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聽了高峻的名字就生氣,恨不得立即罵喜姐兒,可是見了喜姐兒將身子縮到了炕角兒,卻將一雙眼睛擡起來期盼地望着自己,突然熄了心裡的火氣。
這些日子喜姐兒將養過來些,但也瘦得不成,她眼睛原本就大,現在更覺得一張臉上只有一對眼睛了,像小鹿一般的怯生生的,十分可憐。
自己知道高峻是個壞蛋,但是喜姐兒卻不知道。她從小在萬家長大,再就嫁到趙家,哪裡見過什麼人,經歷過什麼事?她是當真被高峻這個遊蕩子給騙了,而且現在還沒覺醒。不必問也能知道高峻一定說過諸如可憐喜姐兒,喜歡喜姐兒諸如此類的話,甚至還許願會娶她,而喜姐兒就當真了!
不讓喜姐兒看到高峻的真面目,她永遠也不會死心的!
寧婉索性爽快地答應了,“好,我想辦法!找個機會給高峻傳個話兒,讓他們見上一面,商量商量。”
大姑不想寧婉倒答應下來,就急忙道:“婉兒,你這是怎麼了?”想再說什麼又不好說,拉着寧婉去了西邊的小屋,“那個高峻不是個好人,就算他願意我們家還不願意呢!”
寧婉就說:“大姑,你聽我安排,保管表姐就死了心了!”
大姑原來就信服侄女,現在更是言聽計從,趕緊答應,“那就都聽你的!”
寧婉交待幾句,又從懷裡拿出那封信,“這是趙太太讓人送來的,想是覺得虧待了表姐,送來給表姐傍身的。”
大姑卻不認得地契,“這是什麼?”
“正是先前喜姐兒和在北門開的那間鋪子的地契。”
大姑就連連擺手,“我們可不要趙家的東西!”又說:“我怎麼覺得趙太太恨死喜姐兒了,再不能給她東西,倒是送你的呢!”
寧婉倒沒這樣想,此時就搖頭道:“我現在也不缺銀錢,還是給表姐,不論喜姐再嫁還是不嫁,總要留些銀錢。”
大姑就拉了侄女兒的手,“婉兒,大姑知道你重情,但這鋪子喜姐兒果真不能要,一則已經對不起趙家了,二則就是拿了心裡也不安。”又安慰她道:“你不必擔心喜姐的將來,如今家裡也跟着你掙了錢,現在又置下小小的家產,大姑怎麼也養得起女兒!”
寧婉聽了也覺得有理,就將契書重新收了起來,想了想說:“契書我留着,但這鋪子我也不要,等皮毛生意掙了錢,我就分一半紅利給趙國茂,就算將來趙太太不在了,也讓他不缺衣食。”
“你這樣做我聽了心裡也好受了不少,趙太太對人說是趙國茂八字不好不能娶妻,倒讓我愧得慌,你要是肯照顧他,倒幫我們贖了罪。”大姑說着,就用力搖了搖寧婉的手,“好侄女兒,再幫幫喜姐兒絕了那個傻念頭!”
“大姑只管按我說的做就能成!”
果然喜姐兒聽了能見高峻當晚就與大姑去了瑞泓豐,挑了兩塊衣料在家裡做起了衣裳,每日吃飯也不必大姑逼着勸着,夜裡更不必守着只怕她悄悄尋死,整個人竟然不一樣了。寧婉聽了大姑來告訴,點着頭笑,“如此就好。”
眼見着到了清明時分,各處調來的徭役人等都回鄉種田,鐵石也給燒磚的將士們都放了假,讓大家歇上半個月,只等春耕之後再開始修繕城牆的最重要的甕城部分。
這
一日盧鐵石回了家就先向寧婉說:“明日我帶你出城騎馬。”
以往就是將士們都放了假,盧鐵石也不肯歇着的,但如今他卻要帶自己出城,寧婉瞪大了眼睛,“那眼下的事情誰來管呢?”
“我見你開了鋪子都交給管事的,自己只隔三差五地去瞧瞧就掙了錢,就把雜事都交給了洛大哥和那兩位百戶了!。”
原來自路指揮同知來查看過修繕城牆之後,非但撥下些銀兩,且又給鐵石調來兩個百戶的兵士,鐵石如今幫手多了,做起事來輕鬆不少。但是寧婉覺得他與過去變化最大的是他的性子變了,不再對誰也不放心,就連喝酒都怕不夠清醒爲人所乘,而與敞開了心胸,接納了更多的人。
她開心得差一點蹦起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想學騎馬呢!”
鐵石就一把將她抱住,“我只答應帶你出城騎馬,可沒答應教你。”
“不嘛!不嘛!”寧婉哪裡肯依,雖然上次因爲能騎馬太開心了,一時竟沒有與鐵石說定,但是她只當鐵石已經許了自己,因此扯了他只管磨着,他最怕自己求他了!
“你今晚若是能答應我……”盧鐵石就在寧婉耳連輕聲說了兩句,然後一捏她的臉,“我就答應教你騎馬。”
寧婉的臉全紅了,提腳去踩鐵石的腳,“你這樣壞,我不要你教了!”
“那怎麼辦?我一定要教你的!”盧鐵石就由着婉兒雙腳落在自己的腳上帶着她走到了炕邊,坐下將人放在懷裡,就在她耳邊說:“要麼我今晚這樣……”
“那還不是一樣!”寧婉纔不理他,低頭盤算,“我找老林去學好了,他特別好說話兒,對馬的性子也熟……再帶着白氏,沒準兒她也想學呢……我們還可以帶一籃子吃食,我想想帶什麼好……”
盧鐵石恨得牙癢癢,也愛得牙癢癢,突然將寧婉放回炕上,自己也端坐到一旁,原來白氏將飯菜端了上來,聽了夫人嘀咕就問:“是要買什麼嗎?”
寧婉就說:“趁着現在鋪子還沒關板,趕緊去飄香居買些點心,再去老恆記買幾斤醬肉,回來再把水囊準備出來……”
盧鐵石在對面聽着她一樣樣的安排,卻絕不口不提讓老林和白氏也一同出門,雖然早知道她剛剛不過在與自己逗笑,但嘴角還是不覺地向上翹了一些,替她裝了飯放在面前。
飯後寧婉又興高采烈地張羅了半晌兒,忽聽鐵石問:“你可選好了,到底要哪樣?”就一回頭將蠟燭吹熄了,自己進了被窩將後背對着他,“我什麼也不選!”
“那不成的,必要選一個!”
夫妻倆在被窩裡打架,最後哪個佔了上鋒誰能知道?只見第二日一大早兩人笑嘻嘻地起來,扎束得當,將備好的包袱掛在馬上,便牽了兩匹馬出門了。
初春的遼東寒意尚未完全消退,可寧婉卻一點也不怕冷,坐在高頭大馬之上四處張望,出了城就催鐵石,“我們打馬跑起來吧!”
盧鐵石就上了馬用手環住她的腰,帶着她在原野裡跑了一大圈,“怎麼樣?比上一次到虎臺縣裡有趣吧!”
當然,在原野裡跑馬與趕路哪裡能同日而語?更何況當時正是數九寒冬,大地冰封,而現在地面的冰雪已經慢慢融化,土地變得柔軟起來,馬蹄落下讓馬上的人覺得彷彿騰雲駕霧般的。寧婉便將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撒了下來,:“太好了,我要自己騎!”
盧鐵石帶住了馬,將爲婉兒準備的棗紅馬牽了過來,“看在你昨晚表現好的情面上,就讓你自己騎吧!”說着從包袱裡拿出一塊羊皮褥子仔細地鋪在馬鞍上。
寧婉嫌麻煩,“不必了,我不冷。”
“不只是爲了防冷,”盧鐵石將褥子的角落都鋪得十分平展,讓兩邊都垂了下來,再將寧婉抱起來放在馬上,重新整理了一番,“騎馬時容易把腿磨疼,甚至還會磨破皮,墊上褥子就會好些了。”
寧婉原當他又想動手動腳呢,正要說他,才曉得原來他竟有如此細的心思,“你怎麼能連這些都想到了?”
當年盧鐵石還在多倫時,曾有一個新兵在馬鞍上放了一塊羊皮說腿皮磨破了太疼,可是他一把將羊皮拿下來扔了,還訓斥了他,“磨破了皮又算什麼,長出繭子就好了!”現在他可捨不得媳婦的腿上磨紅一點,因此就用了這法子。只是往事自不必說,只笑道:“這纔是我一定要想到的!”
寧婉聽他話裡不對,正好已經接了繮,就一夾馬腹,“我不理你了!”說着騎着馬一道煙地跑了。
盧鐵石大急,趕緊翻身上了自己的黑馬追去。好在棗紅馬是特別挑出來的,性子特別溫順,腳力也只一般,因此沒多久就被盧鐵石追上拉住繮繩,本想責備婉兒兩句的,可是見她一張小臉跑得紅撲撲的,大眼睛裡滿是光彩,卻說不出狠話,只道:“你的膽子未免太大了!”
“我會趕騾車,你又帶過我騎馬,所以我一點也不怕!”寧婉果然在馬背上怡然自得,“再說,我還有你呢!”
盧鐵石不覺得笑了,再從頭到腳地將媳婦打量一回,婉兒雖然是女子,但是個子卻高,大約小時候在鄉村裡長大的原因,她纖細的腰肢和長長的腿很有力量,行動又十分機敏,正是騎馬的好手!回想當年自己第一次騎馬也沒有人教,只是因爲賭氣上馬就走了,可也如此就學會了騎馬。當然那一次騎馬的經歷他永生也忘不了,不只是因爲他平生第一次騎馬,又從馬上摔下,更是因爲遇到了婉兒,結下了夫妻之緣。
他滿懷愛意地看着自己的媳婦,只見她穿着一身紅,大紅的小襖,大紅的肥腿褲,大紅的牛皮靴子,外面繫着大紅撒花的百褶裙,再披着火紅的披風,坐在棗紅馬的馬背上就像一團火一般,將他的心都快點燃了,能與她並綹而行真是人生幸事!
寧婉此時亦側身看向身邊的丈夫,堅毅而冷峻的將軍開懷笑着,玄色披風隨風而動,正與自己的大紅披風相聯,正是過年時她心中盼着的情形!但不知爲什麼,她突然覺得她盼着這一幕的到來不只眼下的幾個月,而是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