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宜中一句模棱兩可的話足以讓人浮想聯翩。從表面上看帥府軍強大對朝廷,對國家都是件好事,可以幫助朝廷渡過暫時的難關,並使他們獲得立足之地。但對於陛下,臣強主弱卻未必是好事,尤其是他與皇帝具有相同的血脈。衛王若是生出不臣之心,又手握足以與朝廷對抗的實力,而瓊州其又整治的鐵桶一般,弒君奪位的事情就可能發生。
“吾以爲當前韃子勢大,我們接連失地,隨駕軍民也苦戰多時傷亡甚重,行朝海上並非長久之計,可暫居瓊州休整待機,再圖後世。”衆人沉默片刻,劉黻首先說道。
“劉大人的意思是要行朝移駐瓊州?”陳宜中看向劉黻問道,他與劉黻曾同在國子監學習,那時兩人交好,但入仕後兩人因爲理念不同漸行漸遠,他身邊可以談心的朋友也幾乎沒有了。擁立新帝后兩人又同殿爲臣,可並不算和睦,而陳宜中對劉黻這個舊友卻十分忍讓,心底還當其是朋友。現在這關鍵時刻明顯其再跟自己唱反調,他皺皺眉問道,希望其能理解自己。
“陳相,除瓊州外可還有可立足之地嗎?”劉黻未答反問道。他怎能不瞭解陳宜中的心思,如果行朝移駐瓊州,則相當於寄予衛王籬下,錢糧軍隊都要仰仗瓊州地方供應。不論衛王是否有謀立之心,其權力都必將大爲縮水,難免要看衛王的臉色,這是陳宜中無法容忍的。
“這……可暫移聖駕於占城,籌款借兵再圖復興。張副使以爲如何呢?”陳宜中想想沿海地區已無安全之地,他老調重彈道,又試圖獲得張世傑的支持。
“此時移駕瓊州確實不妥,那裡荒貧難以供養朝廷數十萬軍民。如今雷、化、高三州尚在,便於籌措錢糧,且雷州進可攻,退可前往占城,我以爲前往雷州爲上。”張世傑想想說道,他在甲子因糧食的事情曾與衛王起過爭執,而小孩兒最爲記仇,到了瓊州難免受其的氣。再有人家以一州之軍力大敗劉深,自己卻連戰連敗被追的走投無路,實在沒臉面對還是避開的好。
“吾也以爲移駕雷州較爲妥當,劉深大敗必會引得韃子報復,瓊州也非久留之地!”陸秀夫也言道。他與衛王只有數面之緣,別說深交,即便一次長談都沒有。想其在甲子時尚是一文不名,可有可無的皇子,但只離開朝廷短短一年的時間就建立起如此大的局面,他不相信是衛王之功,而是其府中有能人指點,即使殿下無謀立之心,可其府中難免有人行篡立之謀。現朝廷正是虛弱之時,若貿然進入瓊州難免再上演黃袍加身的故事,因此暫且觀察一段時間爲好。
“殿帥,你意如何?”劉黻見衆人雖不支持行朝移駐瓊州,但也不支持前往占城避難,因而還有迴旋的餘地,於是問江萬載道。大家都知道其深受太后信賴,有事多會問他,可以說江萬載的態度舉足輕重,目光也隨之轉向他。
“事關重大,吾以爲還需奏請陛下和太后再行定奪,我們不能擅自做主。”江萬載沉吟片刻道。
江萬載以爲現在朝廷中最瞭解瓊州和衛王的就是他了,對於此戰的結果說起來也很吃驚,更沒想到一切都出自殿下的謀劃,但他相信殿下迎駕是出自真心。因爲此戰劉深針對的是朝廷而非瓊州,若是其有自立之心完全可以視而不見,任由朝廷被劉深所滅豈不簡單,即便不成也可保存實力,更不需親臨鋒矢冒死一戰。因此江萬載以爲已可以排除殿下出走瓊州是爲了自立,現在讓他擔心的卻是瓊州諸將,即便對應節嚴和江璆的態度都有些拿不準。
他知道應節嚴之所以早早致仕還鄉正是因爲不滿朝廷中奸佞橫行,難以施展胸中抱負,在甲子時自己也曾勸說其重新出仕,但他都拒絕了,可見過衛王幾次後卻甘心入府爲幕,其正是因爲看中了殿下的潛力和一展報國之志;而江璆讓江萬載更爲擔心,其在雷州之事就是因爲情義二字險些惹出殺身之禍,其對家仇更是念念不忘。朝廷這種狀況復仇以極爲渺茫,也只有殿下才有可能助他復仇,一展拳腳。
現今瓊州在殿下的治理下欣欣向榮,政通人和,兵強馬壯,衆將一心,出現少有的清平之相,這些可以說皆是出自殿下之賜。可朝廷上島則可能會毀了他們苦心經營的一切,且處處受制於人。而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出在這國難之際,衛王更爲適合做一國之主,即便朝中也不乏有此想法的人。一旦雙方矛盾激化他們完全可以奉其爲主,另立朝廷,從而使國家再次陷入分裂,實力遭受削弱,這無異於雪上加霜。
處於以上的考慮,江萬載以爲此刻入駐瓊州並非上策,但朝廷四處漂泊也非長久之計。左右權衡之下,他覺得不易倉促決定,還需從長計議,於是便以需請示太后和陛下決斷暫時壓下此事。
“稟陳相和各位大人,衛王殿下遣人來報,他們率軍前來護駕,欲迎奉陛下和太后赴瓊,現船隊離此不過五里。”說話間有軍士進艙稟報道。
“哦,我們前去看看。”陳宜中說罷率先帶領衆人出艙來到甲板上向北方眺望。此時天色已黑,又是月末,水天之間一片漆黑,遠遠看去卻見燈火點點就如同銀河墜落海中浩浩蕩蕩而來,相互聯絡的鼓聲陣陣猶如平地驚雷,氣勢煞是逼人。
“來者不善啊!陳相以爲如何處置?”張世傑看了片刻,舔舔嘴脣說道。
“嗯,告之帥府軍:天色已晚,太后和陛下已經安歇,待明日再行覲見。今夜要他們在距朝廷船隊五里外駐泊,無令不得靠近。”聽說是一回事,看到又是一回事,陳宜中見此也極爲震撼,不免心生怯意,沉默片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