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馬驛鎮上之後,吃肉比在三家村方便多了,只要想吃,到相隔不遠的肉鋪子裡就可以買到,除了豬肉,其餘豬頭、豬下水、豬蹄之類的也都盡有,提前打了招呼,還能幫忙留下自家想要的五花肉,或者剁好肉餡、切好排骨。而且肉鋪子裡還兼賣羊肉、魚、雞、鴨、鵝等等。
只說大黑二黑,也就是家裡兩隻小狼狗的肉骨頭就從沒斷過。
但是回到三家村吃殺豬菜,寧婉還是覺得味道遠非肉鋪子裡的肉能比得了的。同樣是豬肉,但是三家村的肉吃起來就是香,再用村裡自己醃的酸菜一燉,一點也不膩;再有煮的血腸,煎的面腸、切成細絲的豬耳朵、吃起來不大雅觀但她一向喜歡的豬蹄子,寧婉不知不覺竟吃撐了。
好在二房明日迎親有許多事要做,她便跟着寧大娘、春玲嫂子張羅着,也算是消食吧。娶親不比嫁女,男方家要準備的東西多着呢。三家村相好的人家都過來幫忙,幾十個人忙着搭棚子、砌竈、借桌子碗筷用品等等,總算到了天黑前事事齊備,寧大娘又請大家明日再來,除了吃席,還各領了差使,給廚子打下手、端茶送菜、收碗洗碗……
寧婉原本要到竈上幫忙,她覺得自己的茶飯頗拿得出手,可是寧大娘卻把最體面的差使給了她,“婉兒,你穿得這樣好,哪裡能去竈上?你只幫和寧葉陪着新娘就行。”
新娘接進門後就迎進新房,而新郎成了禮還要出來招待了客人,到回洞房期間要有許久,總不好讓新娘一個人在洞房裡枯坐,通常都是小姑陪着說說話,幫忙送些茶飯。
大河有妹妹,按說不用再請別人了,因此寧婉就說:“葉兒如今也長大了,要她陪着就好,我去幫忙做菜吧。”
“做菜僱了廚子,你只幫着陪新娘子,葉兒不大會說話呢。而且讓新娘子也看看我們家裡原也有體面的親戚。”
原來自己竟成了金字招牌,寧婉只得應了,“放心吧,大娘,我保證把新娘陪好。”
娘也有差使,就是今天晚上幫忙鋪新被褥。這個活兒其實就是象徵的,將新做好的被褥拿出來鋪在新房的炕上,掃一掃,再說幾句吉祥話兒就行了,主家還要給一份厚厚的喜錢。但是這差使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做的,總要兒女雙全又有福氣的人才行。
先前娘沒有兒子,自然沒有人請她,當然就是寧婉的哥哥還活着的時候也一樣沒有人請,眼下卻是第一次。拿不着喜錢倒還無所謂,但有這樣的面子,於氏十分地喜悅,笑說着吉利話兒將被褥都鋪得整整齊齊。
就連小小的石頭,也被選來壓牀。原來三家村這邊還有一個習俗,那就是成親的頭一天晚上,要有一個小男孩子與新郎一起住,以示延續子孫。這與娘鋪新被褥是一樣的道理,能選上是非常榮光的,因此娘和寧婉回去時就將石頭留在了二房。
寧樑吃殺豬菜時喝了幾杯,現在已經有些多了,因此就說:“現在已經不早了,趕緊睡吧,明天還要陪客呢。”他是大河的親叔叔,如今又在鎮子上開鋪子,自然要招待親孃家送親的人。
一家人睡下,第二早於氏第一起來,卻先去了二房。原來石頭長到現在還是第一次晚上離了她,她總是不放心,要過去看看。
沒一會兒抱了石頭回來,一進門就笑了,“石頭一早還沒睡醒就在二房尿了,你二爺、大伯、大娘他們都笑得合不上嘴。”
原來壓牀的孩子若是不小心尿在炕上,那就是喜慶再加上喜慶的事,更是吉利。
寧婉正起來做早飯,聽了便奇道:“石頭平日不尿牀的,怎麼偏偏今天尿了?”
“昨晚大伯家用山裡紅加糖煮了水給大家當茶喝,你大娘特別多給石頭喝,再說昨日石頭玩了一天,也沒午睡,自然就尿了炕。”小兒子的事於氏一向上心,有什麼不知道的,笑着將石頭抱到屋裡換了衣褲,一會打扮一新送了出來,頭上戴着紅纓球小帽,身上穿着紅緞子棉襖,黑緞子棉褲,兩隻鞋上也各有一個紅纓球,又哄他,“等吃了飯娘還帶你去二哥家裡玩。”
寧婉就說:“娘,石頭也大了,你就讓他和村子裡的孩子們一處玩吧。”娘四十歲上才得了石頭,未免有些溺愛,因此寧婉時常提醒她,“別像三房的拴兒似的,養得不成樣子。”
於氏聽了拴兒,便也點頭,“昨個兒見了拴兒,竟還是混不講理的性子,他娘雖然管他,可三叔三嬸卻暗地裡縱着,怕是難改好。”想了想果真放手讓石頭跟着春玲家的老大出門玩去了,畢竟村裡一向沒有外人,孩子們出去玩從不必擔心。
三家村這邊一向清早就去接親,親事都要在上午辦,若是下午辦親事的,那便是二嫁的,是以儘管路不近,但親事都辦得早。
新郎新娘一行人剛到三家村口,早有等在那裡的人放起了鞭炮,大家聽了聲音便都趕了出去,就見寧大江穿着一身大紅的新衣牽着毛驢,大冬天裡額上還冒着汗,而新娘一身紅彤彤的騎在驢背上,頭上蓋着大紅的蓋頭,什麼也看不到,只見後面跟着幾個拿着紅布包袱和送親人。
大家便數着陪嫁的紅布包袱,竟有四對八個,便悄悄議論起來,“真不少了!”“聽說那家是山下的富戶,中了寧家人品好,家境亦好,大河又能幹,所以才陪送了許多嫁妝將女兒嫁了過來。”又有孩子們圍着送嫁的隊伍笑着鬧着,手裡拿着繫了紅繩的銅錢,自然是寧家人一路上發的。
到了寧家門前,又是一陣鞭炮,比方纔還要熱鬧,請不的主事人就高聲喊着“下轎!”其實就是下驢,這時寧婉和寧葉就上前一左一右扶着新娘從驢背上下來,新娘蓋着蓋頭什麼也看不到,只能由着她們攙着。
一進院子,正中間放着一個盆子,裡面正燒着木頭,主事人又高喊:“跨火盆!”新娘便扶着她們兩個從火盆上方邁了過去,這意味着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接着又到了正屋,聽主事人的安排拜堂成親,二爺爺早換了乾淨體面的衣裳坐在炕上,接着寧大伯和大娘也都坐下,拜了長輩後便將新娘子扶到新房裡了。
寧大河的新房就是他平日住的西廂房,現在從裡到外收拾得煥然一新,寧婉和寧葉扶了新娘坐了下來。這時村裡的大娘大嬸姐姐妹妹的便都進來,看着寧大河拿了根稱杆將蓋頭掀開,露出新娘的面容,寧婉就趕緊說:“新娘子可真好看呀!”
這時候都要說好聽的話,但是也會有人出於什麼原因專挑別人的短處講,因此寧婉就先發制人,也不待看清新娘的容貌就讚揚一番,反正聽大娘說新媳婦長得不錯。
寧葉一直記着孃的囑咐,因此也趕緊跟在寧婉後面說:“我二嫂長得真美!”
有她們倆的讚揚,接下來大家便也都是好聽的話。其實細看新娘,果然長得很美,黑黑的頭髮挽了起來,容長臉,臉色被粉蓋住了,但能看出底子不黑,一雙眼睛因爲害羞一直垂着,睫毛長長的,小巧的鼻子,紅紅的嘴脣很是可愛。
大家又都向大娘說:“你也算有福氣了,兩個兒子都成了親,還有一個葉兒,再過幾年嫁了,什麼事都了了,就可以在家做老太太享福了。”
在三家村,人們都認爲成親生子是人生的必經之路,然後將兒女們養大,再幫他們成親生子,也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寧大娘自然也這樣想,因此她今天穿着一新,滿臉笑容,說不出的滿足,“是啊!我再給葉兒攢些嫁妝說個好人家就成了!”
這些大娘們的話倒將站在一旁的寧葉羞得臉紅通通的,好在大家今天關注的不是她,而是新娘子。而且外面的喜宴就要開了,因此又議論了幾句便都出去吃席。
寧婉便倒了杯熱茶向新娘子笑道:“路上冷吧,嫂子喝杯熱茶。”
新娘子也知道這邊陪着自己的是小姑,因早知寧家二房的情況,便將寧婉和寧葉是誰都猜得差不多,現在衆人又都退了出去,因此便擡頭一笑,“是葉兒妹妹和婉兒妹妹吧,多謝了。”
都是青年女子,三人說了會兒話,原來新娘姓計,叫紅英,因爲是新嫁娘有些害羞,但熟了些便覺得性子也是爽快的。
寧婉看看外面,流水席已經開了。原來三家村裡,哪一家也沒有足夠的地方、足夠的桌椅、足夠的碗筷請全村的人,所以辦宴都是辦流水席,也就是讓客人們像流水般地吃席,一波吃過了再來一波。
如今寧家二房就是如此,在院子裡臨時搭了喜棚,擺了幾張桌子,除了款待送親的那桌之外,都是上了一桌酒菜,大家坐下吃過了離開,然後重新收拾桌子碗筷上菜,又開始新的一桌。
這流水席要吃上很久,寧婉便悄悄去了新砌的大竈,因做的菜多,家裡竈間擺弄不開,因此
要在屋外砌竈做菜,見廚師正頭也不擡地做着菜,一旁放着許多大盆,裡面盛着煎過的魚、洗好的菜、切成塊的豆腐、打好的雞蛋等等半成品,便在燉菜的大鍋裡盛了酸菜豬肉,又拿了些炸好的肉丸子、又撥了幾樣炒菜,最後拿了幾個饅頭回來,“嫂子一大早出門,一定餓了吧,趕緊吃點東西。”
從孃家出門到婆家,中間是不能停的,因此新娘通常只吃一兩個雞蛋就出了門,不用說現在
一定餓得很了。紅英瞧瞧兩個小姑子,有些不好意思,就說:“不如我們一起吃吧。”
寧婉見知道紅英不好一個人吃,因此就拉了寧葉,“我們在這裡吃了也好,一會兒也不必再出去吃了。”便又去多拿了兩付碗筷回來。
吃了飯,又陪着紅英洗洗漱漱,都收拾好了,鬧洞房的小夥子們就簇擁着新郎官寧大河來了。
在三家村,鬧洞房的都是沒成親的小夥子們,他們對着新郎和新娘往往會說些過格的話,又讓他們做些過格的事,但是這了是辦喜事的人家都願意的,因此這樣能使得喜事更加熱鬧。
寧婉和寧葉自然要退出來,寧大娘就說:“你們也累了一天,趕緊吃席去吧!”
兩人一笑,“我們陪着紅英嫂子吃過了。”
冬日天黑得早,流水席也已經到了尾聲,寧婉和寧葉就又去幫忙收碗收桌子收剩菜,這些剩菜放在一處就叫折籮,就分給來幫忙辦喜事的親友們,大家拿回去可以熱了吃。寧家現在日子過得好,自然不會吃折籮,寧婉就揀了幾樣肉菜回家喂大黑和二黑。
剛準備睡覺,就聽院子裡大黑和二黑大聲叫了起來,寧婉心裡奇怪,三家村哪裡有偷東西的人?爲什麼狗會叫呢。趕緊披了披風出來,卻見兩隻狗正撲着兩三個人,見了寧婉趕緊說:“婉兒,快拉住狗,你們家的狗太厲害了!”
寧婉喝住了狗,“幸虧怕有孩子來我們將狗拴住,否則大黑二黑早咬你們了!”又問:“怎麼到我家院子裡了?”
爹聽了聲音也出來了,就笑着說:“他們是想聽壁角的,所以先躲在我們家院子裡。”原來這幾個小年青的,鬧過洞房還不夠,被寧大娘趕出去就想藏到大房的院子裡。爹就說他們,“趕緊回家吧,這大晚上的多冷啊!這洞房的事,等你們成親時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