多倫,恰逢戰事未了,因此便沒有入京,但是他以後未必就沒有升遷的機會,所以寧婉覺得自己跟着他去京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大夫人本是伶俐人,因此聽懂了寧婉的意思,一時就覺得沒意思起來,盧鐵城雖然到了京城,進了京衛,可還軍職實在太低,根本不入品級,在人面前都不好意思擔,想來襲職前也難以升遷,因而就向婆婆說:“我們一家人一同進京有多好呀。”
周夫人老何嘗不願意跟着兒子兒媳到京城?可是如果盧指揮僉事不肯去,她卻去了,萬一指揮僉事的襲職讓盧鐵石得了可就糟了,因此她就搖搖頭說:“我總要等你公公缷了安平衛的差使纔好陪着他出門呢。”
大夫人就又向公公道:“遼東天寒地凍的,哪裡比得了京城?公公若是與我們一同到了那邊,正好能多提點提點鐵城,也能讓他早些有出息。”
還不待公公出聲,盧鐵垣就落下臉來說:“爹和你們都走了,剩下我們怎麼辦?”
他的話音一落,大姨娘、二姨娘、二姨娘和寶珠、寶璐幾個都眼巴巴地瞧着公公,四姨娘就紅了眼睛,“老爺,你不能走啊!”
寧婉上一次到盧府時還感覺到這裡上下有序、家中和睦,府裡的幾個姨娘和庶出子女對嫡母周老夫人十分地恭敬,不想現在盧鐵垣竟然敢當衆就敢給嫂子沒臉。不過呢她倒也理解,如果公公去了京城,勢必要先缷了安平衛的職位,畢竟以他的年紀不大可能調入京衛,只能將襲職傳給大兒子,那麼盧鐵垣可不就成了沒人管的孩子?盧家的兩個女兒和幾個姨娘自然也一樣。
周夫人就趕緊道:“就算是老爺真要去京城,還能不帶着你們?到了那裡,日子可比安平衛好得多了,只怕你們高興還來不及呢,哭什麼哭!”
一句話說得四姨娘低着頭不語。
可誰也不是傻的,現在大家在遼東,公公是一家之主,都要仰周老夫人的鼻息,如果公公沒了官職,再到了陌生的京城,大家就要在盧鐵城和大夫人手下日子了,那時會比現在好?誰能信?
寧婉瞧着盧鐵垣又上說什麼,卻被二姨娘在桌子下面悄悄拉了一把,他便閉上了嘴,但眼睛裡的焦灼卻一點也沒有減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