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越聽越覺得自己好像又被耍了,而且是被跨越古今的人們聯手給耍了。他清楚無論什麼時候,權力需要制約是對的,不能讓有權者爲所欲爲。但是把宋朝之“分權與制衡”說得如何如何美好,以至於享有最高權力的帝王“快意事更做不得一件”,畢竟有些走火入魔。讓他不能不懷疑現代那些歌頌宋朝的人另有所圖,或是意有所指,否則怎麼不會考慮這些冤案。
按說在宋朝的管理體系中,是以文抑武,又通過臺諫體系對宰相領導的政府構成了強有力的制衡。但是趙昺發現在文天祥所言的數起冤案中,凡是爲含冤受屈者鳴不平的,不論是臺官,還是諫官,幾乎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倒是在構陷這些冤案過程中衝鋒陷陣、充當打手的卻有不少來自臺諫,彼時他們投靠那些大權獨攬的宰輔還來不及呢,怎會有心思去對宰相領導的政府構成強有力的制衡呢?
想到這些,又勾起了趙昺此前的懷疑,那所謂的‘祖宗家法’不能說是哪一位皇帝本人的意思,而是士大夫集體塑造出來、經過漫長時間形成的非成文憲章,用以約束皇帝的行止和言行。現實也是如此,趙昺師傅們的教導,經筵上的那些大儒所講,幾乎都是在灌輸這種思想。如今他更加篤定自己的判斷,大宋的皇帝們之所以多數碌碌無爲、怯懦又衝動,都是讓士人們給教壞了,陷入了所謂的祖宗家法的禁錮中。
所以趙昺覺得前世有人說什麼‘當宋代君主做出不符合儒家理想的行爲時,士大夫集團往往就會搬出祖宗法,令君主不得不作出讓步’的說法存疑,不排除有些皇帝確實如此,尤其是仁宗皇帝,要不怎麼會被樹爲仁君的楷模,他斷定其基本就是被士人們洗腦了,否則做出了那麼多的荒唐事,死後依然獲得了仁的諡號,並被作爲典型教育後邊的繼承者。
當然有些皇帝稍微強勢一些,所謂的士大夫集團也就成了擺設,否則岳飛就不會死在紹興十一年的那個除夕夜。當時高宗下令賜岳飛死於臨安大理寺內,岳飛則在供狀上寫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個大字,士大夫集團卻未曾搬出祖宗法,令君主不得不作出讓步。可見在高宗眼裡成文的尚且可以束之高閣廢棄不用,何況是“非成文”的東西。
細思這樣的冤案都可以製造得出來,又遑論其他呢?這讓趙昺大有茅塞頓開之感,宋朝歷代出現權臣擅權的情況,多數是在考慮自己皇位安危的帝王支持下藉以得逞的,有的權臣擅權,還僭用、竊用諸如御批、內批、詔書、聖旨等帝王的名義。他們要排斥異己,也都要給異己構陷一個反對當代帝王的罪名。
可見,這種“權臣擅權”,就像太后垂簾、宦官干政一樣,正是皇權專制的衍生現象,卻往往比君主專權之本身更爲惡劣。且不難發現從趙匡胤陳橋兵變“得天下於小兒”,一直到現在自己這個小兒坐天下,在此三百餘年中皆是趙氏的家天下,並未被他人所篡,從這個意義上說權臣擅權,亦只是皇權專制的大框架中斷斷續續出現的怪相。
如此說來,趙昺覺得文天祥說得很有道理,只要皇帝有些政治頭腦,且不鑽牛角尖,不偏聽偏信就難以被心懷不軌者所利用,出現大臣專權之事。但是他依然不放心,雖然那些權臣沒有能篡位成功的,他們卻能通過操縱皇嗣廢立來達到專權的目的,如今他也正面臨着這樣的危機,因此對‘濟王趙竑案’更爲關心,而其就是皇位繼承鬥爭中的犧牲品……
趙竑,又名爲趙均、趙貴和,曾先後被封爲祁國公、濟國公,還曾被立爲皇子。其父是趙希瞿,並且歷史上較爲有名的宋太祖的第四個兒子秦王趙德芳是他的八世祖。他多次改名每次改都有着一定的緣由,且伴隨着他起起落落。
起先因爲宋寧宗的皇弟、沂靖惠王趙抦去世後沒有留下任何子嗣後代,趙竑被立爲沂王之後,先後賜名趙均、趙貴和。後又在景獻太子趙詢去世後,宋寧宗沒有其他子嗣的情況下,作爲宋寧宗的皇侄的趙竑被立爲皇子,被賜趙竑之名,日後可繼承皇位。到這裡,可以看出趙竑日後必定榮華富貴、權勢地位加身。
然而事實的發展卻出乎世人意料。本應該在寧宗去世後繼承皇位的趙竑被廢掉繼承的權利,改封爲濟王,並被遷居至湖州,繼承皇位的另有其人。事情會變成這個結果不僅有趙竑自身的原因,還有當時的丞相史彌遠的的手筆。當初,史彌遠曾贈送趙竑擅長琴藝的美女,投其所好,目的在於監視趙竑,得知趙竑的一舉一動。
趙竑此人心機不深,他喜愛彈琴,一次丞相史彌遠曾送給趙竑一個非常擅長琴藝的美女,其不僅善於彈琴,還非常知書達理,因此趙竑非常喜歡她,卻沒有猜透其中另有蹊蹺,因而事事不避諱她。可恰恰這位美女就是史彌遠派來監視他的,並將其一舉一動都轉告於史彌遠。
彼時宮裡的牆壁上掛着一張地圖,趙竑指着地圖上的瓊崖州的位置說如果他以後得志了就要將史彌遠安排到那個地方。又曾稱呼史彌遠爲新恩,意在表達日後將把他流放到新州或者恩州。史彌遠知道了這些事情,就於七月七日借進奉珍貴新奇的玩意試探趙竑的意思,趙竑卻藉着酒意摔破了那些東西。之後史彌遠非常害怕,整天想着應該怎麼處置趙竑,而趙竑卻一點都不知道這些事,最後史彌遠和楊皇后兩人相互勾結,改立趙昀爲帝。
如果說趙竑疏忽大意被人暗算還有情可原,但是借來的做的事情簡直就是無腦了。當其丟了皇位被加封少保,進封濟王,出居湖州。而這裡有太學生潘壬對於史彌遠擅自改立皇帝的行爲非常不滿,便拉上兄弟潘甫、潘丙等人聯合山東紅襖軍李全一起發動政變,想要擁立趙竑爲帝。
而趙竑也不想想憑一介書生的一通陳詞,加上一個素未往來的李全及其不知真假的許諾,這政變能否成功,可他還就信了。結果沒想到的是到了約定好的時間,李全以及讓他的士兵卻仍舊不見蹤影。無奈之下,潘壬等人組織了一羣鹽販和漁民,半夜進入湖州城,將黃袍加身的趙竑擁入州衙,立爲皇帝。
之後潘壬以李全的名義發佈榜文,聲稱擁有二十萬精兵,即將進攻臨安,並逐項舉出史彌遠的罪狀。然而趙竑發現沒有什麼二十萬精兵,有的只是不到百人的平民百姓。於是爲求自保脫身,趙竑就一面向朝廷告知消息,一面率領州兵抓捕潘壬等人。政變之事很快就得以平息,而史彌遠被嚇的夠嗆,聲稱其有病卻趁此機會派門客逼迫其自縊而死。
世人皆以爲濟王趙竑之冤具有雙重內涵。理宗的皇位,本該是他的,只因他不滿史彌遠的擅權自重,發了幾句牢騷,傳入史彌遠之耳,使史彌遠蓄意廢了這個皇儲,矯詔立了理宗,此事本來就冤;趙竑被貶爲濟王,當地百姓爲其不平,起事擁立其爲帝。趙竑深知此事體大,派人告發,率兵“討叛”,其實這些被討之“叛”也很冤。
事後史彌遠與理宗卻依然把事變的罪責橫加於趙竑,逼他自盡,大家覺得這就是冤上加冤。衆多大臣、包括理學大師真德秀、魏了翁上書爲趙竑鳴冤,都被史彌遠貶出朝廷。一旦出現災象及戰事,就會有人將災禍歸咎於趙竑的冤獄。一直到恭帝時,謝太后主持朝政,纔在朝臣的建議下恢復了趙竑爵位。
趙昺聽罷卻感覺這貨死的不僅不怨,反而是自尋死路,簡直稱得上一個腦殘。當初他被寧宗選中當了嗣子就該明白自己是幹嘛來的,但在登上皇位前仍然存在諸多的變數。不僅要謹言慎行,還要防着小人暗算,更應該當個乖孩子,‘孝敬’爹媽,哄他們開心。而與朝中官員也要搞好關係,但千萬不要輕易表達自己的政治觀點,以免無端樹敵。
但趙竑不僅疏於防備他人暗算,還覺得自己當上皇帝已是手拿把攥之事,恣意點評朝臣。而在招惹了史彌遠後又沒有餘下的動作,只是像小孩子一樣讓人家等着瞧。按照趙昺的想法要不就儘快服軟,修復關係;要不就徹底撕破臉皮將其搞死,已決後患。可偏偏他什麼都沒有做,對手卻開始暗中佈局算計他。
在寧宗皇帝病重的時候,史彌遠派門客余天錫自民間尋來宗室趙希瓐之子趙與莒,接至臨安,並請鄭清之教導,後被立爲沂王趙抦之後,改名趙貴誠。同時史彌遠又離間寧宗、楊皇后與趙竑,進言再立趙貴誠爲皇子。雖然寧宗不許,但是趙竑此刻所做的不應該是沾沾自喜,而是要心生警惕,將其視爲競爭對手。若是相當皇帝,便設法把其除去,不想當就趁早讓地方,免得日後遭罪。
再有就是在寧宗駕崩之時,趙竑應該是第一時間獲得的消息,他就應以皇儲的身份迅速封鎖宮禁,禁止無關人等進入,以免節外生枝。而其顯然什麼都沒有做,史彌遠請國舅楊次山之子楊榖、楊石一夜之中七度進宮,以楊家禍福生死勸說楊皇后,使楊皇后終於首肯換人,史彌遠立刻遣使至沂靖惠王府,宣召趙昀入宮,在最後一刻搶先一步登基,他入宮後一切都晚了,被殿前都指揮使夏震壓制其頭向新皇行了大禮。
而被貶湖州之後所做的事情更是幼稚,稍微有些腦子的人都會清楚紅襖軍的李全不過是蛇尾兩端的草寇,又遠在山東,能否聽從他的調動。另外他也不想想即便李全肯來,二十萬大軍能否金軍的眼皮底下越過黃河、長江來到湖州。就算其神一般的進入宋境,大宋能否任其大軍逼近京畿之地?
不過趙竑傻不拉幾的就信了潘壬的煽動,也不琢磨下其只是一個尚未畢業的太學生,連個官職都沒有,就憑根兒舌頭就能說動李全那老滑頭出動二十萬大軍。事實上李全在山東日子也極爲艱難,要靠朝廷的接濟才能過日子,就連他老子都算上也沒有那麼多人,號稱二十萬不過是想多騙些救濟糧罷了!
趙竑就指望這樣的人來幫助自己造反能成功嗎?趙昺以爲就是癡人說夢,若是他遇到潘壬這樣的先將其綁縛朝廷,免受牽連。而起事之後,當發現人不過百,援軍無望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其實是隱瞞真相,卻不是任那幫瘋子發檄文、貼布告將事情搞大。待宣揚出去的時候,即便他又率軍‘平叛’也是黃泥掉到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如何也逃不脫干係。
趙昺要是遇上這樣的事,肯定也是將他們都殺了,根本都不用採取什麼暗殺的手段。而像那些進言要求平反者,還用什麼其它理由,一律以同謀明正典刑,囉囉嗦嗦反而授人以柄,顯得自己心虛。所以從皇帝的角度上來說,不論是趙竑的死,還是諸多進言者被罷官流放哪個都不怨!
而趙昺也發現這些文臣不僅如太祖所言想造反不容易,腦子似乎也不大靈光,理宗與史彌遠爲“僞學逆黨”案平反昭雪,把原先差一點被“加少正卯之誅”的“大奸大憝”朱熹捧到九天之上,一會兒“追封信國公”,一會兒“改封徽國公”,一會兒又“詔恩從祀孔廟”,卻偏偏不肯爲濟王趙竑的冤案平反昭雪那是爲啥?因爲平反昭雪,就意味着自己對自己的否定!
偏偏謝太后在國家將亡之時,有病亂投醫,想以爲趙竑平反讓上天息怒,結果白忙一場不說,反而留下後患,給趙昺找了麻煩……