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他喜歡這樣任性的姨娘,沒想到有一天,也會成爲討嫌的藉口,說到底喜歡的不過是容顏罷了。
筱竹嘴角扯了扯,卻笑着道:“姨娘個性率真,老爺當初不也是因此才喜歡她的嗎?!姨娘說過,能得老爺寵愛,是她的福氣……”
傅大人一怔,看着筱竹,道:“你好好勸勸她,也罷,若叫她失了以前的性子,也就無趣了,讓她好好養病,最近公務繁忙,等事情了了,等她病好了,我再去瞧她……”
“是……”筱竹應下。
傅大人一時間也不知道再說什麼,便叫她下去。
筱竹出來以後才冷冷一笑,往回走的時候,問了自己安排的幾個丫環的線索,才知道傅大人這些日子又得了一個新寵,最近都歇在那裡呢。
他夜夜笙歌,她卻夜夜傷心。
還口口聲聲說疼愛,筱竹只覺萬分的諷刺。
走到金蘭院門口,卻被管家攔住了。蘭氏聽到外面筱竹的說話聲,等她進來以後,才道:“剛剛外面是誰?!”
“管家,說是有事要請教姨娘,好像是院子里人手的安排,我回絕了,說姨娘病着呢,……”筱竹道。
蘭氏一陣沉默,良久後道:“是了,一個管家權,換我不去追究這件事……看來他來找你,也是老爺默認了的。”
“姨娘,你好好休養,這些事就先別想了,不然人何時才能好的起來,你的身體可是哥兒和姐兒的保障和本錢……”筱竹勸道。
“我知道,不過這管家事,我卻是非要不可的了……手中沒有權力,不去爭,又怎麼能護着他們……”蘭氏喃喃道:“等我好一些,就去找管家……他既給了,爲何不要……”
“姨娘想開了就好,只要心病一去,身體自然也就好了……”筱竹知道她傷心,知道這傷口一時好不了,只能拿哥兒姐兒的事來排解她。
蘭氏知道,她躺着不是事,她必須得起來,隱藏起身上所有的軟肉和傷口,練就鐵骨鋼筋,假裝若無其事,帶着笑的面具去面對這後院是非。
林氏,老爺靠不到,只能靠我自己去掰倒你了。
我看老爺能護你幾時。我女兒的命,絕不會輕易的放過你……
蘭氏到底是真的傷心了,一時半會的,竟然緩不過來,所以這身體也是時好時壞,十分的不利落。
筱竹時常寬她的心,蘭氏漸漸的心情也好了起來。說到底,爲的不過是爲母則強,再強悍的女人,遇到兒女之事,也是心腸變軟,再軟弱的女子,事關兒女之性命,也會變成會咬人的兔子。
最近傅大人是一點也沒往蘭氏這裡來,但是她這裡的賞賜是不缺的,聖人賞下來的藥物,一直都堆在金蘭院裡,跟不要錢似的天天熬着喝,也沒有人敢說什麼。
這傅府又多了許多新來的下人,又重新熱鬧起來,但其它活下來的下人們的心裡的陰影還是未去……
蘭氏因爲不常出門,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只是筱竹到底是聽到了一點風聲。
她因顧忌着怕蘭氏難過,所以一直什麼都沒說。但蘭氏雖然現在傷心過度,一直在調整,但當清醒過後,其實她的智商是夠用的,到底是當年青007樓中的頭牌花魁,智商其實並不低。
蘭氏在兒女的陪伴中,以及筱竹的開解中,漸漸的好了起來。而時光也悄然而逝,從初春到盛夏了……
天氣說暖就暖了起來,筱竹和蘭氏都換上了薄薄的夏衫。
傅傾顏和傅宇恆也長大了不少,傅傾顏如今能依依呀呀的說話了,雖然還是不利落,但是,至少能指手畫腳的讓筱竹明白她的意思。
“姐兒真是聰慧……”筱竹笑着看着穿着紅肚兜在榻上爬來爬去的傅傾顏笑着道。
“早慧一詞可不是什麼好詞,筱竹,以後這話別說了,叮囑奶孃也別往外說,姐兒和哥兒身邊的人,一定要盯緊了,這樣的詞絕對不能傳出去……”蘭氏淡淡的道。
筱竹應了一聲。是了,早慧一詞,其實與妖,與早夭都有關係,怎麼想都不是好詞。
蘭氏低喃道:“我一直心存善良,我沒想到,我的善良,竟成了外人傷害我的利器,我對老爺的愛,也變成了他對着我的一把刀,尖利冷酷,鐵血無情……”
“姨娘……”筱竹道:“怎麼還在想這個?!都過去這麼久了……”
蘭氏閉了閉眼睛,冷笑道:“都三個月過去了,我這病養了三個多月,他竟一點也沒來看我……”
筱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這三個月裡,一開始她看着蘭氏痛不欲生,然後慢慢的到生不如死,再到後來眼神慢慢的一點點的轉變,變得冷酷,冷情冷血,那些愛意的光彩,褪去了許多許多……
到了現在的淡然,以及淡淡的恨,有多愛就有多恨吧,若是不恨,又怎麼能證明當初愛的那麼慘烈。
“只是筱竹,事情過去這麼久,我一想還是十分心痛呢,可是一想到我要好起來,站起來,要去與他捧場作戲,我就覺得很可悲……”蘭氏低喃道:“我的愛死了,從今以後,我就把他當成當初在青007樓中來要我陪着喝酒的普通客人之一,我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心了?!”
筱竹聽的心痛如刀攪,她最清楚,蘭氏這三個月來的心情是怎麼轉變到今天一步步的。
一個溫柔善良不欲與人相爭的女子,被逼到這種地步,或者說是她自己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
“姨娘,何必一直不肯放過自己?!”筱竹道:“別想了,姨娘,也別總想着自己以往的不堪,現在的不堪,以後,以後……就當自己是個普通的妾室,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妄想和癡念了……”
蘭氏苦苦一笑。
“雖然老爺不來,但是這府中現在最大的人,還是你,至少姨娘現在還未失寵,至少這金蘭院中用的吃的,都是最好的,姨娘還有哥兒和姐兒,只要有這個依憑,姨娘就還能恢復到以前的樣子……”筱竹道。
“可惜我的心卻回不去了……”蘭氏輕笑道:“破境難重圓,世間男子皆以爲傷了的心能補回來,以爲他能對我復寵,我就會像以前一樣,可惜了……”
她諷刺一笑,道:“我還未失寵,真該慶幸我有這美貌,才未失寵。到了今天,也許我也該調整心情,真的恢復到以往的樣子,去復寵了……”
“姨娘不必這麼逼迫自己,先緩些日子,等心情好一些再說……”筱竹道:“姨娘許久未見太陽,不如出去吹吹風,等心情好了,自然也就能……”逢場作戲了。
筱竹說不下去,只覺得世間之事太過殘忍。
“也好,去吧……”蘭氏輕笑道,眼眸底下深埋着的,卻是帶着一點看開後的淡淡的冷酷和嘲諷。
蘭氏叫進來奶孃和幾個看護孩子的丫頭,道:“我出去逛逛園子,你們看顧好姐兒和哥兒,但凡他們有一點傷了哭了,我會要了你們的命……”
她的語氣淡淡的,但是卻令奶孃戰戰兢兢,唯唯諾諾的應下了。
那些死去之人的陰影還未淡去,她們哪裡敢輕忽。
“走吧……”蘭氏低聲笑着道。
筱竹便拿了撲扇跟在了蘭氏的身後。
蘭氏雖然還在病着,一直在病着,但是,她生病期間,已經與筱竹一起將金蘭院給治的與鐵桶一般,早已經今時不同往日了,所以她現在在金蘭院中的權威是漸漸日盛,而金蘭院中發生的事也傳不出去,外人想要進來打擾,也不大可能。
一個女人的蛻變是強烈的。
傅傾顏微閉上眼睛,心情有些說不出的複雜。她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孃親這一世認清了現實,可卻也不快樂了。
這說不上是好事壞事。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悲傷,沒想到蘭氏經過三個月也漸漸的撐過來了。
好樣的,清醒着生,總比糊塗着死好。雖然清醒那麼殘酷,但傅傾顏想要孃親活個明白,儘管,快樂一點一點的被剝去了。雖然這些不過是虛妄的快樂……
傅傾顏慶幸的同時,也微微有些同情孃親。心疼孃親。
蘭氏一走,院子裡的人皆輕輕的鬆了一口氣,奶孃也不敢多話,一直細心的帶着兩個娃娃。
傅宇恆在院子裡玩蹴鞠,幾個丫頭陪着他護着他,十足的小心謹慎。
傅傾顏聽着聲音,微微一樂,看着奶孃小心的守着自己,一面在做針線,卻不敢大意的表情,暗忖,這一世,總算有一個安穩。這金蘭院中,果然與鐵桶一般了。
她放心的倒下來,躺着舉着自己的小手細看。
手心裡到底有着什麼秘密?自從上次那個泡泡突然出現之後,就再也沒有反應了……
傅傾顏微微有些疑惑,她知道自己急不來,這種事是一點也急不來的,也許要等她長大了才知道。算了,她現在還是嬰兒,倒不急着證明些什麼。
此時太陽還不是太烈,但是蘭氏許久未見陽光的蒼白的臉,太陽一曬,就更顯蒼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