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剛剛安排妥當,倪亮又帶了三個人匆匆回來了,一番介紹後,得知他們一個是原泉州司城官蔡完義、一個是泉州將黃克濟之子黃顯耀,另一個和尚乃是泉州清源少林寺的長老元妙法師,正是他們在泉州之變中率領義軍護送殿下突出重圍,逃過元軍的追殺,又一路護送殿下到海上,直到失散。
趙昺一問之下才知泉州義軍的處境比之海上這幫人更慘。對於殿下的無故失蹤,太后雖然念他們曾護駕有功沒有降旨處罰,但心中還是責怪他們看護不周,自然將他們冷落。底下辦事的都是看人下菜碟,眼見泉州義軍失寵,庇護他們的殿下失蹤,自然也沒有了好臉色,供應補給能省便省了。
到了甲子鎮後,連個住所都沒有安排,更不要說供給糧草,像是要他們自生自滅。爲首的蔡完義也曾找過糧草官,百般哀求之下也只給些發黴的陳糧,可也只夠兩、三日之用。缺衣少食的狀況下,一些人不憤這種待遇離開、一些人轉投他部、還有些人病倒了,如今只剩下一千多人,也處於分崩離析的狀態,眼看難以維繫。
“阿彌陀佛,殿下平安歸來,我等也放心了,明日老衲便帶衆弟子離開,今日算是辭行了。”元妙看看座上眉頭緊鎖的小王爺嘆口氣道,他知道如此形勢下,讓一個孩子去改變實在是強人所難,自己離開還能給他減少些煩惱。
“宗伯勿急,現在形勢危急,還需諸位大師相幫。”聽到元妙的話,趙昺一急跳下椅子,幾步來到跟前深施一禮道,“我已吩咐下去,籌措糧秣,衆人也可暫居府中,只是可惜有些人沒有能等到我回來。”
這元妙和尚可是大有來頭的,他俗名趙孟良,乃是南渡後安置在泉州的宗室子弟,與趙昺同屬太祖一系,和他爹度宗皇帝是一輩兒人。其自幼好武成癡,入泉州少林寺爲僧。此次泉州之變,他聽聞蒲壽庚謀反之後首先將消息送出,並組織人馬護駕。但蒲壽庚搶先動手,並勾結元軍獻城,敵軍大將唆都遣兵攻打少林寺,元妙率領千餘僧衆力抗三萬敵軍,殺傷數千敵軍。後敵軍以弓箭攢射,再以鐵騎衝死,少林僧衆抵擋不住,大半被屠,僅逃出以元妙爲首僧衆數十人。
想想前世的少林寺和尚那可都是武功高強之輩,趙昺現在是缺兵少將,起碼暫時不能讓他離開,因此他苦苦挽留。不說讓他們上陣殺敵,即便留在身邊也都是超級保鏢,不用擔心有人刺殺、綁架自己。而元妙是宗室出身,又是方外之人,沒有必要擔心他的忠誠,完全可以成爲自己的一大助力。
“阿彌陀佛,殿下美意小僧心領了,但小僧已是方外之人,紅塵之事不便過問,只想青燈古佛一心侍奉佛祖。”元妙看看趙昺眼神溫柔了許多,輕輕抽出自己的手說道。
“宗伯是去意已決?棄太后和陛下而去!”趙昺知道他心中還在猶豫,又擡出兩尊大神眼淚汪汪地說道,而腦子也沒閒着,想着如何將他留下。
“出家無家,小僧自入佛門便無家了。”元妙合十答道。
“也好,那可否請宗伯暫緩幾日,一來容我準備些錢物給宗伯當盤纏;二來我想大家安頓下來後,請宗伯主持做場法事,以超度那些泉州死難的宗子及忠臣義士,讓他們早日脫離苦海,重入輪迴。”趙昺再嘆口氣說道。
“……”元妙本就猶豫,看着殿下滿臉悲慼不捨的樣子竟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你這大和尚真不知好歹,殿下誠心挽留還自作清高、推三阻四。想你爲宗室子弟,國家已被韃子佔了大半,都城陷落,皇帝四處飄零,卻不思報國,恢復祖宗基業,即便念上一萬句阿彌陀佛恐怕也成不了佛!”兩人說話間,坐在一旁的趙孟錦越聽越氣,忍不住跳起來怒道。
“阿彌陀佛,僭越是何人?即便是朝廷重臣怕也管不了皇家的家務事吧!”泥菩薩尚有三分血性,何況趙孟錦的話正戳中元妙的痛處,他宣了聲佛號怒目視之道。
“呃呸,灑家乃是太祖之後真州趙孟錦是也,殿下乃是謝太后親封的天下兵馬副帥、外藩宗正,便以家法處置你又有何不可!”趙孟錦跳起老高怒斥道,毫不懼元妙犀利的眼神。
“僭越也是宗室子弟?!”元妙聽了驚異地道,氣一下便泄了八分,他明白身爲宗室子弟生下來便登錄玉牒的,除非你是被開除宗籍,否則一生不論你是從事什麼職業,還是婚喪嫁娶,都脫離不了宗室的約束。而衛王殿下這個外藩宗正正好是主管他們這些被安置在京師之外的宗室,當然也有權決定他的去留和命運,如今好言挽留是給他給足了面子的。
“正是。自太祖立國以來一直厚待宗室,待我們不薄,如今大宋危在旦夕,我等宗室就坐視自家江山落入賊手不成。再者古人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們豈能放過我等,難道還要引頸就戧,洗乾淨脖子讓韃子們來殺嗎?”趙孟錦站起身激憤地說道,手指頭都快懟到元妙的鼻子上了。
“精彩!”趙昺心中暗自爲趙孟錦叫了聲好,他以爲其從軍多年除了打殺說不出什麼大道理的,沒想到其還能引經據典說出這麼精彩的話來,看來自己小覷他了,也低估了皇家對宗室子弟的教育。可看着兩人怒目而視,又有些擔心兩人打起來,他們可都是高手,真幹起來恐怕沒人能攔得住!
“阿彌陀佛……”在趙孟錦的逼視下元妙臉色數變,現在內心也在做着掙扎,好一會兒他低下頭宣了聲佛號,“殿下有何吩咐,小僧自當遵從。”
“哈哈,這就對了嗎!想你們這些和尚,韃子也殺了,戒律也破了,佛祖肯定也不收你了,乾脆還俗得啦!”趙孟錦見他如此說,知道是從了,拍着元妙的肩膀笑道。
“阿彌陀佛,殺賊乃是無奈之舉,小僧自會在佛前請罪,不勞僭越費心!”元妙聽了臉色再變,宣了聲佛號,也沒見他如何,趙孟錦突然大叫一聲連退了幾步,衆人雖沒看出元妙如何出身,但也明白其是吃了暗虧。
“好身手,他日定要請教高招。”趙孟錦連連甩手道。
“好說,好說,都是祖上傳下的功夫,咱們正好切磋一下。”元妙雙手合十地道,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鎮定。
“宗伯能留下,實是大幸。”趙昺也鬆了口氣,元妙能留下來不但自己多一助力,也對穩定人心有着莫大的好處……
計議已定,大家立刻行動起來,隨着近兩千人的涌入,衛王行在也頓時熱鬧起來。人多事情就多,爲了便於管理,趙昺將衆人分別編隊:疫船上的病患由趙孟錦負責駐紮在較小的東院;泉州的護駕義勇編爲兩隊,分別由蔡完義和黃顯耀負責,駐紮在西園;元妙一幫吃齋唸佛的和衆人生活在一起會有諸多不便,趙昺將他們安置在後院的佛堂之中。
由於房屋有限住不下這許多人,趙昺又令周翔統領原有所部官兵,並從各隊中抽調有有手藝的義勇臨時編成一隊,在空地上搭建營帳。而郝雲通則領着幾個醫士展開巡診,醫治病患。想到衆人多日沒有飽食,他命王德將府中所存糧食全部拿出來供與衆軍,但即便如此也只夠一餐之用,明日的早飯還不知在哪裡。
好在到了晚上派出採購糧草的莊世林帶回了兩百石糧食,甚至還有些菜蔬、肉食,如今朝廷大批軍民涌入,不僅甲子鎮上的餘糧被徵用一空,連周圍百里的糧食都吃緊,這些糧食還是他花費一倍的價錢收購來的。他原以爲這些東西足夠原來的一班人吃上一個月了,沒想到現在一下多了這麼些人,手裡這點糧是遠遠不夠的,他立刻感到了莫大的壓力。
隨着一波新人的到來,感到不舒服的還有衛王府的負責警衛王府的江宗傑,現在王府的內外警衛已經全部由新來的義勇們接管,殿前禁軍變成了看大門的,活動範圍也受到了限制,江宗傑對於被邊緣化感到無比的憤怒,但也很無奈,誰讓王爺對自己不信任呢。而內侍總管王德也好不了哪裡去,殿下令他將財權交出,沒了分配權他這個總管等於權力被削去了大半,實際上也就在內院說了還算,這讓他也無比的失落。
無奈歸無奈,失落歸失落,人家雖然小,可也是王爺,對於其命令兩人不敢違拗,而府中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又不能不報,於是分別向娘娘和殿前都指揮司上報。但此時的趙昺也看不出高興,他知道自己將這些義勇留在府中名不正言不順,很容易落人口舌,必須想辦法給他們掙個名分,把這支能由自己掌握的唯一隊伍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