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做是最好的,既保留了皇后與上皇的顏面,又不至於讓宮內流血,引人詬病,是最妥善的處理辦法。
還好,皇上再生氣,再委屈,再憤怒,再難受,還是有理智在的。這大約纔是一個人真正的成熟。
蕭沛心煩意亂,哪還有什麼心情再處理政務,乾脆丟開摺子,道:“擺駕上皇寢宮。”
“皇上……”小豆子吃驚的道:“莫要再爲此事吵架了,好生與上皇談談罷。”
蕭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朕心中有數。”
小豆子見他表情很淡,知道他心情不好,便不再提,只是吩咐人去備輦。剛處理了一個人,此時御書房內噤若寒蟬,沒有人敢說話。
待皇上與小豆子走了,衆小宮人們才淡淡的鬆了一口氣,喃喃低語道:“……就憑那個碧雲的姿色,皇上怎麼看得上,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差點害得我們也吃掛落……”
“皇上並非無故要殺人的人,只要我們規矩着,便不會有事……”另一宮人道。
“不會隨意殺人?!”另一小太監道:“皇上是真正的王者,現在不發威,可也別忘了他是王者,一旦真憤怒起來便是血流成河,你們想的太簡單了,以後這樣的賤人別放進來罷,若是實在抵不住,盯緊着些,這一次是幸運,難保下次就沒那麼幸運了,你們忘了皇上當初登基的時候,清理了多少宮裡的老人兒嗎,這些人哪兒去了,若是都說放出去了,我纔不信……”
衆人一陣寒顫,想到那特殊時期死了多少人,頓時覺得也是毛骨悚然,渾身開始發起抖來。
“可是,這是皇后娘娘派來的人,我們,我們總不能……”另一宮女道。
“哎,皇后娘娘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呢,我們這些做宮婢的,夾在衆主子之間也甚是爲難……”
“那碧雲一來就搶了我們的活計,處處說着皇后娘娘的後臺,我們怎麼得罪,下一次再來一這樣不知輕重的,又是一場麻煩……”
“這樣的事不會少,哪怕碧雲沒什麼好下場,可是架不住皇上是天皇貴胄,這些想一步登天的人想要攀龍附鳳,在他們眼裡,皇上是香噴噴的一塊大肥肉,能帶給他們榮華富貴,權勢滔天,誰不眼紅動心……”
另一宮人冷笑道:“就怕這些人沒那個福氣,還沒近身呢,就被烤成人豬了,皇上是金貴龍體,渾身上下自帶赤焰,就怕這些人,沒那個福氣……”說罷撇撇嘴,很是看不上碧雲所爲。
她不過是與她們一樣都是宮人,卻偏偏自以爲高人一等,只差一步登天了,這樣的人,有這樣的下場才叫大快人心。
若是真叫她得了勢,以後在這宮中還不知道有多猖狂,會攪起多大的麻煩。
蕭沛在去的路上原本是怒氣衝衝,拼命壓抑下來後,才慢慢的淡定下來,他知道發火怒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若是隻顧怒氣與上皇再吵一架,只怕他更要折騰的宮裡人仰馬翻。
小豆子也萬分擔心,跟在御輦旁邊低聲道:“……皇上,上皇要面子,這一輩子,從未低過頭,到了這時候,您就別與他較勁了,就好好談談吧,如今上皇退下來,只怕也寂寞的很,皇上與上皇多說說幾句梯己話兒,說不定,這事兒就過去了……上皇也是老人家,老人家得哄着,若是,若是……皇上再使點苦肉計,從小到大,皇上要什麼要不成的?!”
蕭沛閉上眼睛,原本是打算去吵一架的心情也淡了許多,原是有一肚子的怒氣需要發泄,可是,認清事實後,他確定的知道光憤怒沒有用處,他需要的是策略。
若是隻顧一時之氣,以後才叫麻煩無窮。理智回籠,蕭沛心裡也染上一股陰翳,何時,才能清靜些許。
上皇此時已是睡下了,小太監們進來回道:“上皇,陛下來了……”
上皇微微一怔,隨即擰起眉頭,道:“觀他臉色如何?!”
“這……”小太監還算機靈,忙道:“陛下千金之體,奴才怎敢擡頭冒犯天顏,求上皇恕罪……”
“罷了,”上皇擺擺手道:“朕知道他大約是來算帳的,叫他進來……”
小太監忙出去了,上皇起了身,另一小太監忙過來幫他披上睡袍,金色的五爪金龍,披在身上熠熠生輝,十二章紋又十分華麗貴氣,五色祥雲再配上山石海水林立,整件龍袍就是一件活生生的藝術品,不過這龍袍卻是微微的有些舊了,早不是新衣。
今年裁減用度,上皇自然也有所表示,因此,用的還是往年的舊衣,但這龍袍繡工華麗,哪怕是舊了一點兒,也是貴氣無比。只是上皇在燈光下,卻露出不少疲態來。
白日裡注意不到的老態,到了晚上在燈光陰影下,卻顯得格外的顯目。尤其是臉上的一些陰影和褶子,十足的顯目,上皇到了晚上本就精神不濟,如今又被從龍榻上挖起來,自然精神疲憊。
待蕭沛進來看到他這副模樣,也是微微怔了很久。
還是上皇先開口道:“來有何事,都這般晚了……”
蕭沛原本有千言萬語的怒氣,到了這時才化爲一腔鬱氣,慢慢的都消散了大半。
他坐了下來,頓了好久都未說話,只是怔怔的看着上皇。
上皇喝了些茶,蕭沛道:“父皇以後這些濃茶還是少喝些罷……”
說他有些老了的話,到底說不出口,越到老,就越是不服老。這些蕭沛自然都明白。
上皇沒理他,只道:“這麼晚過來,不會只是默坐着吧,還是良心發現,過來是與朕道歉的……”
蕭沛還是不說話。
上皇冷哼一聲道:“就這麼枯坐着做什麼,有話快說……”
蕭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語氣卻是放緩了不少,這樣的父皇,他也不忍心與他再次大爭吵一架了,只是放弱了語氣道:“……父皇,以後別安排一些古里古怪的人去給我添堵了,好不好?!”
上皇眼眸一縮,道:“怎麼?!朕爲你安排的,還壞了事了。”
蕭沛放弱了一些語氣,道:“父皇明知道我心有所屬的,我不要那些醜女子,她們哪裡及得上傾顏,論相貌自不必說,論智慧,又實在是小聰明有餘,卻缺心眼的很,就會做些蠢事,眼前只盯着權勢,看上去更醜陋不堪……”
“依你說,這世上的女子,除了皇后,你是一個也看不上了?!哼,還是第次聽聞有做皇帝的要爲一個女子守身如玉的,簡直胡鬧!”上皇冷聲道。
“自然,這世上的女子,在我眼中,給她提鞋都不配,父皇……”蕭沛不禁放軟了語氣,帶了點以往的示弱和撒嬌,如同孩提時,年幼時的幼獸一般道:“……以後別什麼香的臭的都往我宮裡拉了,本來朝務就繁忙,再被她們一噁心,簡直是連飯都吃不下……”
他的語氣甚至還帶了些委屈和濡沫。
上皇微微一怔,不禁也軟了心腸,想起幼時他小小的個頭坐在自己腳邊讀書的模樣。
那時冬日寒冷,御書房火爐充足,地上輔了錦毯,十分溫暖,可他的手怕冷,每每讀書時都會坐到他的腿邊,背靠着他的腿取暖,還要用手在他腿部的護腿上摸摸取暖,那個時候……
上皇眼眶一潤,日子雖一去不復返,可那些疼愛與相依爲命,他都永世沒忘過,而如今,他與皇帝之間,到底感情依舊。
有些東西,的確不是任何人都能拆得開的。傅傾顏也不行。
上皇的手不禁微微顫了顫,笑容變得有些溫暖道:“又開始說癡話了,這話若要叫天下人知道,他們準要笑話你,你現在是皇帝了,不同與往……早晚都是要廣納後宮,延綿子嗣的……”
“那只是別人的看法……”蕭沛招了招手讓小太監們都下去,父子二人坐在燈下,殿中還算十分暖和,二人便席地坐在腳榻上,蕭沛放緩了許多語氣道:“……世間,從沒有人叫人多納小老婆的,只有叫人少納小老婆或不納小老婆的,這樣的奇事也只有宮廷纔有,可是敢問父皇,多納后妃,可真是有福?父皇如今兄弟有幾人存世,我又有幾兄弟在世……”
上皇臉色一黑,手一緊,暗怒道這小子竟還拿這話來堵他了,怒道:“……他們都被朕殺光了,你待怎的?想要用這事教育朕嗎?!朕只說,只要你有多幾個兒子,便能從中挑選一個最適合的當太子……”
“父皇又生氣了?!”蕭沛無奈的道。
上皇怒氣衝衝,又氣的不成,又實在發不了火,便悶悶的道:“這話也只有你能說,你敢說,若是旁人,朕早將他砍成肉醬……”
蕭沛頭疼至極,就知道無法溝通。父皇現下脾氣太火爆了一些,一說就炸起來,根本就不聽他細說下去。
可他卻拼命的壓着,服軟道:“父皇,我並非這個意思,我只是說兄弟多了,兒子多也並非是好事……當年有多少人想要兒子的命,父皇也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