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老宅到虎踞山,鐵石騎馬一天就能到達,但是這次帶了妻女出門自然不能縱馬疾行,一行人遇到一處遞鋪就要停下來歇一歇。
其實本可以再快一些的,但是寧婉覺得第一次帶着槐花兒出門,只怕她人小受不了,更何況這路面也着實不大好,車子走得快了未免太顛簸。她每每還會挑一天中最好的時候抱着槐花兒出來轉轉。原來自開春後槐花兒便開始出門,小小的人兒竟也知道外面比屋子裡有趣兒,到了外面總是格外愛笑。
因此他們這一行人走得越發慢了,先前跟在他們後面的人大都越了過去,但唯獨那十幾架車的大隊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寧婉就悄悄與鐵石說:“那個車隊好奇怪呀!”
盧鐵石一笑,“是個扶余商隊,剛從遼東販了許多絲綢綵緞並書籍等物件,並無什麼特別的。”這條路如今全在他手中,因此倒沒有什麼不知道的。
“可是他們故意跟在我們後面。”
“放心吧,別看他們人多,但不可能有壞心,也不敢有壞心,”鐵石安慰媳婦,“這個車隊帶的東西很多,又很貴重,應該是爲了安全些纔跟着我們的。”
也許是吧,但是寧婉總有一種別樣的感覺,因爲她已經幾次看到車隊裡有一箇中年婦人向她和善地笑着點頭示好。
自家是軍中眷屬,因此一路都住在遞鋪,那隊商人卻沒有資格住進去,每次就都在遞鋪外面搭了帳篷住着,因此兩隊人一直沒有碰面的機會。寧婉覺得若非如此,那婦人早過來與自己打招呼了。
到了虎踞山腳下,寧婉才知道她的感覺果然是對的。
車子是上不去虎踞山的,大家正在缷車,她就抱了槐花兒在一條小河邊看景兒,隨意沿着河走下去。那婦人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站在下首處向她行了一禮問好,又笑道:“小姐真可愛呀!”
槐花果真是極可愛的,而寧婉與天底下所有當孃的都一樣,特別喜歡聽人讚揚自己的孩子。她又知道這婦人不是壞人,因此就笑着點了點頭,拿起槐花白嫩嫩的小手向那婦人揮了揮,又教她,“說‘姨姨好’。”
槐花兒還不會說話呢,可她到了外面曬着太陽正開心,所以就吚呀呀地叫了幾聲,越發可愛得很。
那婦人便笑着走上前,拿出一個荷包遞了過來,“盧夫人,行路匆匆,一點家鄉的特產不成敬意,給小姐留着吧。”
槐花兒見那荷包十分鮮亮可愛,便伸出小手抓了過來擺弄着玩,寧婉趕緊拿出一塊帕子哄着將荷包換了出來,讓跟在後面的白氏送還那婦人,“我不知你怎麼認得我,但我卻不認得你,東西自然也不能收的。”
那婦人陪笑道:“我原也不認得盧夫人,但卻見過盧將軍,在看夫人陪在一旁就知道是盧將軍的夫人了。”又當着寧婉的面將荷包打開,原來裡面是兩隻參,再次遞上來道:“果真只是家鄉的小東西,我們那邊女子都用來補身子,能放很久不壞呢。”
寧婉卻認得這參正是上等的紅參,只看那蝴蝶蘆就知道極難得的,因她還知道這紅參多是扶餘國所產,再特別細看那婦人,圓臉細眼,容貌舉止果然與國人略有些不同,先前並沒有發現是因爲她看起來溫和知禮,一口漢話說得十分流利,根本分不出是扶余人,就笑道:“這是極好的東西,你自己留着吧。”
那婦人見盧夫人是識貨的,就又笑道:“不瞞盧夫人,這對參我原就是爲夫人準備的,這一次到遼東就要拜訪夫人,因沒有打聽到夫人的住處,我們行程又急,才只得回來了,不想路上倒碰到了夫人,豈不是極巧?還請夫人給小婦人些顏面,收下這參。”
寧婉就奇怪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婦人就說:“我們是扶余人商人,我夫家姓崔,每年都要到遼東做生意。先前從這條路上過時,總要給各處山寨交買路錢。買路錢一年比一年交得多,得的利一年卻比一年薄,只是家裡又沒有別的營生,只得忍耐着。如今盧將軍將土匪剿滅了,我們這些商人的生意容易做了,因此就一心想孝敬將軍。先些日子外子前去拜訪將軍未能一見,我便想求見將軍夫人幫我們說說情。
寧婉就奇怪了,“你們做生意的便只管做,有什麼情可說?”
崔太太就道:“扶餘國到遼東的商人中以我們家爲首,大家早商議好了,每有十分貨便將其中的一分用來孝敬將軍,只求將軍保護我們的安全。”
“如今我看路上很安全的,難不成哪裡還有土匪?”寧婉就說:“若是哪裡有土匪,你只管告訴我,我們家將軍一定會發兵剿滅。”
“並沒有了,我們這一路上一個土匪也沒有看到呢,”崔太太笑道:“因此更一心感謝盧將軍,想向他獻上大家的心意,當然我們也感謝夫人,這紅參不過是給小姐玩的小東西而已。”
這麼貴的參只不過是小東西,看來這些扶余商人還真是大手筆呢。他們的想法寧婉明白了,就是寧願捨出些財物保住生意繼續做下去,若是如此其實答應他們就是白收錢!
但是寧婉卻直接替鐵石拒了,“若是如此就不必了,我們家將軍是從不收禮的。而且他既然奉命前來剿匪,定然能保這一帶平安。”說着回頭看車上的東西缷得差不多了,便要抱着槐花兒回去。
崔太太做了這麼多年生意,就沒見過不花錢能平安的,因此反而急了起來,趕緊上前兩步道:“我們真是實心實意奉上貨物的,只要盧將軍答應!”
寧婉就笑了,“你們故然是真心實意,但豈不知我們家將軍就是鐵面無情,從不收一文錢的禮呢!”
崔太太自見了盧夫人起便覺得她親切和藹,如今只得相信了這不可思議的事情,再三感謝,“如此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寧婉就說:“雖說你們省了過路錢,但別人亦省了,而且因這一路平安,做生意的人只會更多,販過去的貨再不會只在你們幾家人手中,也會便宜許多了。”
“什麼也瞞不過盧太太,經商正是如此。”崔太太這時才真正心悅誠服,她要孝敬盧將軍錢財,其實除了保平安的目的外,其實未免還有一種想法,就是藉此攀上盧將軍,將來控制住這一帶所有的生意。這樣雖然要交許多貨物,但其實也因此限制住了兩處平常人的來往,那時貨物的價也就完全由着自家要。
如今盧將軍一文不收,真正得益的就不只自已一家了,而是所有的人。
崔太太雖然有些失望,但這樣的結果其實也是極好的,她亦是高興。而且她爲了見盧將軍和夫人早準備了很久,因此就又道:“我們幾家人又商量了,願意獻上財物,求盧將軍在虎踞山東北邊也建幾處遞鋪。”
“可就是建了遞鋪,你們也不能住在裡面呀?”
“雖然遞鋪不許我們住,但我們只要依着遞鋪歇息就再不必害怕,就連遞鋪周圍幾十裡都極安全的。”
這倒是不錯,一路行來果然每天都見到遞鋪外面住了許多行路之人。想來過不多久,遞鋪一旁就會蓋上房子,也許還會形成像馬驛那樣的小鎮呢!
寧婉本不欲管這些閒事,但聽了崔太太的話竟有幾分同情這些商人。自己雖然也開鋪子做生意,但畢竟守在城裡安安穩穩的,從沒有遇到過土匪打劫。現在這些人求到自己面前不過是想保住辛苦販運的貨物罷了。
但這樣的大事她當然不能自做主張,因此就說:“我可以幫你問問千戶會不會再修遞鋪了。”說着果然抱了槐花兒去問鐵石。
鐵石早看到媳婦與扶余人說話,現在聽媳婦過來替他們問事兒,就笑道:“你倒是好心,”又說:“你只管傳話過去,爲了防匪我還會再繼續向東北方向修建遞鋪。”
寧婉果然傳了話,“遞鋪還會再修,你們只管放心吧。”
崔太太聽了便笑,“多謝將軍!如此我們便能平安無事了。”揮手自商隊裡叫出幾個人,都上前向鐵石行禮,“感謝盧將軍剿滅土匪,因此我們願意獻上家財投靠將軍!”
“不必!”鐵石方纔還笑着,現在卻沉下面容冷淡地說:“先前通匪的商人我已經處置了,你們做生意自是無礙,但若有違反本朝律令之處,定然不饒!。”
扶余人早害怕起來,再三叩頭道:“我們先前雖然交過買路錢,但是被土匪們逼得,否則連人帶車都要被他們搶去,最慘的還有連命都沒了的!實不敢通匪,更不敢違反朝中律令!”
盧鐵石就道:“既然如此,你們就去吧!”
扶余人便都起來恭敬地向後退去,崔太太留在後面向寧婉一再行禮道謝告別,“有將軍和夫人的話我們就安心了。”又低聲說:“我們都特別害怕將軍,幸虧有夫人在。”
寧婉也覺出這些人果真很害怕鐵石。
其實鐵石根本沒有那麼可怕。他不過是看着嚴肅些,但其實只是對敵人的,至於對平常的商人百姓從不爲難,也不願意過於親近而已。
但轉念又一想,鐵石是剿匪將軍,如此態度應該是更合適。就如溫和的話自己說比較好一樣,就笑道:“只要你們不通匪,不做違反律法的事,我們家將軍非但不會要你們的財物,還會保證你們在虎踞山一帶的安全,你們不必擔心,只管好好做生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