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請求江萬載勸說太后同意衛王開府瓊州的事情上,其實不只是應節嚴來過,朝中還有多人通過各種渠道,以各種理由找到他,其中也不乏朝中重臣,但都爲江萬載一一所拒而他之所以如此,並不只是自己一直在權衡利弊,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顧忌到太后的聲譽
世人皆知度宗皇帝留有三子,嫡子趙顯繼位後短短兩年便丟了江山,被韃子擄往北方削了帝號餘下兩位皇子在謝太后的主持下於臨安失陷的前夜出逃福州,按說這兩位皇子皆非嫡出,又都是不通世事的幼童,立誰爲帝都說得過去
可最終還是落到了趙�的頭上,公開解釋也是說其身份高貴,自幼聰穎,至誠純孝,年紀又稍長但誰都也明白,論出身趙�生母也不過是個嬪,生下皇子才被升爲妃,不比趙�生母高多少而同爲先帝的兒子,身份高貴豈不是胡言那自幼聰穎和至誠純孝同樣是胡說八道,一個孩子能看出什麼來也只有年紀稍長還說得過去,符合立長不立幼的禮法
於是乎在趙�繼位不久便有非議傳出,言稱衆臣有意立趙�爲帝,但因爲其生母已逝而今先帝后妃中楊淑妃地位最高被尊爲太后,因爲其一意要立自己的親子爲帝,所以纔在國舅楊亮節的周旋下皇位才落到了趙�的頭上潛臺詞便是趙�的皇位是搶的弟弟的,而楊太后則處事不公,偏袒自己的親子,排擠其他皇子
尊太后、擁立新帝的事情江萬載一直參與其中,他當然清楚其中的經過,而那些非議都是謠言,除一些是別有用心的人編造的,還有便是國舅楊亮節因爲爭權與皇室宗親和朝臣們交惡,從而引起衆多人的不滿,失敗者便用傳言來打擊政敵的這些謠言傳播甚廣,雖然最終被一一澄清,可還是給了楊太后很大的精神壓力
此後又接連發生了衛王誤上疫船與朝廷大隊失散,和衛王主動要求出質蒙古的事件,使得謠言再起,稱太后爲保親子的帝位穩固,不惜假手他人除掉衛王知情者清楚這兩件事都與太后無關,但不知情者因爲事情太過詭異,卻不由不信
一個身邊有諸多內侍和侍衛看護的皇子,能躲過衆人的視線,獨自離開御舟,還碰巧就上了疫船,誰也不相信一個五歲的孩子在沒人指引和誘惑下是萬難做到;再有經歷泉州之變的人都知道,衛王在元軍的追殺下曾被嚇暈過去,現在過了不到兩個月便自己主動要去蒙古當人質,那隻能說明衛王被嚇傻了,或是背後有人教唆、甚至是恐嚇,使其不由已而爲之
這些事情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把楊太后推到了輿論的風頭浪尖而瓊州那鬼地方什麼樣,大家都心知肚明,現在別看朝臣們一力主張由衛王出鎮最爲妥當但江萬載明白這是因爲大敵當前,衆人急於離開的原因,待形勢稍緩便會有人稱是太后欲置衛王於死地才如此安排,否則她怎麼不去瓊州避難,那裡去占城更爲方便
江萬載清楚自己勸說太后同意由衛王開府瓊州看似順理成章,但也等同於將自己和太后在火上烤,將來沒事還好,一旦衛王稍有差池便會將罪責落到他們的身上,對太后的聲譽和自己的名聲都有極大的影響而他也知衛王雖然聰穎,但年紀終歸還小,威望不足,容易被人挾制,若是遠離朝廷獨自主持一地軍政,他擔心其難以控制局勢,惹出大麻煩來
當然江萬載從心裡也不願意江�前往,其要是出事,自己對不起死去的兄長,也難以給江氏一門個交待而正在他爲此苦惱、躊躇之時,應節嚴卻又不合時宜的前來府中說項,大談衛王開府瓊州的好處,不等其說完便惹得江萬載積蓄多日的怒火爆發,將其‘扭送’衛王府對質,卻險些被衛王師徒合夥給賺了……
“江大人,本王以爲世人立足於世無非名利二字,追逐聲明自然也無可厚非,但行事爲聲名所困,便是本末倒置了”趙�聽着江萬載的感嘆,便知其心中困惑,這是既想顧忌親情,又擔心有損自己的清譽,他想了想說道
前世趙�見慣了那些屋裡喝粥出門嘴上抹油、貼身破衣爛衫外罩皮爾卡丹、兜裡明明只剩下倆鋼�卻要爭着買單的人,而他自己也曾做過這樣的****事情說白了無非是怕別人瞧不起,從而壞了自己的‘名聲’,因而只能打腫臉充胖子,幹些人前富貴人後受罪的蠢事當然他們的情操和聲望雖和江萬載無法相提並論,但心理卻沒什麼差別,都是爲名所累
“還請殿下解惑”應節嚴也趕緊湊了過來道,他今天也是栽了大面,事情沒辦成還弄了身騷,將幾十年的朋友都得罪了,以後還不知怎麼面對
“和父還要注意身份,不可胡言”趙�還沒說話呢,江萬載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
“哦,殿下請言,臣洗耳恭聽”應節嚴尷尬的笑笑道,自己明明是師傅,現在卻讓學生解惑,是有點掉身份不過他人老成精,立刻換了個說法,我現在不是老師了,是臣子,你就挑不出毛病來了吧,不過見江萬載還肯搭理自己心裡還是蠻高興的
“先生言重了,本王哪敢班門弄斧,只是有些感悟罷了”趙�從炭爐上拿過茶壺給兩位爺都續上熱茶輕笑道心中卻暗罵都什麼東西,老子免費給你們當心理諮詢師,屈尊給你們倒茶,還想自己面前裝大尾巴狼,放不下那點面子,不知道聖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啦!當然他現在有求於人,也只能腹誹下得了
“殿下儘可直言!”江萬載謝過道
“名聲這東西有時候就是屁!”眼前這倆人放在前世怎麼也能混個博士導師,院士的頭銜,現在卻要聽自己‘教誨’趙�還是很享受的,而話一出口更將他們給驚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殿下,不過轉而臉色難看起來,想着自己爲之奮鬥多半輩子,日日小心維護的清名卻被斥之爲屁,怎麼能接受
“本王話雖粗俗些,但理確實這個理!”趙�看兩人張嘴預言,想着定是想教訓自己,立刻給他們封了口,見兩人喉嚨一陣蠕動,顯然是把話憋回去了,這才說道,“本王身爲皇子,當今御弟,身爲一品親王,可年不過六歲,應稱得上少年得志,聲名顯赫了吧!”
“嗯!”
“不錯!”殿下說的都是事實,倆老頭兒挑不出毛病,當然也羨慕他只因出身皇家,無需任何努力便能獲得他人窮一生之力也無法獲得的聲名
“別人看本王錦衣玉食,奴僕成羣,出入前呼後擁,煞是風光可他們卻不知本王在宮中過得什麼日子,每日只能在殿中方寸之地活動,吃什麼喝什麼、想去哪裡都做不得主,還要尊禮守法時時有人提醒不能做這個、不能說那個這種生活與籠中鳥、欄中獸有何區別,能稱得上快活嗎而這皆是聲名所累之故!”
“再有本王出宮南行後,韃子日夜追擊不墜,這是爲何還不是因爲我是皇子、親王,只要抓住我,他們就能封萬戶得千金若本王只是一個平常百姓家的孩童,他們肯定都會視而不見,因爲在他們眼中根本不值一支箭矢珍貴那時本王恨不得是一清貧之家的孩子,也好過每日奔命,惶恐不得安睡,這豈不也是聲名所累!”
“殿下萬萬不可有如此心思,如今殿下還身負國恨家仇,要以復興大宋爲念啊!”江萬載大急急忙勸道可其所說又皆是事實,自己也深有同感,便也覺得自己所言是那麼蒼白無力
“大人所言正是,也正因爲本王身爲皇子,即便有避世鄉野的想法也不能,因爲我自出生便身負維護大宋之責在此國破家亡的時刻本王若是離開,雖能保全自己,但也必爲天下人摘指,爲韃子恥笑,所以我明知前邊是萬丈深淵,滿途荊棘也必須走下去,否則便難以立身世間,怕是終生難以擺脫這聲名之累了”趙�話鋒一轉,慷慨激昂又變得深沉無奈地說道可心中卻對自己深表不屑,不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嗎,又何必把自己說得那麼高大上,你真稱得上是個人渣中的極品
“殿下如此想最好!”江萬載鬆口氣道,若是因爲自己的事情讓殿下心灰意懶而失去鬥志,那真是萬死莫贖,不過好在殿下明理
“如此說來,殿下也是難以擺脫聲名之累,我們倒是同道中人,時時都要小心翼翼,唯恐有失而壞了名節!”應節嚴也嘆口氣苦笑道
“非也,本王此後再不會爲名所累,而是要做個胸有大義的壞人!”趙�搖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